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474 更新時間:22-02-24 10:17
1-03老鍾他爸爸
老鍾不自覺地將手伸進衣裳口袋裏,但他馬上有將手拿了出來,於珍看著他說:“你想抽煙就抽嘛,我喜歡你抽煙的味道,也想看你抽煙時的神態。你還記得我們剛結婚那時許下的那個諾言不?”你我相約一百年,哪個隻活九十七,奈何橋上等三年。”現在想來那時我們真是浪漫,我也真是有福氣,心裏早就知足了。你要是心裏不快走早了,你又上哪裏去給我兌現這個諾言呢?有你在我身邊我挺知足的,我跟你說的這些是真心話。”
聽於珍說這話,老鍾不言語,心裏很難受,他知道自己對不起於珍。
老鍾默默地起身伺候於珍吃完藥,於珍對他說:“我知道,前一段時間盈盈的事情叫你為難了,現在總算是有一個好的結果。以後的事情就叫她自己去處吧,我們當爸當媽的也就隻能這樣了,特別是你。再說我又這樣幫不上你一點忙,不能給你帶來開心,你就自己想開一點,別在心裏太在意了,好在盈盈自己也懂事,這一點她隨你也隨我。”
老鍾說:“我知道。”
於珍撐了一下身子對老鍾說:“你把我弄到輪椅上,你要有事情你就去吧。”
老鍾先伺候於珍上完衛生間,再將她扶上輪椅,又下樓將報紙取回來給於珍。老鍾出門的時候又跟於珍絮叨說:“中午飯我給你放在微波爐裏了,到了點你自己轉一轉就行。你吃完了碗就放那裏,等盈盈回來收拾,你千萬別自己逞能啊!”
老鍾,鍾亞希,那年剛好52歲,在市裏一家叫華美自動化電器控製配件有限責任公司做董事。老鍾為人忠厚,做事總是小心翼翼,前些年他做副總經理的時候還能哪吒風雲,風風火火地。現如今不再做副總經理了,隻是在公司裏幫著打一些雜,遇上開董事會的時候也隻是多聽少說,該畫押的畫押,該他履行董事職責的時候一絲不苟,從不遇事生端與人為難。年輕時候的棱角早已經被打磨光禿了,看不出還有什麼脾性和怪毛病來。
老鍾他爸爸原來是老東城區區委辦公室裏的一名普通幹部,算是老區委裏資深的一杆筆。拿他爸爸的話來說,老區委裏的第一杆筆是區委辦公室章主任,第二杆筆是宣傳部的荊部長,他自己嘛,三流之筆而已。其實,他爸這是謙虛,給領導留麵子,就憑他爸解放前年少那會兒給鍾家大伯家當書童混飯吃,專“陪太子攻書”念私塾的那點功底,當屬整個老區委第一號寫手,這事兒在整個老區委上上下下的人心裏都清楚得很。
1966年初夏的一個禮拜天下午,9歲的鍾亞希被他媽媽差使到巷口打醬油,在巷口醬油鋪那兒,他看見街對麵電影院門口壩子裏有好多人圍著一杆紅旗。好奇心驅使他拎著醬油瓶跑過大街去看熱鬧,原來是十好幾個穿一身綠色軍裝,但又沒有佩戴紅五星帽徽和紅領章,不像是真正解放軍的大哥哥和大姐姐們打著紅旗,每個人手臂上套一個紅袖套,紅袖套上印著黃色的“紅衛兵”三個字,說一口好聽的北方話在那兒對路人宣講什麼。他們說他們是從北京來的紅衛兵,是偉大領袖毛主席派他們來的,是來成都發動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
鍾亞希他們家住在區委宿舍大院裏,也有好些說北方話的叔叔、伯伯們,鍾亞希他爸爸說他們是南下幹部,五零年初毛主席派他們來解放和接管了舊成都。那些南下幹部家的孩子們在家裏跟他們家大人一樣,也說北方話,但是一出了他們自己家的門,就跟鍾亞希他們這一幫本地幹部家的孩子們一樣,也都說成都話。隻是那些南下幹部家的孩子們,跟鍾亞希他們這一幫本地幹部家的孩子們有一個很明顯的界限,那就是他們的穿衣打扮都比鍾亞希他們這一幫孩子們要好很多。因為他們的爸爸們級別都很高,不是區委書記、副書記就是區長、副區長,最次也是部長、局長和主任,工資待遇也高很多,所以南下幹部家的孩子們理所當然要比鍾亞希他們穿衣打扮洋盤(洋盤,成都本地方言,意思是洋氣、氣派。)很多。
提著醬油餅看熱鬧的鍾亞希,覺得那些穿綠色軍裝戴紅袖套的大哥哥、大姐姐紅衛兵們好神奇和好氣派,威風得不得了的樣子。以後不出幾天功夫,大街上又冒出了好多成都本地的紅衛兵,區委宿舍大院裏也有兩三個大哥哥成了紅衛兵,穿上他們爸爸的舊軍裝進進出出,那威風凜凜神氣活現的樣子,蓋帽(蓋帽,成都本地方言,意思是壓過、壓倒。)了那些北京來的紅衛兵。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鍾亞希他爸爸病了,得的是胃十二指腸潰瘍,腹部劇烈疼痛,並且便血,住進市第三人民醫院。醫生說他爸爸必須做大手術,胃部要被切除三分之二。
大街牆壁上到處都是紅衛兵張貼和刷寫的大標語、大字報,紅衛兵之間也出現了由於派別不同和各自堅持主張的觀點意見不和,在大街上辯論和爭吵,甚至在高樓頂上安裝上高音大喇叭,扯開陣勢相互開戰對罵和打起架來。
不過醫院裏還算安靜,一切正常,醫生和護士們敬業負責,鍾亞希爸爸的胃十二指腸潰瘍大切除手術也順利進行。隻是到他爸爸病愈出院的時候,外麵的一切全都亂了套。首先是區委區政府機關被紅衛兵和造反派占領了,說是紅衛兵和造反派奪了權,大院裏的叔叔、伯伯們都被攆出機關不許上班。鍾亞希他們一幫屁大的小孩子們爬上高高的大柳樹和區委機關與宿舍大院之間的圍牆,看見隔壁機關大院裏燒起一堆堆大火,紅衛兵和造反派們將一摞一摞的文件和卷宗全都燒了,甚至連那些公章和和書報也未能幸免。緊接著宿舍大院裏那些當區委書記、副書記和區長、副區長、部長、局長、主任的叔叔、伯伯們,天天被紅衛兵和造反派們揪出去戴高帽子批鬥遊街,往日的威風氣派蕩然無存。
鍾亞希他爸爸剛出醫院,躲在家裏養病不敢出門,也多虧他爸爸長期謙虛謹慎,自封是“三流之筆”,這才算沒被那些紅衛兵和造反派們看上眼,絕處逢生躲過了這一場大浩的劫難。
所有的學校都停了課,宿舍大院裏大多數上高中和初中的大哥哥、大姐姐們都當上了紅衛兵,也都戴上了紅袖套,有的還出遠門去參加“大串聯”,他們說是去重走二萬五千裏紅軍長征路,到別的地方去發動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小一點的也都當上了紅小兵,手臂上也帶上了紅袖套,成天在鍾亞希他們這一幫更小的麵前顯擺,那樣子嘚瑟的要死。鍾亞希原本年底該上小學三年級,這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一鬧就算是失學了。鍾亞希他爸爸閑在家裏無事可幹,原本是想教鍾亞希念《神童詩》、《千家寺》和《唐詩三百首》,但一想外麵到處都在破“四舊”,覺得這樣不妥,就改教他念《毛主席語錄》。鍾亞希他爸爸白天叫他念《毛主席語錄》,晚上也不空閑,忙著幫被那些紅衛兵和造反派們揪鬥遊街,弄得灰頭土臉、暈頭轉向的叔叔、伯伯們寫檢討書和認罪書。由於找他爸爸幫著寫檢討書和認罪書的太多,有時候他爸爸搞不贏了,還用上了複寫紙,一式好幾份的幹。
宿舍大院裏各家各戶的叔叔、伯伯們也都像是想開了,打算以後的日子不過了一樣,都把自己家的陳年老窖搜出來,原先積攢的那一點家底也都不再吝嗇了,叫家裏人買來好菜,一到晚上都端上好酒好菜到中院鍾亞希他們家來,找他爸爸喝酒解悶發惱騷,那日子過的跟共產主義一樣。每到這個時候,鍾亞希他爸爸就會賞賜他幾顆花生米,或者是一隻雞腳,叫他坐一邊去不許亂說亂動,鍾亞希也樂意坐在一邊聽大人們說些什麼。
叔叔、伯伯們一邊喝酒一邊述說各自當天在外麵被戴高帽子批鬥遊街的情形,有的甚至還受了皮肉之苦挨了揍。叔叔、伯伯們說:“這日子沒法過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了算逑!”
有的叔叔、伯伯在審閱鍾亞希他爸爸替他們寫的第二天要用來過關的檢討書和認罪書後,提出異議說:“哎,不對啊老鍾,你寫的這個檢討書和認罪書,咋越看越覺得我們過去都沒對這個社會主義和人民做貢獻一樣呢,都他媽的是一些罪過呢?這不是我們自個兒往自個兒頭上扣屎盆子嘛!老子們過去幹革命做的那些事情就都算是白做了一樣,還反動了、成罪過了啊?”
他爸爸聽了就笑著說:“君子無過,懷璧其罪。在這個亂世之秋裏你還敢想你的那一點點功利啊?做夢吧!你們想過了沒有,現在拉你們出去批鬥的那些人都是些什麼東西?我們現在關起門來說啊,那些紅衛兵就不說,屁大一點的孩子曉得個啥子?但是那些造反派都他媽的是一些丘八、渣滓,狗日的一個個在亂世中得逞一時,是在找我們,尤其是像你們這樣的老幹部反攻倒算啊!你們都是南下來的老領導了,都是帶過兵打過仗的人,就算不是也都扛過槍渡過江的不是?《三國演義》中韓信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故事都曉得吧,當下我們千萬不能去硬碰硬,大丈夫含垢忍辱,盡量免其皮肉之苦和殺生之禍,方為上策不是?再說了,這些都是煙雲,過了就過了,又沒有哪個要往你們的檔案裏裝……毛主席他老人家都說要打倒過去的一切舊觀念,不破不立,你們這些老革命、老領導還在乎那些啊?現在是過關最要緊,盡量保全性命……”
有的叔叔和伯伯說:“士可殺不可辱!”
他爸爸急了,將酒杯往桌子上一杵,說:“你們死了管個逑用,君子報仇十年都不晚!老子就不信誰敢說這江山不是共產黨打的,不都是你們一個個南下老哥子們用性命換來的啊!他偉大領袖毛主席就能這樣看得下去……不管了啊!”
叔叔和伯伯們聽了他爸爸說的這一番話後,才一個個點頭稱是,說:“老鍾,看來你這”鍾三流”還真不是白當的,就聽你的勸,咱先保存實力再說,受點胯下之辱也無妨,來日方長!”
那個時候鍾亞希就覺得他爸爸真是了不起,有點孔明諸葛亮的意思。
到了第二年開春的時候,大院裏原來參加紅衛兵去外地“大串聯”的那些大哥哥和大姐姐們都灰溜溜地回來了,比鍾亞希他們這幫孩子門大一點的紅小兵們也大都被攆了回來。因為紅衛兵和紅小兵組織要清理階級隊伍,說他們的爸爸和媽媽們大都被打成了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要不就是被紅衛兵和造反派列入狗特務和大內奸、大叛徒的名單裏,說他們是狗崽子,是混進革命隊伍裏的殘渣餘孽,不要他們了!有幾戶家裏還被紅衛兵和造反派查抄,說是要追查隱藏在他們家裏的反革命罪證,他們原先那一股得意勁兒全都沒有了,成天耷拉著腦袋跟泄氣的皮球一樣無精打采。
外麵的紅衛兵和造反派開始拉幫結派,分道揚鑣,有造反的,也有“保皇”的,派係林立,營分天下。到了夏天的時候,成都的“八二六”和“成工”聯合成一派,“紅成”和“產業軍”捆綁在一起,兩大派係勢不兩立地,以至於發展到了棍棒交加搞上了武鬥,連槍炮都拖了出來大打出手。一時間,整個城市裏搞得人心惶惶、烏煙瘴氣,一天到晚都能聽見外麵“霹靂嗙哴……”打槍放炮的巨大聲響。
紅衛兵和造反派與“保皇”派幹上了,自顧不暇,宿舍大院裏被擱置在一邊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狗特務和大內奸、大叛徒的叔叔、伯伯們終於可以緩過一口氣來,暫時不被再揪出去戴高帽子批鬥和遊街了,都當上無所事事的逍遙派。每當聽見大院外麵的槍炮聲,那些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狗特務和大內奸、大叛徒的叔叔、伯伯們都聚攏在院子裏,眯縫著眼聽外麵的動靜,饒有興趣地回味說:“這幾聲是盒子炮的……哦,這個是53式步槍!狗日的用的家夥比我們當年打日本人和蔣介石的都好!”那神態有幾分得意,又有多少無奈。
鍾亞希他媽媽在針織一廠當車間主任,在廠裏參加了“保皇派”的“產業軍”,不久就被“八二六”和“成工”攆到了城外郫縣犀浦一帶。他媽媽托人帶回話來說,上萬的“產業軍”在鄉下和“貧下中農戰鬥隊”會師了,他們現在在鄉下幫著貧下中農種地幹活,等待著農村包圍城市再打回城裏的那一天。
當鍾亞希他爸爸知道了他媽媽的去處後,沒有一點欣喜,隻是說了一句:“瘋狂加無知!這要鬧到哪一天才消停得下來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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