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89 更新時間:09-10-31 18:12
路曉瑾麵色彌蒙的走進班裏。蓬亂的頭發,嘴角有未曾擦掉的早餐,臉上還有睡覺壓出的紅印子,身上倒還沒有異味,隻是看起來布滿油漬的衣服絕不幹淨,黑色的衣服上反光,黑色的鞋子布滿灰塵。
張偉童不知道說什麼。低下頭,這個丟臉的女同桌他根本不想說認識。
兩人同桌兩年,初一到初二,唯一的接觸大概就是路曉瑾抽屜裏一本又一本的小說交換了。
那些亂七八糟的課外書什麼都有。還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小玩意,時不時的也讓路曉瑾沒有那麼令人討厭,不過新鮮過後,路曉瑾依舊是孤身一身。有些羨慕的看著同學三三兩兩的再一起玩鬧。
窩在教室的角落。啃著指甲。
路曉瑾的父母從小就不在身邊,忙於做生意,忙於該忙的一切。上麵還有一個姐姐、驕傲、漂亮、愛幹淨、成績好的姐姐不屑於與路曉瑾一路。
沒人知道,從小路曉瑾就被送出父母的身旁,在一個小村莊裏,一聲聲鄙夷的稱呼,落寞的路曉瑾徹底隱藏處自己的身形,躲在書櫃裏,一本本的小說成了最好的慰藉。
在那些飛揚的文字中忘了自己。
也隻有這個時候,路曉瑾知道什麼叫幸福。
身上的衣服不斷縮小……
隻有在小到是在不能再穿的時候,養父母才會注意到這個小女孩的狼狽。邋遢,粗心,對周圍毫不在意。
路曉瑾知道,這並不是養父母的錯。他們的年紀大了,沒有注意到很正常,養父母家裏的男孩呢。
那個被稱呼為哥哥男孩,總是嫌棄這個小尾巴。
厭惡的詞語不需要說第二次。路曉瑾明白,拋棄與厭惡是她在外麵經曆過最多的眼神。隻能在角落裏再躲著,盡量索瑟的身體保持一些溫暖。
五歲,五歲的路曉瑾非常懂事,兩個年輕的男女站在麵前,望向路曉瑾的眼色裏有了一瞬間的心疼,年輕女人低下頭,聲音裏似乎帶了嗚咽:“叫媽媽。”
路曉瑾低頭,不知該說什麼,隻是周遭的空氣讓她難受,忍不住的眼圈泛紅。
在養父母的默許下,那對男女將路曉瑾帶了出來,住在路邊的一家汽修店裏。
他們沒有對路曉瑾解釋對路曉瑾的拋棄,正如路曉瑾沒有問以後會怎麼樣一般。
路曉瑾很乖。讓吃飯就吃飯,從不挑食,也不纏著要什麼東西,在街上即使想要什麼,也隻是用羨慕的眼光看著,不曾開口。
父母開始忙。生意越做越大。
直到分店開到市裏。
可是即使有了錢,生母依舊是那個樣子,不舍得為自己添置衣物,一件皮大衣還是在過年的時候咬咬牙買回來的。
生母是個粗心的人,粗心的注意不到生父的眼神在外的亂飄,粗心的幾乎注意不到路曉瑾需要什麼。
又有什麼理由責怪呢?他們的大女兒已經足夠漂亮,接回這個小女兒隻是因為再也不會有小兒子的出世。
路曉瑾低頭數著手指頭。
沒人會注意到她,正如沒人會在意她怎麼樣一般。
那些……又有什麼呢?路曉瑾從窗戶裏看到同學的嬉戲。低下頭,自己肮髒的衣服,自卑又出來正大光明的占據心理。
教室門被推開。男生神采飛揚的回來。汗水順著身體流下。單純的臉上掛滿幸福的笑容,明亮耀眼——那是路曉瑾羨慕的。
又開始悄悄的躲起來。
張偉童隨手將T恤扔給路曉瑾:“幫我疊一下。”
轉身便於男生勾肩搭背的去小賣鋪買水。
路曉瑾有些欣喜,已經很久沒人和他說話了。她在家裏,隻能一句一句的對著牆說話,聽回聲。麵頰驚喜的發紅。小心翼翼的將T恤疊好,放到張偉童抽屜裏。
男生打鬧的聲音傳來。伴隨班主任的訓斥。一溜煙的進來。
一瓶礦泉水在桌子上,還未開封。
路曉瑾有些驚奇,用眼神詢問。張偉童笑了,白白的牙齒,蜜色的皮膚,勾勒出的純淨。
“謝謝你啊,給我疊衣服。”
路曉瑾幾乎都要哭了。張偉童是第一個,會想到給她買水,說謝謝的人。
路曉瑾低下頭,手裏的小說遞出去“你看小說麼。”
張偉童笑“好啊。”
這一天,路曉瑾幸福的想哭。
路曉瑾在人前幾乎沒有哭過,無論是打罵,還是嘲諷。幾乎沒有眼淚濡濕眼眶,她太冷了,對周圍的一切近乎麻木。
哭的次數呢,掰著手指頭能數清。
生父生母在法庭上吵得天翻地覆。是啊,他們離婚呢……路曉瑾誰要呢。
生母將路曉瑾攬到身後。路曉瑾想說,不用抓這麼緊,他不會要我的。
終究沒有說出口。
在法庭上。路曉瑾忍了又忍,終究是哭了。眼淚順著眼眶噼裏啪啦的掉落。不加製止。
那個男人,低了低頭。沒有再說話,卻對財產仍不鬆手。路曉瑾的心早就凍得徹底。擦了下血紅的眼眶,虛偽,她嘲笑自己,也嘲笑生了自己的那個女人,這個女人太傻了。不知道帶著兩個孩子是多麼大的麻煩。
為什麼還要爭來呢?
男人沉默的站在對麵,被告律師的聲音冷漠。
“財產已經分割的很好,我方認為沒有必要在重新清算。”
“修車店呢,”生母尖銳的反對。
男人的聲音很低,路曉瑾還是聽到了。
“店名已經修改,不再屬於我。”
路曉瑾忍不住了,才一開口,淚水哽咽嗓子。“難道……一個人修改了名字就不在是他麼了。難道他就不存在了,純粹都是借口!”
母女三人抱著哭成一團。判決書下來的時候路曉瑾徹底知道法律是人定的,撫恤金一萬元刺目的字眼。
那個男人已經走了。
遠離了視線。
這件事幾乎對路曉瑾沒有影響,不對,也有,隻能說生母看到路曉瑾的眼神開始曾多,開始關注路曉瑾需要什麼。
心冷了就是冷了,路曉瑾想感動一下,終究是沒敢動出來,或許,在成長的過程中真的有太多的東西缺失。
有太多的冷漠堆積。
已經學不會接受。
微暗的天空似乎是誰要哭了。路曉瑾鼓起勇氣,蚊子細哼般的聲音:“我可以用用你的鋼筆水嗎?”
張偉童忙著與王曉婷說話。臉上笑臉洋溢。路曉瑾有些想哭。咬咬嘴唇。用淡到幾乎顯不出字跡的筆繼續寫作業。
張偉童回頭,顯然注意到一切。
掏出一支鋼筆,遞給路曉瑾。“呐,你看你的都寫不出字了。是不是昨天忘記灌鋼筆水了。用我的吧。”
路曉瑾壓了壓有些濕潤的眼眶,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謝謝,或許還夾雜著哽咽。張偉童低頭寫作業,有些馬馬虎虎。
論腦子路曉瑾確實不笨,她聰明,數學題做的非常快,唯一的問題是太過膽小,遇到不會的問題從來不敢問。年複一年的壓著,成績越來越差也正常。
“唉,這題怎麼做。”張偉童皺起小臉。打鬧似的問王曉婷,王曉婷回頭,看了一會兒,一臉茫然,最終搖搖頭,轉了過去。
“我做出來了,你看我的吧。”細細小小的聲音,張偉童注意到了,拿起路曉瑾的作業本。亂七八糟的自己寫的都很小。如果路曉瑾這個人,恨不得將自己索瑟到沒有了才算。
看了看,張偉童眉頭皺起:“你給我講講。”
路曉瑾的聲音細小,還是如同蚊子哼哼。緊張的攥緊了筆。一不小心,就碰翻了張偉童的鋼筆水,盡管躲得非常快,依然有那麼一滴兩滴的迸濺在身上,印出藍色的花朵。路曉瑾也異常狼狽。臉色嚇得煞白。
盡量向牆靠近,哆哆嗦嗦的說著對不起。
看著路曉瑾驚慌的樣子。張偉童微皺了眉頭,有這麼害怕麼,我又不會打你。
驀然間,張偉童想起來班裏那些男生的取樂。
欺負弱者,是永不過時的遊戲。尤其是路曉瑾這樣的女生,被欺負了,也不吭聲,不哭不鬧的默默忍受,被欺負的急了,也隻是紅著眼圈,一句話都不說。不用擔心後果。
欺負人很好玩,那是那個男生的話,張偉童雖然沒有參與,卻也未曾阻止。這個被經常欺負的女生且讓他有了負罪感。
皺著的眉頭瞬間放平了。“沒事。看你嚇的。”張偉童向前麵女生借了紙巾。王文婷似乎還在嘟嘟囔囔:“借一換十。不準賴皮。”
“給你,擦擦手吧。”張偉童遞給路曉瑾一半“你手上也有不少。玻璃下課掃了就成,別紮著手。”
路曉瑾幾乎沒有忍住,洪水泛濫。
路曉瑾想說謝謝,終究是沒說出來。
咬著嘴唇,紅著眼圈,低頭,不知該幹什麼。
純淨的時光如流水。張偉童依舊快樂。有很多女生喜歡這個幽默,善良,好心的大男孩,當然包括路曉瑾。
那些女孩漂亮,皮膚白皙,眼神明亮。路曉瑾在鏡子裏看到自己的雀斑農場。終究低了低頭。按下了心中所有的言語。
默默地低頭,行走在校園,時不時的也有女生來找路曉瑾,那不過是因為路曉瑾兜裏的新鮮小玩意兒,和那些似乎用不完的零花錢。
沒有人能想到路曉瑾的需要,沒有人會對路曉瑾說謝謝,路曉瑾是一個可利用品。用完了,就可以扔掉。
路曉瑾的快樂是小小的,藏在心底。臉上不在冰冷,雖然孤單,也有了小小的溫和。聲音依舊細小,但也有了第一個朋友。以及……一個在心底暗戀的男生。
李文鈺是在初三時轉來的,安靜沉默,一條腿天生的血管瘤,粗壯且猙獰,天天都是父母將孩子背下樓。送上自行車,那好拐杖,歪歪斜斜的進入學校。
溫暖是從李文鈺的那個“嗨”字開始。從此兩個女生上下學。路曉瑾天天接送李文鈺上學,幾乎風雨無阻。自行車不算重,落在一個孩子身上也不算輕。尤其是天天扛著自行車上五樓。
路曉瑾堅持了一年,直到中考畢業。
風雨無阻。
有了聊天的對象,有了可以共讀的小說。
路曉瑾很滿足,可是,秘密還是在心底。路曉瑾告訴李文鈺很多自己的事,唯獨沒有高速李文鈺張偉童有多溫暖。
或許,真的什麼都信任不起來了,包括最好的朋友。
路曉瑾自嘲的笑了笑。
雖然她才十四歲,可是卻經曆了太多滄桑,看過太多故事。
可是心底裏的快樂又悄悄地將這些負麵情緒壓下去。
每天仍是快樂的。
初三時的年級考試,然後分班,沉默寡言,成績墊底的路曉瑾自然在落後班。張偉童的成績不算好,可也絕對不差。
路曉瑾在新班更是孤單,失卻了那個唯一讓他覺得溫暖的人。路曉瑾變本加厲的開始看小說。
生母給的零花錢很大方,似乎是補償這些年的缺失。路曉瑾幾乎全部買了課外書。那些書裏的純愛男女生被路曉瑾偷偷想成是自己和張偉童。
在深夜裏一遍一遍的設想。偷偷的笑出聲來。
想念張偉童笑起的弧度。想念張偉童T恤上好聞的檸檬味。每天早上刷牙時就想到張偉童白淨的牙齒,忍不住再刷一邊。
天天努力洗臉。
鏡子裏的女生開始出落出青春的模樣。路曉瑾癡癡地望著鏡子裏的自己。
我變幹淨了,漂亮了,你會不會多看我一眼。
路曉瑾開始學會偷偷在心裏想念。
其實,張偉童的班就在對麵。如果想見到他,出門找他就可以了。可是路曉瑾不敢,她隻敢將這份愛戀壓在心底。每天指望能早早的到校,偷偷看張偉童一眼。
路曉瑾太缺乏安全感,太自卑,她如果將這份愛戀說出口,等來的。怕隻是男生的嘲笑,女生的譏諷。
像是第一份由女生仿寫的情書偷偷塞進另一個醜陋女生的鉛筆盒。那個女生信了,等來的確是無盡的嘲笑。
女生轉學了。路曉瑾忘不了她紅紅的眼圈,以及在眾人麵前暴露出的底線。
路曉瑾沒有轉學的資格,轉學要家長同意的。路曉瑾和他們太陌生了。即使在外麵受了委屈,也不願意提。隻是因為,太陌生了。
路曉瑾開始思考什麼時候知道的這個詞彙。在輾轉那些家庭的時候,路曉瑾知道了什麼叫寄人籬下。
奶奶冷漠,路曉瑾,年僅七歲的孩子,天天早上幾乎沒有吃過早餐,迅速消瘦的身體,二年級的體檢隻有二十幾公斤。一個七歲的孩子,隻有二十幾公斤,如小貓小狗般脆弱。
欺負弱者的遊戲是從幼兒園就會開始的,不要指望小學會結束。那時候,隻是剛剛開始,沒有父母在身邊。或者說,即使他們在身邊路曉瑾也不會說。
拳頭,被撕掉的課本。文具盒裏的楊花穗。被藏起的作業本。打在身上的小石子。
中考一天天臨近,03年QQ還沒有泛濫。路曉瑾幾乎連電腦都沒有摸過。沒有手機,沒有任何的聯絡方式,幾乎中考完了,就是散落天涯。
路曉瑾開始連夜噩夢。那些被緊緊遺忘在深處的陰暗記憶不斷滋生。男生的拳頭,女生的嘲笑,自己的東西被扔到地上,掃帚間,垃圾箱。他們隻是為了欣賞她狼狽的模樣。別搶劫走的零花錢。足球打在身上,集體的哄笑。
嘲笑她的頭發,嘲笑她的衣服。放學後所有的值日都丟給路曉瑾,反正他也不會給老師說。
日日夜夜,噩夢不斷。
被壓迫到極點的神經終究讓中考成績一塌糊塗,白色小紙條上的鉛字,310不算大,可是極端刺目。班主任略帶失望的眼神。生母倒是一個字都沒有說。
這種成績,那個學校會收呢。
在錄取紅榜前。路曉瑾看到張偉童的名字。一家不算最好,也相當不錯的高中。
別了。張偉童。
這是心理最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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