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64 更新時間：09-10-09 21:29
偏僻的街巷裏，傳來幾不可聞的哽咽。
“師父，香兒好想您！對不起，香兒出手晚了，害師父中箭。”她哭著跪地，抱住師父的腿。
“香兒，起來。”師父輕輕扶起她，看了半晌，慈愛的笑了：“師父也一直掛念著你。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她忍著想要湧出的淚水，輕輕的點了點頭：“香兒很好。那人，對香兒，很好。”看了師父蒼白的臉色，急道：“師父，香兒替你拔箭。”
師父看了她一眼，點點頭，背過身子坐了下來。
當背上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時，她倒抽了一口氣。
這一箭太深了，幾乎沒了三分之一的箭身，不知有沒有傷到肺腑。
她淒聲道：“師父，這……”
師父回過頭，看了她一眼，笑道：“拔。”
她身子一抖，咬咬牙，輕聲道：“師父忍著點疼。”抽出短刀，割開師父後背中箭處的皮肉，
握住箭身，用力往外一拔。
師父悶哼一聲，滿頭冷汗涔涔而下，身子卻是分毫未動，口裏笑道：“香兒，孩子都快出世了吧？我這個做師父的卻沒準備什麼禮物，真是慚愧。……這孩子起好名字沒有？”
提到孩子，她終於有些微微笑了，臉上多了一抹羞澀的紅雲：“他說，若是女兒，便叫憐香。若是兒子，就叫雲從。”放下血淋淋的箭頭，她從懷中掏出金創藥，輕柔地抹在傷口上。
“憐香……雲從……好，好名字。”師父嗬嗬的笑了，轉頭去瞧一直靠在牆邊抱著孩子的女人。
“劉夫人，你可還好？”
劉夫人蒼白著臉，形容憔悴，卻仍依稀看得出當年的風采。她輕聲道：“還好，海蘭多謝門主相救……”話未說完，突然捂著嘴，劇烈咳嗽起來，咳了一會兒終於平息，放下了手，嘴角竟是殷紅一片。
師徒倆對望一眼，不禁都皺了眉。
殷香伶俐，見師父想要起身，便道：“師父，您傷口還沒有敷完藥，也沒有包紮，不宜活動。您且坐，我去看看夫人。”行至夫人身邊，右手搭上了她的腕脈，聽了一會兒，麵有憂色，抬眼問道，“夫人可是在近期經常發熱發冷，咳嗽不斷？”
劉夫人虛弱的點點頭。
師父轉過頭來沉聲問：“怎麼了？”
她搖搖頭：“夫人產後身子虛弱，卻未及時調養，反而在牢獄中遭遇風寒。寒邪之氣入體已久，侵入肺腑……”
話未說完，隱隱約約有馬蹄聲傳來。
追兵已到。
她一把拉起劉夫人，見師父霍然從地上站起，急道：“師父，你的傷……”
師父眼中精光暴閃，抽出腰間長劍，輕喝道：“來不及了。帶劉夫人離開。”
她大急：“師父！您不能……”
“香兒！”師父轉過頭，狠狠地盯著她，咬牙切齒道，“他們尋我血跡而來，縱是到了天涯海角，依舊會被追趕。我要如何跟你們走？聽話！帶夫人走！”
劉夫人幽幽道：“夫君已死，家門慘滅。獨自一人苟且於世，已非海蘭所願。”頓了頓，遞過手中孩子，交給殷香，“妹妹即將臨盆，勉強帶我逃走，必然傷及身子和腹中的孩子。海蘭自知已時日無多，不願再拖累妹妹。妹妹若能將這劉家唯一幸存的骨血帶大，海蘭願結草銜環在來世報答妹妹恩德！”回頭朝師父一笑，道：“門主，你帶傷，我染病。既不能走，不如在此助這位妹妹行一程如何？”
師父深深的看了夫人一眼，歎道：“夫人不愧出自將門，有不輸男兒的豪氣……”歎罷，長笑一聲，“好！便一起送我那傻徒兒一程。”轉頭目視殷香，厲聲道：“還不快走？”右臂一舒，攬過劉夫人，朝著馬蹄聲來的方向迎去。
殷香抱著孩子，淚如雨下，催起全身內力灌注腳下，全力施展身形，朝著反方向飛掠。
她在山道上疾馳，身邊的景物飛一樣的閃過，變得模糊不清，然而那些過往的片段卻一個接一個的湧上腦海，無比清晰，一如昨日。
師父那粗糙的大掌手把手的教她習字，手把手的教她練劍；在她小時候體弱多病的時候，為她端上熱熱的湯藥，在她搖著小腦瓜皺眉喊苦的時候，輕輕的摩挲著她的頭頂，溫言哄慰……
獵獵的風刮得她麵頰生疼。飛灑的汗水，被冷風吹了又吹，額頭一片冷浸浸，心頭卻火燒一樣劇烈的疼痛。
不能回頭。
不能停下。
不能去想身後發生了什麼。
隻能全心全意的逃亡。
愈發摟緊懷中的孩子，就唯恐稍一疏忽便會鬆脫。
保護這劉家的骨血，也許是師父最後的希望。
她不知道自己狂奔了多久，仿佛之前發生的一切才在頃刻之間，又仿佛已經這樣亡命了一個世紀。她撲到家門口停下身形，胸間血氣一陣翻湧，這時候才突然感到，小腹痛得讓她眼前陣陣昏黑。
不，孩子！你不能有事！媽媽不能失去你！
再也支持不住，晃了晃身子，她眼前一黑，軟倒在地上。
最後看到的，是丈夫那焦急的眼和噏動的唇。
他在說什麼，卻已不知道了。
睜開眼睛，已是夜深。
感覺到右手被緊緊的握著，她忍不住去看伏在床頭睡著的男人。那線條深刻的臉上有著淡淡的疲倦，濃眉有些擔憂地微蹙著。
這是她深愛的男人，分明的輪廓，濃黑的眉，挺直的鼻梁，緊抿一線的唇，讓她忍不住想要輕撫這個讓她倍感安心的容顏。
床頭櫃上放著一碗深褐色的藥汁。小腹已經不疼了。
清晰地記起昏倒前令她痛不欲生的腹部劇痛，她一驚，頓時蒼白了臉，死死地瞪著自己依舊隆起的腹部。
孩子，求你動一動，讓媽媽感到你還活著。
半刻，她絕望的閉上眼，潮湧而來的心痛彌漫全身，幾乎讓她渾身發抖。她用左手緊緊的抓住手下的床單，不讓自己吵醒身邊酣睡的人。
她無法想象，當他醒來後，自己要如何麵對他，要那麼殘忍的告訴他：
她把他們的孩子，弄丟了……
身邊傳來小小的動靜，她轉過頭一看。孩子閉著眼，香甜的咂著嘴，輕輕的蹬著兩條小腿，滿臉心滿意足。她苦澀的看著這個孩子，想哭，又想笑。
她或許已經失去了他們的孩子，但老天又給了他們一個孩子。
仿佛感覺到她的悲喜交加，小腹隱約傳來陣陣令人喜悅的胎動。
這一刻她幾乎要落下淚來。
老天是如此的厚愛她。
繈褓中孩子香甜的美夢，身邊男人安穩的睡顏，還有腹中隱隱的脈動……此時此刻，仿佛一個極美的夢，平靜得令人恍惚，令人不忍蘇醒。她以為他會問，問這個憑空出現的孩子的來曆，問這些天裏發生的事。她知道，他有很多疑惑。
知道真相後，他會厭惡自己嗎？跟自己日日同榻而眠的嬌弱妻子，竟然是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女人！
可是，該知道的，再也隱瞞不過。
她等著他開口，但是他卻什麼都沒說。
他依舊醃她最喜愛的梅子，一小壇一小壇藏在地窖裏。他含笑看她抱著臂彎裏的小嬰兒，柔聲的又拍又哄。他依舊在每個周末，帶回一些聚香樓精致的小糕點，帶著柔和的笑意看著她甜甜的品嚐。
他什麼都沒問，連老太太也是。事實上他們早已知道了一切。
她突然感覺很想哭。
這個男人是真的愛她，可以愛到，不在意她血腥的過去，不在意撫養一個不屬於他們的孩子，不在意她對他所做的隱瞞。
“你給這孩子起個名吧。”她哄著孩子，轉頭問他，“雖說不是我們的親子，卻也是老天爺給我們的一份禮物。”
“這孩兒脖子裏戴的玉佩上刻著一個霆字，不如就叫蕭雲霆吧。”他愛憐地撫摸小家夥細嫩的臉蛋，和她相視一笑，“無論從前發生了什麼事，他既然來到了蕭家，便是我們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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