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轉  入高門,傷別情——青眼欲加先探看。

章節字數:4933  更新時間:10-08-12 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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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確實是好玉,跌到石板上居然沒碎。死當兩百銀的話,太低!好在五金贖回,才算未辱沒了它的價值。”老婦人接過灰衣婦人手中玉簪,低頭瞧著玉簪品評了幾句,隨即慢慢拿著玉簪遞到葉暖麵前。

     看似隨意地的話,卻傳達出極深的意味。改變了葉暖原先想對來人不聞不問不看的應對念頭,葉暖驀然動容,抬起頭仔細審視起眼前的老婦人。

     第一入眼的是灼灼如電般精湛的眼,而後便是滿頭銀絲如雪,看她瘦麵上皺紋雖多,卻不是很深,很顯然華發早生的原因,不是因為年齡而是思慮過重。

     眼中所見和方才言語,提醒葉暖,站在她麵前的婦人,不是尋常老婦。

     這也不由得讓葉暖回想起近來頗為耐人尋味的所遇——先是每次發生事情,身邊總有一個旁觀的灰衣身影,然後便是家中突然有媒爺上門,說是要替柳兒找什麼妻主,得知她隻是養女之後,說媒之事就不了了之。再然後又是今日路遇遺物,不撿還有人追上來硬塞給她。

     遺傳是件奇妙的事,孩子身上,總會留下父母的印記。一個家族,共有同樣一個鼻子或眼睛的情況,比比皆是。眼前老婦人滿頭銀絲後梳,露出的高額正與張柳每次為葉暖梳發時總要讚上幾句的額頭一樣。

     老婦人接下來的話,更印證了葉暖的猜測:“老身是楚家現任家長楚餘年,文華你可以叫我大姨母。”

     試探這麼久,終於開始認親了麼?葉暖心中冷笑連連,她不是這具身體的本尊,自然沒有認祖歸宗的驚喜。

     老婦人見葉暖的反應不是正常情況下應有的激動,心中微感詫異,踱近葉暖身前,上上下下打量著,似緬懷又似欣慰:“文華你和你母親模樣太像了,要是妹妹還活著,見到你這麼瘦,不知多心疼。”

     葉暖皺皺眉,語氣冷冷淡淡,欲拒人千裏:“我不叫文華,老夫人您認錯了。”

     “家裏不是沒找,從最南端的茵南一直找到最北端的璃北,所有富裕的大家,都派了人查探過,天意弄人,誰知道你被人販帶到青雲山,還掉下山崖,在山窩裏呆了九年?”老婦人刻意咳了兩聲,沉著聲自責道,“文華這些年在外受苦太多,要怪大姨母沒及時找著你,也是自然。”

    “老夫人多慮了,你侄女文華的事,與我張秋無幹,如果沒其他指教,請容許我先告辭。”葉暖彎腰拱手,提步就走。

    “慢著!”老婦人伸出拐杖,攔在葉暖身前,“我知道文華你喝了前塵夢,不存有五歲前的記憶,血緣關係卻是不容否認的。跟大姨母回家,祭拜一下你母親,認祖歸宗吧。”

    “我的家人,隻有張平娘娘和柳兒兩人,我的血液,也隻能融入張家。”見到老婦人變色,葉暖心頭更為反感,想了想,幹脆撕開虛偽的表象,以便徹底撇清關係,“其實這些場麵話,我想老夫人你還是莫說太多為好。依照老夫人的本事,早就應該探聽清楚我的身份,如果真要認我歸宗,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觀望試探——遲遲不動,隻說明一點,你本意並不想認我這個混跡於市井的侄女。我不想知道我哪點入了老夫人眼,也不想知道楚家是富是貴,我的生活,不想無幹的人介入。所以,我希望一切前塵、一切糾纏,都能到此為止!”說完,葉暖決絕地轉身,往另一條路走去。

    被戳破心思,老婦人麵上頓生難堪,隻是眼看葉暖越走越遠,她壓下胸中怒氣,拐杖重重擊上石板,提高了聲音道:“好骨氣,榮華不愛,富貴不求!看來那張平的腿,我也不必費心去理會了。”

    縱然逃離多次,這具身體最終的命運,還是用來做了交換的籌碼。

    侯門深如海,楚家庭院太多,越往裏走越深,接受了一路眼光洗禮的葉暖,也越走越心涼。

    楚家老少和使女侍兒接近百餘人,擠滿了整個廳堂。拜祭過先主牌位後,家主楚餘年正式把葉暖介紹給楚家大小:“這是我們楚家找了十一年的二小姐楚文華,來,文華,見過各位長輩——這是你大姐楚文榮,這是……”

    接觸到眾多意味不明的眼神,葉暖心中微微一曬,有禮卻極疏離地回禮,然後把頭轉向家主楚餘年,聲調不高亦不低地,重複著早就與楚餘年說過多次的堅持:“我說過,我是張秋。”而後念及剛拜完祖宗,以後畢竟要以楚氏名義行事,葉暖微微緩和了語氣,又道:“如果非要我冠上這個姓氏的話,也可以,不過我不叫楚文華,隻叫楚秋。”

    十一年未見,即使親人也成陌路,再加上葉暖言語間,對家主多有不馴,剛從學堂被叫回來的楚文榮之女楚繼思,在路上聽了父親的嘀咕,本就對這不知從哪個角落冒出來的阿姨不痛快,此刻更是惱恨。

    她剛要說什麼,被她身後的父親一把拉住。父親的眼色她明白,大人說話,小孩不能插嘴。那……瞪人總可以了吧?楚繼思揚起頭,心底的情緒,轉化為怒瞪的眼光,衝著葉暖無聲的宣戰。

    好在她不想融入這個家,葉暖嘴角拉起輕嘲的弧度,低頭與那十歲的孩子平靜的對視:“你不需要用搶了你東西的眼神看我,我和楚家主隻是各取所需,約定的五年時間一滿,屬於你的一切都會原封不動地回到你手中。這五年裏,我隻想安安穩穩地盡我職責,希望你好好長大,也希望不必要的是非,別來招惹我!”最後一句,是針對廳中蠢蠢欲動的人群而說,葉暖表明態度後,心裏隻覺困倦無比,她直直地看著家主,淡淡道:“今日我能做的事,已經做完。請問家主,我是否可以回偏院見我張平娘娘?”

    困倦的何止葉暖一人?

    曆盡五十三載風雨的楚餘年,送走自請離開的葉暖,又遣走喋喋不休的家人後,不由自己地坐倒在椅上重重地歎了口氣,半天才神思不屬地問起一直靜悄悄站在他右側的灰衣婦人:“灰衣奴,你跟著我可有三十年了?”

    “下奴自家主繼承族位以來就一直跟在家主身邊,到今年,整三十年。”

    “真有三十年啦,看來我不得不承認我老了……”楚餘年麵上皺紋更深,枯瘦的手伸到從天窗斜射下來的光柱中,手心幾次攤開又合攏,像是要抓住虛無的陽光,“我還記得二十三歲的我,也是在這樣一個春末的早晨繼承楚家家主之位……即便自小被人讚說老成,得知家主之位落到我頭上時,我心中唯一的感覺,就是熱血沸騰。那個時候,我是發著抖感謝前任家主青眼,還在祖宗牌位前發了一大通要把楚家發揚光大的豪情壯言。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一晃眼小輩長成。我未曾生養,隻有把希望寄托在妹妹所生的兩個女兒身上。大侄女文榮年長,卻不靈便,好在十四年後妹妹又得了小女兒。這文華,我是自小寄予厚望,五歲時就比一般的孩子聰明,本以為楚家有望,誰料……唉~~要不是正逢魏家想把楚家像李家一樣扳倒,我分不出太多心思來尋回文華,文華今日也不會與楚家這般生疏。要不是接下來文榮傳出有孕,確定是女娃,文榮的大夫爺計氏,有意讓自己出的女兒成為以後的家主,這後來的找尋也不會中途斷了。

    近些年雲京其餘四大家族,各自新人輩出。蕭家的蕭義,自十五及笈,六年時間就統管了蕭家全部商號;喬家玉生,四年前雖打了場敗仗,自請去青雲鎮受罰,半年前又突然振作,請命攻打西夷,近來捷報頻傳;孟家的孟立就更別說了,連那虎頭虎腦的孟飛,前年年滿十五,也去了兵營曆練;而死對頭魏家,那外室所育的低賤女,一成年就迫不及待的由她母親推薦進了禦史院,進禦史院不過半載,居然敢當麵諷刺我老眼昏花!歲月不饒人,我年紀漸老,而繼思還未長成。雲京五家,四家風頭大盛,唯獨我楚家青黃不接!”

    光陰似箭,一旦發出去,再無回返的可能。楚餘年終於頹然地垂下手,一滴淚珠從那眼角的溝紋中慢慢滾落到衣襟上。

    “家主不是找到二小姐了嗎。據下奴觀察,二小姐雖長於市井,資質卻非尋常。一不貪財,二不莽撞,三能識字。更難得的是行俠仗義時還能看透人心,據傳,喬家下任家主喬玉生之所以頹廢三年還能振作,就是因為二小姐的一幅畫和幾句勸。”灰衣婦人勸道。

    “這些日子來,文華的情況,我都看在眼裏。要不然我也不會不顧及計氏麵子,強要迎回文華。可——”聽了勸,楚餘年微微放開鬱結,說著說著卻又激動起來,“珠玉隻有在能識得它價值的人手中,才能更大限度的發揮它的光彩!我許諾傳她家主之位,她說不稀罕,我許諾保她一生權勢,她說不想要……這樣也罷了,沒想到她連楚文華這個名字都不肯要,張秋?楚秋!哼,妹妹白受了十月懷胎的苦了!”

    年紀到底大了些,楚餘年發泄完憤怒,就是一通猛咳。灰衣婦人趕忙上前輕輕拍打著她背部:“家主你緩緩心。依下奴看,這也正說明二小姐人品高。家主想想,二小姐喝了前塵夢,心裏當然隻記得照顧她十一年的張家人。如果二小姐輕易就能拋開張家,豈不是忘恩的小人?畢竟血緣在這,家主不妨慢慢來,有五年的時間,不怕鐵杵不能磨成針!”

    “你說得對!”灰衣奴雖隻一介下人,跟著楚餘年三十年,倆人之間早已如同密友,楚餘年不吝嗇對她的肯定。楚餘年靜默一會,眼中慢慢恢複了往日的神光:“我記得文華已故生父方氏的娘家有一侄兒,今年二十,因為家境破落的緣故,還未許親。你去看看他樣貌如何,可否識字、性情是否體貼,如果可以的話,明日就把他帶來。文華雖然現在很親張家,離遠後,也就不想了。”

    灰衣婦人自然明白楚餘年的意思,見家主提到張家就咬起牙齒的樣子,她有些擔憂,遲疑著告了一個罪,道:“不知下奴可否多句嘴?”

    “嗯?”楚餘年正沉浸在自己設想的美好前景中,聽聞灰衣婦人有不同意見,也不以為冒犯,抬起左手道,“說吧,你如果還有更好的意見,我也想聽聽。”

    見家主點頭示意她說話,灰衣婦人也不扭捏,溫言道:“家主的法子很對,下奴隻是覺得事情要慢慢來。依照下奴對二小姐近兩個月的觀察,下奴覺得二小姐表麵溫和,其實內裏卻極為果決,而且一旦涉及到張家,反應尤其大。二小姐就像一棵峭壁上的竹,偶爾風吹過可以稍稍低一下頭,但若是要她長久彎著腰,恐怕不是與風鬥,就是寧願自折。”

    “那你是覺得把她留在楚家,是要她彎腰?”楚餘年眉峰驟起,心底有些惱意。

    “下奴沒有這種想法,但二小姐定會這樣認為。”灰衣婦人直言完,低下頭彎起腰,以平時順從的姿態繼續道,“市井中長大的人,性子就像野慣的鳥,一日三餐溫飽就已滿足,又哪肯為了榮華富貴,費心與人爭鬥?而且家主昨日也看到了,二小姐本來不屑於認祖,是因家主能幫她娘娘醫腿,才應下。而且還僅僅是與家主定下五年之約,五年約滿,就想走人。人離得遠確實可以消淡感情,可二小姐與張家感情深達十一年,要消減不是一下子就能消減得了。家主不妨悄悄來,今天隔開一點,明天再隔開一點……”

    楚餘年聞言直點頭:“好,好,你果真不愧是前任家主給我指定的左右手!灰衣奴,就按照你的辦法做。不過文華不要小侍服侍,那方家小侄還是有必要帶來!”

    望著葉暖一身錦衣,張柳酸澀地瞅著自己身上的青布衣,他舍棄男子常穿的紅衣改穿青衣,就是為了與喜著青衣的秋兒距離更近,可如今,錦衣的她,教他怎麼再去與她貼近?

    葉暖伏在張平娘娘膝頭半響,也不見平常也要湊過來的張柳,微微抬起頭,就見張柳一眼憂傷的望著她。

    “柳兒,你怎了?”葉暖起身走近張柳,疑惑的詢問道,“可是這院中的人欺負你?”

    張柳搖頭,答不對問地回道:“你穿錦衣真好看。”

    如果是讚賞,口氣不會這樣酸楚。葉暖想起他近些年總是與她穿同樣顏色布料的衣服,心中微微歎息,盯住張柳的眼,溫柔地笑道:“我可不允許你有借口不替我做衣服。”

    “我隻會做布衣,而且恐怕你也不需要我做了。”張柳心中酸澀難當,扭開頭閉上眼。

    “錦衣加身,隻是穿給旁人看。布衣貼身,我穿在裏麵,也隻有柳兒一針一線縫得極細密的針腳,才讓我感覺穿得舒服。”葉暖上去拉住張柳的手,眨眨眼睛繼續笑道,“我與楚家定下了五年的約定,其實說起來,性質不過就像在碼頭給人搬貨一樣。唯一的不同,隻在一個付出體力,一個付出腦力。衣服再美,也隻是我做腦力活必須要撐的門麵。柳兒不用擔心,我穿了十一年布衣,不會因為五年耍猴所套的外物而改變了自己喜好。”

    “怎麼是耍猴呢!”張柳聞得葉暖自貶身份,感動於她的安慰,也有些不依,轉過她的身體,專注地看向葉暖的漂亮眼裏,波光盈盈,“我相信秋兒——其實秋兒真的是穿錦衣好看!”

    “哎呦,兩個小家夥光顧著對方了,把娘娘撇在一邊……”望著這一幕,張平心中萬千感慨,卻強忍眼淚,笑著打趣。

    “哪能呢?”葉暖展顏笑了,奔到張平娘娘身邊,蹲下身,再次把頭伏在她膝上,閉著眼睛道:“也許以後的五年裏,我不能常常來看你們,但是你們不可以把我忘了。禦醫說的忌口的囑咐,柳兒得記住。娘娘要好好保護好腿,希望等我下次回家時,娘娘膝頭可以承受得了我趴得更久一些。”

    秋兒閉上眼,是不想讓他和娘娘看見她流淚吧,可是憋著,她隻會更難過。張柳伏在母親另一隻膝蓋上,望著近在咫尺地容顏,情不自禁伸手撫上葉暖雙眼,低語道:“秋兒,想哭就哭出來吧。哭過之後,下次相見就可以微笑了!”

    不知是被觸動心底,還是被觸碰了淚覺。眼中壓抑的淚,終於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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