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承  日影遲,秋夜涼——屋漏隻怕連夜雨。

章節字數:5081  更新時間:09-10-26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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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丫頭,誰準你到黑丫家地裏撿稻穗的?”張小胖一腳踩上葉暖剛要撿起的稻穗,一副特意找晦氣的挑釁模樣。

    飽滿的稻穗,被一粒粒碾壓在泥中,葉暖直歎可惜,但可惜已無用,她隻有直起腰尋找其餘散落在地的稻穗。

    而後一連五次皆被人這樣作弄,葉暖方知今日她是避無可避,遂抬首望著比她高一個頭的女孩,反問道:“有誰不準我在這撿?”

    “是我,我不準!”

    “為什麼不準?”

    張小胖不料葉暖敢回嘴,梗了梗脖子,繼續理直氣壯:“這不是你家地!”

    “那地也不是你家的,準與不準,應該不是由你說了算吧。”葉暖試圖與她們說理。

    “是黑丫姐家的,黑丫姐肯定--”旁邊的孩子見張小胖沒了言語,趕忙幫腔,話說到一半,看見村上一大幫孩子陸續圍攏過來,其中就有張黑丫高高壯壯的身影,趕忙舉起手招呼,“黑丫姐,過來!你說你準不準這野丫頭撿你家地裏的稻穗?”

    張黑丫雖是村中孩子頭,卻很少惹事。這邊發生的事,她本來不想管的,被叫到後,倒也不能置身事外。她便慢慢走了過來。過來了也不說話,隻是麵無喜怒,低頭看著葉暖。

    同在西山坡放牛,葉暖見過她十幾次,對她脾氣也算略有所知,所以葉暖仰著臉望著張黑丫,麵上平靜,全無一絲恐懼。

    人皆有保護弱小的心理,張黑丫也不例外,而且要真說來,她還欠這孩子一個人情——放牛最怕的,莫過於牛跑到地裏吃莊稼,上回她拉肚子,急匆匆擱下牛樁子沒釘牢,等回去一看,嘿,真險!牛就在她隔壁張老虎地頭徘徊。她放的牛,最貪食,碰上莊稼哪有不衝上去的道理?她跑近一看,才知牛之所以反常的沒啃莊稼,是被那小小的孩子死命拽住了韁繩。韁繩栓過牛鼻環,本來輕易就可牽動,奈何她這頭牛鐵了心要啃麥苗,與那孩子強上了。雙方力量懸殊,那孩子半個身體都躺到地上了,還是憋紅臉不肯放手。

    人說她張黑丫嘴咄,她認,但嘴咄之人,往往心裏亮堂著呢。那孩子施完援手靜悄悄走了,她張黑丫也靜悄悄記住了這份情。

    平常時候,那孩子見了她們,自動讓出水草茂盛的地方,以她性子,必然不會挑起爭端。張黑丫審視完葉暖,即抬起頭看著張小胖,挑眉拍上張小胖肩頭,語重心長道:“別跟一個孩子過不去!小胖!”

    最後兩個字,是重音。張黑丫也相信小胖心裏有數,轉過身,大手搭上二弟張紅兒頭:“一個男孩子也來湊什麼熱鬧?紅兒,跟我回家!”

    張紅兒一扭腰,從他姐姐的五指山下脫出身:“不嘛,我還要玩一會。”如泥鰍一般,三兩下鑽到人群中,拉著與他同齡男孩的手,對張黑丫喊道,“我和張小蘭一起回家。”

    對於她這個幼弟,張黑丫一向沒辦法,隻得丟下一句“不要玩得太晚!”離開了這一群孩子。

    農村生活單調,每天除了圍繞狗雞豬牛之外,再沒有半點可供消遣的物事。所以偶爾聽說誰家打架了,半個村子都會轟動,而孩子尤其愛湊熱鬧。

    方才經由張黑丫這麼一說,張小胖本想回去,誰料後麵風聞打架趕來的孩子不依,一個個嚷著沒勁,沒勁。甚至於還有一個趁著人多混亂,喊了一句:“小胖小胖,膽小如鼠!”

    老鼠兩字,是小胖一生最恨。她娘懷她時動過胎氣,生下的她瘦瘦小小隻比老鼠大點,即使這四年一直服用上等健木,身體還是比同輩孩子瘦,以至與她同齡的張黑丫成了老大,而她不得不屈居老二。張小胖心火直冒,一個大步跨到人群中,環顧四周大喝一聲:“哪個兔崽子背後說人?”

    既然是背後說人,自然沒有人肯承認的道理。礙於張小胖正怒,其餘孩子一聲不吭站著,生怕被小胖怒火波及。

    跟著後麵那幫孩子跑來的張柳,已經看到小胖身後的葉暖,他咬著唇悄悄走近,不提防在離葉暖還有五步遠時,經過小胖身邊被她一把抓住胸前衣服,劈頭就是一通質問:“是你嗎!”

    小胖瘦歸瘦,力氣還是蠻大的。張柳被揪緊的衣襟勒住脖子,黃瘦的麵頰漸漸起了不正常的紅紫。

    “放手!放手!”葉暖一麵急切地叫著,一麵死命掰開小胖緊抓住張柳前襟的手,眼見硬掰不開,隻得急做澄清,“不是柳兒!”

    “不是他?那是誰?”張小胖其實也明白不會是張柳,隻是一時不想放開找到的撒氣筒,聞言微微減弱了手上的力道。

    方才站在她對麵、眼神躲閃的綠衣女孩,叫張金寶吧,那她母親肯定是素有張老虎之稱的張虎。對於這位張虎,婦人張平多次囑咐過葉暖,千萬不要招惹張老虎一家,尤其是那賊得像狐狸的張金寶。張虎與張小胖娘一向不對盤,連帶著孩子間也有了矛盾。真正喊話的人,其實很顯然。但這指正之人,不該是她葉暖!依照張虎的潑辣彪悍和她女兒張金寶的報複心,招惹到她們之後,麻煩更多。

    她的這個家,在村上身份尷尬,早已不能再承受更多的麻煩,倒不如讓張小胖火發到自己身上。

    葉暖挺起胸膛站到張小胖麵前,盯住張小胖眼睛,大聲道:“好女不欺弱男,放開柳兒,有什麼事,你衝我來!”

    “好!”小胖聞言,很爽快地鬆開手,指著葉暖質問,“是你罵我的,對嗎!”

    “不是。”葉暖雖然有意從小胖手中救出張柳,卻無意攬罪上身,把張柳護在身後,仰麵直視張小胖。

    “你騙人!”張小胖改而抓住葉暖,表情凶狠。

    “如果我回答說是我,才是真正騙了你。”葉暖盡量試圖以言語來化解雙方矛盾,“你比我大也比我聰明,應該自己找出答案。”

    葉暖表情無假,烏黑的眼珠中的光芒亦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張小胖慢慢放手,轉頭找其餘人,“是誰?”她一個挨一個一路問著。

    “不是我。”問過一個搖搖頭,退下去了。

    “也不是我。”另一個乖乖回答。

    老二的威壓很大,周圍十幾個孩子,竟然不約而同的自發站在原地,猶如排隊般等張小胖詢問。

    這下沒她什麼事了吧,葉暖拉住張柳,背起紮好的半捆稻子準備回家。

    沒走完十步,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尖利的嗓音:“慢著——”

    不用回頭,就知道是那心虛而想轉移眾人注意力的張金寶。

    葉暖牽起張柳的手,示意他不要理會後麵聲音。

    隻是他們不理,旁人卻當真以為其中有大事,就連張小胖亦是停住了她的查問。

    兩個跟在張小胖後麵,一貫表現積極的八九歲女娃,仗著人比葉暖和張柳高,跑到他們麵前,一左一右,伸開手攔住她倆去路。

    後麵孩子也圍了上來,於是葉暖和張柳,剛從包圍圈出來不過半分鍾,再度進了圍城。

    葉暖看著圍在麵前蠢蠢欲動的人頭,心裏有氣,但還是耐住性子問張小胖,為了何事留下他們。

    張小胖一指張金寶:“喏,是她有事。”

    葉暖如何不知是那張金寶,隻是對那雙小眼睛反感,遂轉頭淡淡看了眼張金寶:“你還有什麼事?”

    本是無中生有的事,叫她怎麼說呢?張金寶的確算是個人才,小眼滴溜溜一轉,就有了主意,她挺直腰身瞄了眼周圍孩子表情,才一臉正氣地又慘痛地皺著眉道:“今年大夥家裏糧食都打得比往年少吧。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怎麼回事?”孩子經常圍繞在父母身邊,總會聽到大人間的議論,當即有人關心地接口。

    “是被人偷了!”張金寶石破天驚地甩出一句話。

    “被人偷了?!!”農村曆來平靜,小偷小摸之事極少,乍聞此事自然驚訝萬分。

    數十個孩子立即異口同聲地追問:“被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鼻子朝天的張金寶,低下頭一臉氣憤地看向葉暖所在方向。

    “是她!”周圍孩子恍然大悟,各種議論,紛紛而起。“看不出來哦,這麼小就當賊了!”

    “是啊……”

    張柳氣得身體直顫,葉暖握著他手對咬唇欲分辨的他搖了搖頭。等議論聲漸漸止歇,葉暖才開口:“各位說累了吧,先歇歇,容我說兩句。”

    張金寶剛要插口,葉暖一抬眼,丟給她一個淩厲的眼神,不慌不忙道:“怎麼,怕我戳破你的謊言?”

    “我怕什麼!”話是這樣說,張金寶還是不容葉暖開口,問出連串問題:“你說,你哪能撿來這麼多稻穀!不是從田邊捆好的稻子堆裏偷得又是什麼!”

    其他孩子也是一臉懷疑,尤其是被張小胖拉來撿稻穗的那幾個孩子,她們年齡都比葉暖大,撿到的稻穗四個人加起來都沒葉暖多。

    “田邊捆好的稻子,你們都看到,長短一致,斷口齊整。而我這,你們都有眼睛——”葉暖把背上半捆稻子丟到地上,“你們自己看吧。”

    事實比遠強辯更有說服力,十幾顆高高低低的人頭,盡數湊上來看了半天,終於沒人再說話。

    “誰知道前幾天她有沒有偷?誰知道她會不會在我們人不在的時候偷?要不她怎麼每天都來!”一群安靜孩子中,照例響起那個突兀的聲音,一連三個疑問,再度把葉暖置於被懷疑的境地。

    看來事情不說個清楚,她是不會甘休。葉暖終於決定奮起反抗:“好,你問得好!要問我前幾天有沒有偷,我的回答是沒有,小胖和黑子娘娘看著我回家的,她們可以作證。要問你們不在的時候我有沒有偷,其實自己家東西你們娘娘最清楚,如果隔天發現少了稻穀,肯定大叫大嚷。村上二十幾戶人家,有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沒有!

    至於我為什麼天天來,答案很簡單,隻是想積少成多。反觀你,為何不依不饒,一次次潑我髒水,你到底要掩蓋什麼?”

    葉暖一句句駁斥,一步步緊逼,駭得張金寶連退數步,喏喏不敢回答。

    張金寶的異常,自然引起了張小胖的注意,可惜沒等小胖追問方才的事,張金寶已橫下心來,破口大罵:“你就是賊!你們一家都是賊!張平偷了個城裏少爺,生了個賊兒子,現在又撿了個賊女兒……”

    左一句賊,右一句賊,本就讓葉暖聽了心中不快,現如今竟然把怨恨撒到張柳身上,是可忍,而孰不可忍。

    要知道張柳之父季氏被其母所救,雖傾心張平,卻未獲家人同意,兩人生下張柳之後,曾回季府拜訪過季先生,卻被拒之門外,連外孫都不被承認。提起這段往事,就相當於揭開張柳心頭傷疤,葉暖抬起衣袖擦去張柳下唇的血跡,聲音中帶著怒氣道:“柳兒別傷心,我讓她給你道歉!”

    “道歉?”張金寶一聲冷笑,站直身體,居高臨下地望著比她矮半個頭的葉暖,“就憑你?”

    “是的。”葉暖答完話,左腳迅速上前一步插於張金寶兩腳之間,即以一招卷臂托肘握住張金寶抓過來的左腕,身體左轉,左臂上抬前頂,同時右掌從後向前搬推她的左肘,使其彎屈,順勢向上一推,迫使預料不及的張金寶屈膝跪倒在地。“怎麼樣,給柳兒道歉!”

    無故被自己小的孩子壓到地上本已足夠屈辱,還要她給小男孩道歉?“憑什麼!”張金寶口裏強硬的反問,頭一側,卸去葉暖橫在她頸部的壓力,翻身而起,一把扭住葉暖雙手,反而把葉暖給製住了。

    形勢逆轉,葉暖優勢已不再,隻全憑一股怒氣堅持著,擒拿手的招式使不出來,她幹脆死命狠打,兩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團。

    “加油!使勁打啊!”旁觀的孩子一個勁地鼓著掌,也不知為誰加油。

    在這世界,女孩子打架,男孩子靠邊。張柳本是被張紅兒與張小蘭一邊一個拉著,見狀心急如焚,居然掙脫了兩人,撲到戰爭中央。

    張小胖已然明白背後說她的人就是張金寶,見狀反而攔住一個準備幫張金寶的孩子。許是人多,許是使出了拚命的力氣,葉暖與張柳兩人終於合力把張金寶製服了。

    “道不道歉?”葉暖與張柳各據一側,雙手雙腳並用,把張金寶壓在地上一動不能動。

    “不道!”那好,頂住張金寶腰的膝蓋再加點力。

    “道不道歉!”葉暖別的話不說,隻堅持這點。

    不?那繼續!

    連續三回,張金寶終於敗下陣,鼻涕眼淚一大把,抽噎著認了命。

    隨著天邊最後一絲晚霞的消逝,暮色逐漸籠罩起大地。西山坡的這場爭鬥,不知何時已經落了幕。

    隻有那些散場的小觀眾,還帶著白日的興奮,在飯桌上談起這段故事。

    居於村中間的張大福家,自然也聞知了整件事。甚至於還知曉到不甘心女兒被欺負的張老虎準備吃過晚飯就去村西找那倆孩子算賬。

    看著翹著二郎腿慢悠悠坐在椅上喝茶的張大福,小李氏終於忍不住開口:“夫人既然知道張老虎要去找麻煩,怎麼還不去幫那兩個孩子?”

    “那孩子不是有勇有謀,不遜色於大人嗎。我倒要看看,麵對張老虎,她又會想出什麼辦法!”回想起這半載在葉暖處的一無所獲,張大福心裏挫敗,連語氣都帶出了幾分怨氣。

    小李氏搖搖頭:“那畢竟是孩子,夫人你就算看在張平麵上,也不該在張平不在家時爭這一口氣!”

    “我不是為了爭口氣。”張大福分辨道,“李兒你不是告訴我,那孩子最看重的是那個家麼,其實我是想看看,等張老虎威脅到那個家的時候,那孩子會不會來求我。”

    “會!”小李氏百分百肯定,“隻是——”他遲疑著望向張大福,“假如她脾氣硬,就是不求呢?”

    “如果真有假如,我自然不會放任她們受欺負而不管。不過麼,沒有這個假如。”已經得知那孩子弱點,張大福心下十分篤定,麵上揚起得意之色,拖長語調道,“而且——早出手跟晚出手,最終達到的效果是不一樣的。李兒你說,救人於難和救人於危哪個分量更重?”

    “那自然是後者。”小李氏隨口答完,轉身一臉凝重地看著張大福,語重心長道:“要知道,這孩子今天已經被逼出太多脾氣,如果等到她開口求夫人,夫人才出手,隻怕得到一時感激,而失卻一世信任!”

    張大福聞言,放下翹著的腿,略一思索,登時拍案而起:“虧得李兒看得明白,為婦糊塗了。好,我這就去!”說完連嘴邊沾上的茶葉也來不及擦,匆匆喊著張山出了門。

    今夜無星亦無月,還沒到戌時,窗外的夜色已經沉沉如墨,遙望著舉著火把消失在夜色中的兩個背影,小李氏從風中微感到一絲涼意,他摟著雙臂輕輕歎息:山雨欲來風滿樓,但願那個苦難深重的家,能夠挺過眼前的風雨襲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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