章節字數：1862 更新時間：09-09-12 06:11
太平觀裏的老尼靜安，四處彌漫的香火，還有進進出出來往的少量的香客，這一切都像是和熱鬧無比的長安隔絕開了一樣，我受不住這種難耐的寂寥，整日坐著念佛，腿都酸了，還有難吃的齋飯，對一個從小被嬌慣的公主來說都是一種殘酷的考驗。
我會偷著溜出去，擠身於長安熱鬧非凡的大街上，像是一隻被放出鳥籠的金絲雀，終於回歸了自然。
我脫下公主的裝扮，穿梭在長安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和那些普通人家的閨女一樣，三三兩兩，聚集在一堆一堆胭脂水粉的攤點旁，跟商販們討價還價，覺得這樣的生活甚是好玩。終於甩脫了皇宮裏瞻前顧後地圍著我轉的太監和宮女，甩脫了我母後的威嚴，也甩脫了太平觀死寂一般的香火。
那天，閑來無事，又不想回太平觀念佛，也更沒有回宮度日的心思，我在長安街上溜達了許久，轉過一條又一條熱鬧的街市，也穿過一陣又一陣喧騰的狂熱後，我來到了一條逼仄的絕少行人的小街上。
它像我在幼年時做過的一個遙遠又不切實際的夢，幽謐地清淨著。沿小街一路走下去，直到被一家普普通的玉器店吸引住。
我止住腳步，入內，看那些別致精巧的玉佩，其中有一塊上麵綴滿了躍躍然浮動的祥雲，光澤十分鮮豔，它就那麼安靜地躺在成堆的玉石之間，像一個明知自己容貌出眾的美人兒，將那窈窕的身段展示出來，隻等戀慕她的人前來欣賞和讚美。
我看著這塊祥雲玉，一時間愛不釋手。斷然從口袋裏往外掏銀子，一抹口袋才發現，裏麵竟空空如也，方才意識到，自己從太平觀裏偷跑出來時忘了帶錢。
我冒昧地尋問玉器店的老板，可否等我拿了玉，回頭再差人送銀兩過來。
店老板注視我片刻，嘿嘿地笑了。
他說，我看姑娘美若天仙，怎麼沒料到竟是個騙子啊。您可打聽清楚了，這是長安，是在天子腳下，居然還會有人名目仗膽地搶行騙。
我窘迫地漲紅了臉，第一次身無分文的經曆讓我連公主的驕傲也一並丟掉了。
這時，我的旁邊走上來一位衣冠楚楚的年輕男子，他看到我手中的祥雲玉，眼睛像是突然地一亮，忙上前詢問老板，這塊玉值多少錢，我買了。
十兩銀子，少一個子兒也不賣。
男子率性地從衣袋中掏出一大塊銀子，扔在櫃台上，就說不用找了。然後他轉過來身來，向我索要祥雲玉。
我將兩手背到了身後，緊緊地將那塊玉石攥在手心裏。
買東西總要有個先來後到吧，你沒看見是我先買的嗎？
男子舒心地一笑，他說你跟老板的方才那段對話我都已經聽到了。既然你沒錢買，那就不好意思讓給我買好了。
不行，我絕不讓給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麼喜歡這塊祥雲玉。
無理卻又倔強的狡辯，連我自己也感到有些底氣不足，像是從小在宮中過慣了被嬌寵的生活，任何東西都不會有人跟我爭搶，這是第一次，我遇到了競爭對手。
男子還是舒心的一笑，那笑容像水麵上被小石塊激起的層層漣漪，迅速地遞進著，一直擴散到了整個臉龐。
我這才注意觀察他，一身華貴不俗的裝束，奇偉迤邐的容貌，和我手中的祥雲玉一樣，惹人戀慕，似乎要比我的弘哥哥還俊美些，但因為和他在爭奪這塊完美無暇的玉石，我無心將身邊的競爭者納入自己戀慕的對象的行列。
我看他止住了笑，對我說，那也太巧了，我也喜歡這塊玉，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它嗎？
他不等我思考和回答，又接著說道，我特別崇拜魏末的文學兼音律大家，竹林七賢之首的嵇叔夜（嵇康），他的那曲《廣陵散》，聽來亙古悠遠，發人深思，後人說到他的為人，有讚譽曰：岩岩若孤鬆之獨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所以我認為，這玉石是最能代表他平生事跡的物件。當我在你手中看到了這塊祥雲玉時，我如獲至寶，看那上麵繪刻的祥雲，是那麼完美，就如同嵇叔夜放浪於形骸的思想。
眼前年輕俊美的男子，口若懸河地用精妙的比喻詮釋了他對一塊珍貴玉石的喜愛之情，幾乎讓我動容。
但對這塊玉石的喜愛，也是我無法割舍的。一時間，我竟僵在那裏，羞紅了的雙頰，發汗的手心，和一塊我沒有能力購買的玉石，讓我當時的處境看上去是那麼尷尬。
他見我實在不願意將玉石交給他，定定地望著我，思忖良久，由恬靜漸至沉鬱的臉色又複而轉為一團和氣了。
最後，他笑著對我說，既然姑娘這麼喜歡這塊玉石，我就買來送給姑娘算了，權當是做個人情。
我驚訝地長大了嘴巴，像是聽錯了一樣，接著問他，你說的是真的嗎？
他還是笑，說這是真的，姑娘的美貌也和這塊玉石一樣，是讓人不忍拒絕的，既然我們有緣喜歡上同一樣東西，並能夠理解它，那不管是誰擁有它，又有何妨呢？
那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裏？我回去差人送你錢來。
嗬嗬，錢就不必送了，我叫薛紹，家住城南，城南的薛紹，嗬嗬。
他的笑容，像微風拂過臉頰，又慢慢地飄搖而去。
……
當日回到太平觀，我一直將那塊祥雲玉緊攥在手心裏，像攥著一個少女細膩的說不清也道不明的心思。
薛紹的笑容自此在我心裏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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