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445 更新時間：12-10-21 08:36
雪下了一整夜，在地上積起了薄薄一層雪。
在丹朱村裏的老人們紛紛覺得這是個不祥的兆頭，聽聞過六月飛雪有冤情，卻沒聽過入秋落雪代表這什麼。村裏的孩子可不在意那麼多，滿巷子的奔啊，跑啊，打著雪仗，盡情享受著這場雪帶來的喜悅。
冰婉倚著窗，感受著空氣中的冰涼，拿起窗口一落雪，這裏捏捏，那裏捏捏，成了三個小冰人。指著其中的一個，轉身對著身後的女子說：“額娘，這個最好看的是你。”又指著另一個個頭大些的道：“爹爹，這個是你。”最後指著最小的一個道：“這個小小的是我。以後我們就要想著三個小冰人一樣，永遠在一起，不分開了。”
背後的女子與男子相望一眼，淺淺地笑了。
冰婉小心地將它們放在窗邊，也跟著開心地笑了。
“冰婉……”一個聲音輕輕呼喚起。
她轉過頭，順著聲音望向站在雪中的我，立即向我揮了揮手，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我望著她明媚的笑容，心中有些不忍，猶豫下還是開口了：“我是來向你辭行的。”
不出所料，她的笑容馬上黯淡下去了，扶著牆，跑到我麵前，拉著我的手問：“芸姐姐，你為什麼要這麼早走？這兒不好麼？”
我撫摸著她的小手，蹲下身子，保持著和她差不多的高度：“我們還要繼續旅行，路還很長很長，有很多東西等待我們去探索和發現。”
冰婉始終是個懂事的孩子，眼中雖然流露出無比的不舍，最終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從袖子中翻出了一枚拇指大的小玉笛遞到我麵前，“這個玉笛是一個鬼仙送給我的，可以喚百鳥，以後你們在外麵看到好玩的事。記得寫信讓鳥兒帶給我。”
“我會的。”我接過小玉笛，收入了手鐲內。
“芸姐姐，我帶你去個地方。”她拉著我的手不由分說地在雪地裏跑開。
陽光撒下，我跟著她，在雪地裏印下兩排或深或淺的腳印。
我揚了揚嘴角，這或許是個好的開始。
冰婉看不見，但對於村子的路線還是極為熟悉的，兩人走得不快，也不慢，花了半個時辰走走停停來到了一座村外的古寺前。
她走上前，推開了古銅門，一陣檀香從寺內撲麵而來。
寺內青煙嫋嫋，兩邊僧人並排而坐，一邊敲著木魚，一邊誦著經文。
巨大的佛像位於寺中心，大佛盤腿而坐，一手平放，一手自持。目視外世，麵容慈善，卻又仿佛早已洞悉了整個世界。
她拉著我的手慢慢地走到佛像前，摸索著緩緩跪下。
“這兒供奉的是很久以前路過丹朱村的一位高僧，那時候丹朱村全村人得了一種瘟疫，他妙手回春救了大家，又應了村人的請求在村中住下。在他死後大家就建了這座寺，歲歲年年供奉，感謝他的救助，他的屍體按他的要求火化後，燒出了舍利子，也一直供奉在這裏。”
我揚起頭，一眼望見了大佛眉心有一顆極小的舍利子。水滴狀，晶瑩剔透，有著吸引人的魅力，讓人看見了就不想挪開眼。
冰婉微笑道：“大師說每個人看到的舍利子大小和顏色都是不同的，並不是舍利子本身有所不同，而是來者的心境各有所不同。你們就要遠行了，外麵的世界裏一定有很多磨難，我想來祈求高僧在天之靈保佑你們一路平安。”她雙手合十，虔誠地朝著佛像拜下。
我凝視著她拜了又拜，動了動唇，沒說一個字，也跪在了黃墊上。學著她的樣子，閉上眼，雙手合十，打開手，俯身拜下，手掌翻過，直起身，再拜下……
隻是我們所願的不一樣……
佛啊，如果您能聽見我的話，請您幫我實現一個願望吧。那個孩子，也是天的孩子，如果您心存憐憫，願意普度眾生，就請救救那個孩子吧，讓她的壽命長一些，再長一些……不要被病痛折磨……
拜完第三次，我站起身，撫了撫衣袍，向冰婉伸出手，微微一笑：“我們走吧。”
“嗯。”她將手搭上我的手，亦是一笑。
走出古寺，順著原路返回村子。遠處的樹林中，望見了幾個打扮奇異的人，皮膚黝黑，身上的衣服花紋繁多，紅紅綠綠的顏色交錯在一起，年紀不大的樣子，卻個個手拄拐杖。
這打扮好像在哪兒見過，似乎是……
我還來不及細想，清朗的聲音遠遠的從前方傳來，抬眼，勝過陽光的笑容就映入眼簾。
遲暮單手扶著馬匹，嚷道：“幽兒，快過來，我們要出發了。”
“來啦！”我加快了步履，走到他們身邊。
遲暮扶著小溪上了車，又轉著攙著我，送我上馬車。
一隻剛腳踩在馬車上，身後響起了莫嫂的呼喊——
“水姑娘。”莫嫂氣喘籲籲地跑到我們麵前，手中抱著團什麼。她站穩了腳步，打開那團粗布，裏麵是一件素色的青花染長袍與一黑一藍兩身錦衣。她笑著將東西塞給了遲暮，說道：“這是我熬夜趕工用夜蝶羽製成的，它製的衣服冬暖夏涼，比一般的鐵衣甲硬度更高，尋常刀劍傷不了你們。也算表達一下這幾日你們幫我到處收集材料的感謝。”
“莫嫂！”小溪探出腦袋，聽完莫嫂的話急喊道，“你留我們住下，我們幫你收集材料是應該的，姐姐不是還向你學了易容術麼？你怎麼還給我們東西呀！”
可是莫嫂似乎完全沒有聽進小溪的話，“呀”了一聲，又從袖子裏摸出了幾本小冊子，塞到了我手裏，“不說差點忘了呢。你在我這兒學得時間不多，但看得出你有這方麵的天賦，我們相識也算有緣，這是我師父編的幾本易容術的書，希望對你以後有幫助。”
“這……”我望著手裏的冊子，蹙起了眉。丹朱村人過得本就不富裕，我們來一次，卻順手牽羊走那麼多東西。三件衣服的製作，早就用完了遲暮他們這幾天采的夜蝶羽了吧？看這衣衫的特性，拿到九黎王城去賣，應該能賣到很好的價錢。
一旁遲暮懶懶散散地笑著，自顧自收起了衣服，對著莫嫂一作揖，“我們恭敬不如從命了，謝謝莫嫂。”
小溪跺著腳還想說什麼，被遲暮一眼看了回去，嘟著嘴不做聲了。
他扶我上了車，我意味深長地回望著他，心下已鬆了口氣，對他輕輕點頭，會心一笑。
他眯起眼，抬手溫柔地揉了揉我的發，翻身上了馬車，一揚馬鞭，馬車緩緩遠行。
我和小溪掀開簾子，朝著她們揮手告別，遠望著她們的身影一點點變小，變成黑點，消失不見……
小溪放下簾子，小聲嘟囔著：“姐姐，我們不該拿她們的東西，你為什麼默許了遲暮哥哥的做法？”
我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裏，笑而不語。
遲暮又怎是那樣的人？剛才他對莫嫂作揖的時候，已經悄悄把銀票塞進莫嫂的口袋裏了，等莫嫂發現，我們大概離開丹朱村很遠了。
路行了一段時間，我隔著紗窗，朝外望去，風景變幻，不變的是眼前一片綠意撩人的景致。腦海中不知怎麼的又浮現出來時那幾個穿著奇怪的外鄉人，眯著眼微微琢磨，眼皮突然一跳，心下頓時一沉。連忙掀開門簾，急道：“遲暮！快回丹朱村！”
馬車一轉，加快了速度朝丹朱村的方向趕回，吵醒了一邊瞌睡的小溪，他朦朧著睡眼，不明地望向我，喃喃問道：“怎麼了？回去還錢麼？”
我搖著頭，抿緊了唇，手心冒著冷汗……希望不要像我想的那樣才好……
九黎，丹朱村。
天不再是走時的蔚藍色，團團黑色的濃煙籠罩了整個村子。
人們穿梭在火與火之間，哭喊聲，嚷叫聲回蕩在村子的每一個角落。人火相映，讓這座平常的村莊淪為了人間地獄。
我跳下馬車，指尖光芒流瀉，背後張開一張屏障，口中吟誦著水法。天空中雨開始落下，隨著我吟唱的速度越來越快，雨愈下愈大……持續了半個時辰，火還是沒有完全熄滅……
法術持續的釋放也是很傷神的，雨不斷衝刷著視線，頭發黏在臉龐，極為不舒服，卻沒法停下手去撩。太陽穴隱隱作痛，我腳下微微一軟，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看前方，還差一點。”溫和的聲音帶著治愈的作用。
我努力站直身子，手指持續著原來的動作，按照原有的路線一遍遍重複。寬闊的肩膀沒有離開，相反，他的手扶著我快麻木的手，傳遞著與雨水截然不同的溫暖。
小溪與火素在雨中奔波，將村人從塌陷的瓦礫中救出，送到安全的地方。透過雨，在看見莫嫂與冰婉的身影時，我心下不覺一鬆，加快了吟唱的速度。
一個時辰後，大火終於熄滅。
雨也停了，我虛脫般地靠在了遲暮身上，整個人像是從水中撈出來的一般。
另一邊，從廢墟中走出一位駝背老者，發虛蒼白，手執著一根拐杖，腳步踉蹌。扶著老者的還有兩個村裏的年輕人，都灰頭土臉，狼狽的很。
老者一見我們，立即激動了起來，揮舞著拐杖，喊著：“就是你們！啊！就是你們這些外鄉人引來了災禍！”
“村長……”莫嫂聞聲回過身，望向老者，又看看我們，有些憂心的皺起眉。
“莫嫂，你別被他們的假象騙了！他們心腸子壞著呢，先是假裝離開，又繞著路回來燒了我們的屋子！虧你還對他們那麼好，一群白眼狼！”村長身邊一個黑皮膚的年輕人嚷道。
另一個也應聲道：“是啊！不是你們還有誰？難道是我們村裏人不成？！”
“你們胡說！少汙蔑人！芸姐姐他們是好人！”冰婉衝到老村長的麵前，指著那個黑皮膚的憤憤道：“你！就是你！你的心腸子才是黑的呢，你前兩天就在盤算著怎麼害死老村長，好自己接任村長的職位！”她又搖手一指，“還有你！盡想著娶林姐姐，好霸占她家的田地，再拐個彎子坑了他們家唯一的一串翡翠珠鏈！鬼仙早把你們的事都告訴我了！”
“胡說！”兩青年紅了眼，嗬斥道。
“肯定是你們幹的！村長，他們總是和這妖孽待在一起呢！妖孽還幫他們說話，一定是不祥之人，才會引來這場災難的！”
“我那天在外擺攤，還看見他們和別人打架，砸了我的生意呢，這些人等非善類！”
在冰婉的一番話下，周圍的村民不但沒有轉移懷疑的對象，反而將更大的敵意投向了我們，周圍立即喧鬧成一片。
我疲憊地瞌上眼，任自己淹沒在這指責的海洋。
該怎麼解釋……這是巫蠱師所為……巫蠱師來這裏，又有什麼目的呢……
“夠了！”小溪吼道，“如果我們真的燒了你們的屋子，我們圖個什麼？田地？財產？姐姐身上的一個戒指就可以買下比你們村子還大還好的一塊地！我們素不相識，為什麼要害你們？如果害了，我們大可遠走高飛，何必回來涉險救你們，聽你們的指責？！”
被小溪一吼，四周陷入了短暫的死寂，村人互相對望，似乎是冷靜了下來。
村長用拐杖敲擊著地麵，看著我們，抿緊唇，一時也不知如何決議。
“村長！村長！不好了——”從村外慌慌張張地跑來一個中年人，顫聲道：“村長，佛舍利和秘藥被盜了！”
聞聲，四周立即“轟”地炸響起來。
村長顫著白胡子，轉向我們，一字一句道：“這下你們有什麼可說的？”
“自然無話可說。”悅耳的笑聲在身後響起。
“給我圍住他們，一個都不許放過！”村長眼神一沉，揮著拐杖命令道。
幾個膽大地站起身，走到我們跟前，將我們圍在圈內，步步緊逼。
隻覺身後一輕，紫色長鞭甩出，精準無比地打在那幾個的腳踝處，將他們甩了出去。
遲暮收回紫軒刃，靜靜地望著老村長，聲音依舊含笑：“不過我們可沒說過要束手就擒，隨你們處置。”
“你、你們……”村長結巴起來，有種他隨時有可能翻白眼昏過去的感覺。
“村長，我們來談個交易吧。我們留個人在你們村子，剩下的人幫你們去尋你們丟失的東西，再拿東西回來贖人，如何？”
“不行！你們如果跑了不回來那麼辦？”
“那你們也可以有第二個選擇。讓我們殺光你們村的人，然後踏著你們的屍骨離開。”遲暮裝似無所謂地聳聳肩，聲音平淡的好像隻是在談論天氣好壞，實則赤裸裸地威脅。
村長憤憤地瞪著遲暮，眼珠子向外凸出，隨時有可能掉出來的樣子。想不同意遲暮的意見，可村人又敵不過八大門派的弟子，暗暗發誓以後一定不再留宿這些外鄉人。終是無可奈何地一歎，“你們……一定要遵守承諾……”
“當然。”遲暮露齒一笑。
我也會意，對著一邊的火素點點頭，道：“你願意留下來麼？”
“好。無論什麼時候你都要記得保自己周全，別硬撐。”
“會的。”我輕輕擁住火素，低聲道，“幫我照顧好冰婉和莫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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