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699 更新時間:09-10-04 20:03
這世界果真有玉女金童!張大福走近寡婦家門口,一眼就看到站在院中籬笆旁,一高一矮的兩個孩童。
高者穿紅衣,正是寡婦家小兒張柳。右手中拿著一隻破了兩個口子的碗,碗中乘放著小半碗米糠,左手擢起一小掇米糠,側頭對站於他右側的較矮的孩童笑著解說:“喏,看好啊,像我這樣召喚,小雞就會來吃了。”說完,半彎著腰,邊撒米糠邊口中發出“咯咯”聲。
兩隻半成年的蘆花雞,撲啦啦拍打著翅膀,飛來搶食。他身側孩童見狀,也抓起半把米糠,慢慢撒到喂雞專用的石槽中。
“怎麼樣,妹妹?好玩吧!”男孩笑容滿麵地側頭,帶著渴望得到讚同的希翼詢問。
“嗯,很好玩。”女童回答。
童聲自然是清脆的,張大福卻敏感地從中聽出一股不屬於孩童所有的沉穩,儼然如同曾經在安陽城,見過的那位六十高齡,被整個安陽城城民奉為“活史書”的林儒林大人。
先不問是哪來的女娃,光憑感覺就覺得事情不尋常。張平其人,身為一個村,與她從小一塊摸爬滾打長大的張大福,自是知道的。張平早年喪母,長年喪父,未等十五成人,就離家四處討生活,機緣巧合,得一江湖人教了一手拳腳功夫,在隔壁城鎮一戶富戶家當了五年護院。後因偶救一美貌男子,為躲開鎮上紈絝女子糾纏,轉回張家村落戶。
第三年生下一子張柳,一家三口雖不富裕,倒也和和樂樂過了五載。而後其夫病去,獨留張平與幼子相依為命。
村裏人漸漸流言四起,說什麼這寡婦張平,生就煞命,克母克父又克夫。看她的眼光,如同見了瘟疫,避之不及。
張平倒也算個識相人,把原本在村中間的屋子抵給村裏做了祠堂,自個在最西邊搭了一間泥草房。張平力大,有勇力,村裏逢年過節要宰個豬殺頭羊什麼的,還真離不了她。都是一個村,她們也不容她,難不成真要看她走投無路?搭在西邊的草屋,村裏也就算是給她個出路,不去砸了,隻是有意無意,總當這地方是個諱忌。兩年時間裏,即使是她張大福,踏入張平家門的次數,也數不滿十個手指頭。
張平的那些親朋,早在八百年前就與她劃清界線,老死不往來。她家小兒,也萬無憑空多出一個妹妹的道理。張大福心中莫名有些激動感,好似抓住了寡婦張平的把柄,她不自覺地想要抬起腳步悄悄靠近,瞧個清楚。
張大福剛走沒幾步,就踩上地上一段枯枝,“嘎嘣”一響,兩個孩童已經聞聲轉過臉來。
寡婦家的小兒自不用多看,張大福睜大眼睛往被寡婦家小兒護在身後的女娃看去。身體被遮,但臉蛋卻從張柳肩胛處露了出來。隔著十丈距離,麵目並不十分清楚,唯見那張氣度沉靜的臉上,雙眼亮如星辰。
女娃眼中並不帶一絲感情,然而張大福卻如誤入禁地被主人發現般尷尬,下意識就被那一雙眼給震住,生生止住了自己前進的腳步。
直到張家小兒怒衝衝地發問,才把她從身心受製的感覺中解救出來。“你來幹什麼?”張氏小兒一個勁地張大雙手護著身後人,咬著下唇,強裝勇敢。
“你娘到哪去了?”張大福為了打破僵局,明知故問。
“娘娘去鎮上了,你要幹什麼?”張柳擔憂的望了眼身後的葉暖,後退半步,咬住下唇,強壓下自己心中的害怕,依舊張著手臂。
“沒什麼,隻是來看看!”張大福嘴上說得客氣,腳下卻大步跨上前來,一把拎開攔在前麵的張柳,低頭對葉暖上下查看——鵝蛋臉、丹鳳眼,高額頭、挺鼻梁,一看就是相士口中的大富大貴命。
光憑這模樣,張大福就可以篤定的對天發誓,這孩子,來曆不簡單!
“叫什麼名字,哪裏人?”張大福緊盯著女童盤查道。
葉暖不確定此人身份,而且既然她現在是一個服下前塵夢的被拐螟蛉,自然說不出自己名姓和來曆。張平說過,雖然平常時候,她家根本不會有人來,但一來她身份特殊,二來婦人在村莊地位尷尬,臨走時張平讓她不要與陌生人過多糾纏。葉暖淡淡看了眼張大福,拉過站在身邊雙手緊張地絞成一團的張柳,一言不發拉著他進門,想要把麻煩關在門外。
兩個孩子的沉默和躲閃,越發讓張大福覺得可疑,她腦中忽然靈光一閃,莫非?女娃不開口,那就詐一下那小子!張大福當即伸手擋住即將關上的門,板起臉喝叱起張柳來:“你小子也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吧。哼,來曆可疑,該不會是你娘從哪個富人家拐出來的?好哇,你娘放著好好的正道不走,去做人販子。而你呢!小小年紀也開始當幫凶!身為一村之長,我絕不容忍。我去報告差婆,讓她們來把你抓走!”
小孩子最禁不住嚇,張柳後退了一大步,原本微黃的臉上堆上兩團紅暈,急得就要哭出來。碰到身後葉暖,記起娘娘出門前讓他保護妹妹,才勉強壓下轉在眼眶中的淚,揚起脖頸高聲分辯:“不是,娘娘不是人販子,妹妹是我娘大大前天砍柴時撿來的。”
聽到這句答案,她張大福,百分之百,不,萬分之萬肯定,這女娃,是金螟蛉!張平這女人,哪來的好運氣,撿到這麼大個的金元寶!張大福激動得臉紅脖子粗,眼珠咕嚕嚕直轉,這等好事,不能讓她張平一人得了!
咦,自個最近不是正為家裏那個蠢笨的鐵螟蛉煩惱嗎,眼前女娃,豈不就是上天賜予她的?……就算看在這幾年自己收留他們母子倆的份上,張平也該給她張大福個麵子。大不了花些錢,權當從張平手中買來的!
想到這裏,張大福眉開眼笑,說話的語氣都柔和了幾分:“好好好,你娘娘不是人販子,你也是個好小子。來,先讓我進去,我有事等你娘回來商量。”
張柳之父,原是私塾先生獨子,少有才名,張柳雖隻與父親相處五年,但自小就得他教導著習字,而後兩年,亦是常常從亡父留下的書中聊以追念往事。七歲的他,自然比一般孩童來得聰明,他見張大福話雖是對他所說,眼睛卻黏在葉暖身上不放,心知她在打葉暖主意。哪裏肯放張大福進門。剛想招呼葉暖一起使力把張大福關在門外,不料葉暖卻對著他搖搖頭,輕聲說道:“既然她這樣說,我們且相信她。來者是客,還是請人進來吧。”
“妹妹!”張柳隻當葉暖被張大福表麵和善的模樣騙了,偏偏一時間又想不出該如何解釋,隻有站在原地焦急萬分。
他麵上的急色,葉暖看在眼裏,自然明白他在害怕什麼,伸過手輕輕握住他的手,烏黑的眼珠靜靜看著他,語帶安撫:“別怕,你娘娘多厲害,她必然不敢欺負我們。”
無論到了哪個地方,在孩子的眼中,父母都是萬能的,何況他母親也的確勇猛。張柳想了想,終於點頭。
張大福也不客氣,進門之後就一屁股坐在堂屋主位椅子上,由於身份和家境所帶的優越性,不自覺挺直身體,一雙精明過人的眼,目帶葉暖前世所見的高層視察下級時的挑剔態度,先環顧起屋子四周的環境。唔,不錯。三個月沒來,家中收拾得倒是幹淨許多。看完屋子,又把注意力轉向葉暖。
殊不知她在打量葉暖的同時,葉暖也在不動聲色地考量著她。暫居婦人家已是第四天,婦人依靠賣柴和去山林打野物為生,按理說憑著一身本事,家中何至於僅能果腹?後由張柳口中,方知因為張柳父親的病,欠下一百八十七銀,債務高懸,日子自然過得緊巴巴的。葉暖心理年齡雖然是成人,但前世所受教育,除卻學業,便是為了接近李家而學的棋琴書畫。對於如今的她來說,根本一無所用。除了能收拾一下屋子,再也沒能幫上這個家庭半點忙。
就連最簡單的一根草繩,對於這具嬌貴的身體來說,也是不可能承受得起的。葉暖瞅了眼坐在牆角小凳子上編草繩的張柳,低頭看看自己紅腫的手心,無奈地在心中歎了口氣。
張大福看向自己時眼中的熱切,葉暖自認為沒有看錯。聯係到與她漸漸熟悉起來的張柳告訴他的一些事情,葉暖肯定這張大福留下來與張平討論的問題,十之八九是有關於她這具身體。
她葉暖,自認為不是什麼憐憫心重的人,可受人恩惠必報的道理還是懂的。且不說這四天裏,婦人是如何照顧她的,光是以方才這張柳一直護著她的舉動來說,能得一孩子如此真心相對,她葉暖也該感恩戴德。
張大福所求,不外乎她這一個人。本是多得來的一段生命,雖不願如同貨物般買來賣去。但這身體真正的家,遲遲沒有找來的消息。即便婦人無怨言,常住此地,也終非良策。若是能以一己之身,換來婦人一家的解脫,倒也不失為一個解決雙方問題的好辦法。
前提是,價目多少?
看外間日頭已經升上半天,這個時候,婦人也該到家了。
葉暖從張柳身邊起身,側頭輕語:“我去看看你娘回來沒有。”
草繩未收尾之前,若是中途鬆開,以後再續就要費去許多整理的功夫。張柳眨了兩下眼,抓著編到一半的草繩,也跟著葉暖出了門。
在兩個孩子伸長脖子的張望中,門前小路上漸漸出現了熟悉的身影。
還有百步遠,張柳已經看清楚來人麵目,“娘娘。”他身後拖著半米長的尾巴,飛奔過去,“村長說妹妹是你拐來的!”
張平接住小兒猛衝過來的身體,愣在原地,過了半響才抱著張柳快步走向葉暖。
這當兒,張大福也聽見門外的腳步聲,她略整長袍,姿態十足的起身。
看見從自家門裏走出來的張大福,張平即使已經由小兒口中得知了她來到消息,還是心下一驚,下意識放下張柳,改而把葉暖護在身後。
人在無意識之下的第一反應,才是最真實的內心。又是這個母雞護仔的動作,其中傳達的情誼,卻讓葉暖不自覺的想流淚。
前世見多了人情冷暖,自然明白什麼樣的才是真心。
按理說,這具身體與她張平,無親無故,甚至於都不能得到應有的回報,而她,還是一心待她,如同真正的親人。
張平身後的葉暖,仰頭看著站在她麵前的背影,忽然覺得難以仰視,而眼眶中的酸意,更是逼得她不由自主垂下頭去。
“平子,你回來啦。”張大福見了張平,一臉熱絡的笑。
平子?有多久沒聽到這個稱呼了,張平陌生地看著昔日夥伴,心頭微有苦意。
“來來來,我們進屋說。”張大福完全像個主人,一把拉過張平,搭上她的肩。
張平默不作聲地隨她進門,坐著聽張大福說了會閑言碎語,平複紛亂的心境後,開門見山問張大福:“說吧,你今天要和我談什麼事。”
“咳咳……”張大福清清嗓子,“那個,姐姐我家裏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姐姐好不容易掙了點家底,苦於無人繼承,常常吃不香睡不著。家中老人麼……唉——你都是知道的,我也不嘮叨了。”眼盯著與張柳一起的葉暖,繼續,“姐姐一直想要個女娃,就像她那樣,聰明靈巧……”
“這件事,我沒辦法和你談。這孩子是我路上碰上的,我答應過她,要把她送回家。”張平聽出了張大福未盡之意,一臉嚴肅道。
“你這幾天去鎮上都是為了探消息,可是一無所獲?”張大福丟出問題後,不管張平麵上的晦暗,反而一臉虔誠的看著天,“所以我說,是天意把她送到我麵前。妹妹你何不順應天意呢!”
張平搖頭:“不行!今天沒消息,明天我再繼續。”看到這幾天被整理一新的家,她看向葉暖的目光中滿是讚賞和不舍,“這麼好的孩子,家裏丟了肯定要找,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哈哈,時間早晚?隻怕你也清楚,這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解決的問題。”張大福噗哧一聲笑著打斷張平的話,搖頭晃腦地嘲笑她:“做人哪,不能那麼死板。有些時候,該順水推舟就要順水推舟,該順應天意就要順應天意。妹妹你也活了半輩子,這道理,不用姐姐我來教你了。”瞥見張平越來越冷淡的臉,張大福敲了敲桌子,“說吧,你想要多少?我能給就給……”
對於窮人來說,最大的侮辱往往來自於錢財。從小到大一塊長大的夥伴,今日為何這樣對她?難道就因為自己比她窮?張平既覺得悲哀,又覺得憤怒,拳頭重重擊上桌麵:“你滾!我不想聽你說這些混帳話!”
這些年來,張大福憑借善於鑽營的頭腦和逢人說話的本事,在村子和鎮上都吃得很開,雖隻是一個小小的村長,也算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何曾遇人這樣不給麵子?!!張大福當即翻臉:“好你個張平,給臉不要臉。你等著,我去衙門告你拐賣人口!”
“告就告,我張平立得直行得正,不怕差婆找上門!”碰上張平也是個硬脾氣,自認自己做人良心無虧,半點不服軟。
話談不攏,又都是不能退讓的個性。兩人目中帶火,鬧了個臉紅脖子粗,如同一對鬥了個半斤八兩的公雞,一個欲要奪門而出,去搬救兵;一個打算原地不動,等待再戰。
“請等等!”並不寬敞的屋中,溫度陡然升高。氣氛劍拔弩張時,一直站在旁邊不出聲的葉暖,突然開了口。
身側的張柳早嚇呆了,聽到旁邊葉暖說話的聲音,下意識轉過頭來。其餘兩人,也同樣把視線集中到葉暖身上。
“這件事,我可以答應你。”葉暖踏著沉穩的步子,慢慢走到張大福麵前。
“你?”張大福驚訝出聲,一臉懷疑。
張平卻因為過於震驚,說不出話。
“是的。我自己的身體,由我親自來跟你談。”葉暖伸出手示意張大福和婦人張平一起在她對麵坐下。
“孩子,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回過神的張平,拽住葉暖手臂,焦急的提醒葉暖。
“張姨別擔心,我雖忘了許多事,但腦子還是清楚的。請先聽我說完。”葉暖任她拽著,對著婦人笑了笑,而後轉頭正麵迎對張大福,“首先,我必須說清楚一件事,我不是張姨拐來的,而是由張姨所救。所以,希望張村長你記住,以後不要因為一己私欲未能得到滿足,而本末倒置、潑人髒水。”
被一個孩子直接刺中心中私心,如同被扇了個耳光,張大福鼓起眼珠,怒紅了臉,剛壓下的火氣,再度被點燃。
葉暖說話看似輕飄散漫,眼睛卻一直牢牢注視著張大福,見她色變,搶在她動口前,拱著手道歉,語氣十分緩和:“話說得重了,對不起啦。但我相信以張村長的度量,不會計較我一個孩子無心的言語冒犯,對吧。”
張大福心內再多不快,這麼一頂高帽子戴到頭上,想發火也沒理由,隻得很不情願地一笑置之。
“那好,接下來我們就進入正題。張村長剛剛說了自己家中難處,現在我也來小小談一下張姨家的問題……”葉暖把雙方情況都擺了出來,隨後說出自己的要價“六百銀。”
談到她這一方便是難處,提起張平家隻是問題,張大福如何聽不出葉暖語言上耍的心機,但事實也是如此,家業越大,難處越大。張大福對眼前稚齡之年,卻擁有成人心計的孩童,又愛又懼。愛的是才,懼的,恐怕也是才。
無論愛也好懼也罷,張大福還是與葉暖坐地談價,一番你抬我壓,終於確定了最終價目。
“那個,娃兒,我說一句啊,其實我們還真沒必要討價還價,你隻要一心為我張家,等我百年之後,張家家產還不都屬於你,你今日何必爭這些小錢呢?”葉暖之前並沒有說清楚她把自己買了的目的,張大福隻當葉暖是要把錢留著自己用。
“你剛剛不是誇我聰明,那你怎麼不懂我的目的?”葉暖掃過這個待了四天的家,歎了口氣道:“受人滴水之恩,自當湧泉相報。而我現在沒有湧泉的能力,隻有盡量把一瓢水舀滿。”
“好好,那我先回家取錢!”張大福一臉喜色地在心中盤算,五百銀,不貴不貴!小小年紀,就懂討價還價,更難得的還有一顆知恩思報的心,按照這樣的性情看來,以後的她也不會有背棄張家的狼女狠心!
買賣雙方相談甚歡,正準備商量銀貨兩訖,簽字畫押,一道不和諧的聲音插了進來——“我不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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