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43 更新時間:09-09-23 20:02
“醫生。我胸悶,想吐哩……”
一個微弱的聲音透過“噼哩啪啦”的雨聲傳來。我抬頭一看,病人煩躁亂動,呼吸急促,臉色蒼白,汗水滲透了紙藍帽,現出一串水印。監護儀上,病人脈搏跌到46次/分,血氧飽和度降到89%。我判斷病人可能發生過敏性休克,因為鄭平正在給病人靜推先呱素,藥已推一半。先呱素是先鋒類的昂貴抗菌素,1天注射1次,可回扣100元。外科醫生為了回扣,竟把它送到手術室,當術中用藥。嚴格來說,術中用藥歸麻醉師管。據鄭平說,石明醫院麻醉科本無地位,不敢得罪外科醫生,隻好眼睜睜看人家拿回扣,自己承擔風險。
我拉開病人胸前的衣服,他胸前果然出現一片紅疹,這是過敏反應最早的症狀之一。在陌生的急風暴雨中的石明醫院手術室,我本如置身於風雨飄搖的孤島中的孤篷一樣,感覺壓迫得喘不過氣。現在,病人又出現了過敏反應,我心“咚咚咚”地急撞胸壁,快要跳出來了。
“鄭醫生。快停藥!病人過敏啦!”我大聲叫鄭平。我又啟動監護儀給病人再測血壓,然後迅速拉開藥櫃,取出麻黃素、激素地塞米鬆,準備給病人升壓、抗過敏。監護儀測出了病人血壓,降到85/42mmhg。我迅速把兩種藥靜推進病人血管。鄭平又給病人麵罩吸氧。
病人經升壓和抗過敏治療,血壓迅速恢複正常,胸悶、嘔吐的症狀也緩解了。可是,脈搏有點快,那是升壓藥麻黃素引起的,藥效一過,自然下降。
我長長吐了一口氣,感覺身體又冰又粘,原來汗水滲透了衣服。下雨的冬季特別冷,突如其來的意外嚇得我又出了一身冷汗。此刻,我額頭的汗還一顆顆冒出來,仿如玻璃窗上的雨珠,落了又來。這討厭的雨,已經斷斷續續下了半天。
今早,我從廣州前來深圳石明醫院見工。我的“飛度”剛上廣深高速,雨漸大了,蠶豆大的雨珠“噼哩啪啦”敲在車窗上,刹如千軍萬馬撲來——雨網包圍了世界。視野能見度不到十米,我慌忙把車停在附近的加油站避雨,車上CD正播著一首《莫斯科沒有眼淚》。霎時,往事排山倒海般撲來。我的眼淚湧了出來。
2003年初,中央有文件讓企業減負。廣州石花公司領導如聽到一曲舞曲,興奮起來,跳起“牛仔舞”,不管“千夫所指”,把職工醫院賣了。本來醫院有6千萬資產,卻2千萬賣給博愛集團。鐵飯碗破了,同事如水流散,四處找工作。
這些日子,我夜晚上網查找醫院,白天去見工,整個珠三角走遍了,路費也耗掉5000元。近年,民營醫院興起,我簡曆一掛網上,幾乎每天都有民營醫院來電約見。他們把醫院吹得天花亂墜,說有好多麻醉醫生想來應聘,考慮我家在廣東,相對外省醫生,來回方便,約我一見。待我去一看,發現他們醫院工資低,手術少,工作時間長,便灰溜溜地走了。公立醫院門檻高,投了N份簡曆,卻石沉大海。偶然,遇到我沒投簡曆的公立醫院來電約見,還說有10萬年薪。我上網查它的資料,發現它要的是年青麻醉主治醫生,暗叫“慶幸我年青”。當我去那醫院了解後,才知道並沒有10萬年薪。醫院麻醉科主任是個剛升主治的人,不敢要高職稱的醫生,免得烏紗帽不保;而且他特別貪,獨吞了所有麻醉耗材和藥品的回扣。我的心立即冰了。後來,深圳龍崗區的某鎮醫院來電約我。那醫院麻醉主任是一個護士轉的,職稱還是執業醫師,一見比她職稱高的醫生,黑臉相迎,說這裏聘用工資低,手術少,房價高,不適合你。她還命令部下“凍結”我的麻醉。第三天,我無奈走了。
這半年,大大小小的醫院,我見過18家了。我學會用孫子兵法的“知己知彼,百點不殆”。凡是主動來電相約,一律不見,如果是好的醫院,還用主動找上門!凡是醫院領導的話都不可信,必須深入基層了解,比如單獨請一個麻醉師吃飯,趁人家酒醉頭昏,套出麻醉科有沒有回扣等灰色收入。因為他們怕你搶飯碗或者分薄回扣,當你問起回扣時,就一口否決,讓你快走。
半年前,我在網上投了一份簡曆給深圳石明鎮醫院。前天,醫務科楊科長來電相約。她把石明醫院前景勾勒得非常美麗,非常耀眼。我見它是公立醫院,工資比民營醫院高,工作相對穩定,今早便來看是否有回扣等灰色收入。由於雨忽大忽小,我花了兩個小時才到石明醫院。醫務科楊科長正為一宗醫療糾紛跟病人家屬吵架,見我來,立即打電話給麻醉科方主任,叫我去麻醉科試工。方主任去市區了,他打電話叫麻醉師鄭平安排我試工,剛好碰上一個急診手術。鄭平讓我來麻醉。
這是一個63歲的胃出血的老頭,在內科保守治療一個星期,不但沒止血,還加重,血紅蛋白隻有3。8克,全身蒼白、浮腫,必須動手術止血,才脫離危險。豈知病人剛推了10毫克先呱素,就發生過敏性休克,幸好及時搶救回來。
徬徨的我看一眼病情稍穩定的病人,又扭頭瞟一眼窗外的雨,不禁歎息“屋漏又逢連夜雨”。這時,腹外科牛主任和一個精瘦的護士進來了。鄭平對那護士說了聲“陳護長”,然後對牛主任說,牛主任,病人剛靜推先呱素,不到一半就過敏啦。雖然,帽子、口罩遮住了牛主任的臉,但不滿和慍怒還是從他眼睛噴出來。他走近病人看一眼,轉身對鄭平說:“是不是先呱素過敏呀?你們用的麻醉藥‘安卡’也可以過敏呀,輸液反應也是胸悶、嘔吐哩!”
“安卡”是近年興起的長效局麻藥,藥效溫和,毒性低,一支30元,可回扣6元。一個手術病人可以用5支,所以各個醫院的麻醉科非常流行。手術室的液體是陳護長進的。手術室曾經發生過輸液反應,陳護長借口不用別人進的液體,自己進了一批質量優良的液體。當然,回扣自然落入她口袋了。
對於中國醫生,藥品、醫療耗材的回扣是相當重要的。眾所周知,日本醫生收入是公務員的十倍,社會地位僅次議員;在歐美最好的職業就是律師和醫生。而我們中國醫生,高風險、低收入,長投資、短收獲。醫生本科讀五年,別科的本科才讀四年。畢業工作第一個“十年”,要勒緊褲頭過日子,還要千方百計討好前輩,找個“老板”跟,否則沒師傅指導,也成不了才。第二個“十年”,進修創新,積累技術、名氣。第三個“十年”,才開始賺錢,但人已過“不惑”,頭發早白,環看其它行業的同學,早已“年青有為”。我原單位是公立醫院,名為廣州石花職工醫院。我剛畢業,工資月月清。工作三年,我當上麻醉科主任。每個月麻醉藥品和耗材回扣有1萬元,買了轎車,生活過上小康。去年,在打擊醫藥代表和醫生拿回扣運動中,我僥幸避過一劫。雖大患不死,但也心有餘悸,我跟藥商轉入了“地下工作”。
對於回扣藥是否適合病人的病情,則難說了。以前,我在廣州時常用一種止血藥,每一支回扣8元。這藥很容易過敏,但我們還是冒險用,開始先預防性用激素“地塞米鬆”,再用止血藥。後來,幹脆開了止血藥也不用,把它扔在垃圾桶,當給病人用了。這一個環節,誰也不知道,因為推藥是我們麻醉醫生。後來,這種止血藥還是在別的醫院引起過敏死人的個案,被逼停產了。
對於牛主任的“無賴”,鄭平不滿地對他說:“麻醉打了半個小時。如果過敏,早就發生了。”
“或許輕度過敏呀,慢慢發作。”牛主任說。
“我做了15年麻醉醫生,還沒見過這種麻藥過敏哩。”鄭平說。
“我做了20年護士了,也還沒見過這種輸液反應。”陳護長氣憤地說。
“我做了30年外科醫生,也沒見抗菌素過敏反應是這樣呀。”牛主任說。
陳護長氣憤地說:“石明醫院剛開辦時,我就來了。手術室是我帶頭籌辦呀。牛主任你來了十年,鄭平你來了三年,梁醫生來了一個小時。這裏是手術室,大家應該討論病情,而不是推卸責任!”
手術室立即死一樣靜,隻有監護儀上病人的脈搏在“噼哩啪啦”的雨聲中,“嗶嗶”地跳動。通常,基層醫院的手術室護長權利不大,一般都聽手術醫生指揮;但大醫院手術室的護長權利很大,即使是教授來動手術,也要笑臉來求護長按排術間和護士。我發現陳護長權利很大,竟然說得腹外科牛主任不敢吭聲。
牛主任望著鄭平說:“既然病人發生藥物過敏,手術還做嗎?你們麻醉醫生說了算。如果不能做,就把病人轉到寶安區人民醫院去。”
鄭平瞟我一眼,叫我決定。這是我來石明醫院試工的第一台麻醉。如果做,就冒險,雖然,由鄭平帶我麻醉,萬一出事他承擔,但我也可能被醫院立即封殺,馬上拾包袱走。不做,病人就轉到寶安區人民醫院去。院長知道,肯定不滿,因為公立醫院都是自負盈虧的,視病人為上帝。我頓時背部發寒,頭冒冷汗,手腿發抖。為了給牛主任好印象,我硬著頭皮說:“可以。先輸兩個單位紅細胞,穩定一下生命體征,就可以做,然後邊手術邊輸血。”
牛主任拉起病人上衣,看紅疹消失了,血壓也穩定,開始給他動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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