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07 更新時間:09-10-09 21:31
金烏西墜,映得青城山上空的雲霞一片火紅。暮雲深處,一弧淺淺的青虹,在天際若隱若現。斜斜的樹影,稀稀落落地投在小院裏。
劍光忽止,纏鬥的身影倏然分開。
那是兩個少年。一個麵目硬朗,濃眉大眼;另一個清秀俊逸,淡雅出塵。
濃眉少年挽了個漂亮的劍花,收了劍勢,哈哈笑道:“雲從,看來你還是差了點啊。晚上娘檢查功課,又該說你練武不用功啦。”
清俊少年不置可否的一笑,將手中劍插回鞘中,轉身道:“我進屋去看書了。”回頭似笑非笑道:“功課可不止武藝一項。待娘考察起來,你可別背不出書哦,大哥。”
濃眉少年撓撓頭,尷尬一笑:“唉!不知道為什麼,我就不愛看書。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看了好生讓人頭疼,倒真不如喝酒練劍來得快活。”
清俊少年搖頭笑歎道:“成日裏隻知道喝酒練劍,一點詩情畫意也無……以後哪家的姑娘會看上你?”
濃眉少年拍拍劍鞘,笑道:“酒與劍,便是那男兒的豪情壯誌。男兒仗劍行天下,本當快意瀟灑,那吟詩作對風花雪月,要來作甚?”
“說起來酒……你等一下,”他突然轉進地窖,神秘兮兮捧出一個小壇子,擠眉笑道,“昨兒個又自釀了一壇竹葉青,加了冰糖、梔子、陳皮和白菊花……那可真不愧是瓊漿玉液。你哥親釀的好酒,可要嚐嚐?”
拍開壇封,那酒液色澤金黃,清澄透明,透出一股濃濃的馥鬱香氣來,引人入醉。
清俊少年拍掌道:“哥哥的釀酒倒是一絕,以後可開家酒鋪,說不定也能賓客滿盈。”
正說話間,柴扉“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一個蒙著麵紗的白衣女子輕輕走進來。
兄弟倆同時回頭,見了來人,便迎上去笑道:“娘回來了。”很默契的,一個將柴門關好,另一個便幫女子把背上的琴放下來。
女子脫下麵紗,露出一張秀麗清冷的容顏。她輕聲道:“娘有事,將會離開一陣子,事情很急,馬上便要出發。雲霆,你去燒飯,雲從跟我來。”說畢,抱著琴徑自走進屋子。
濃眉少年一愣,便應了聲,乖乖地抱起一堆柴禾,轉身去了廚房。清俊少年看著母親的背影,沉思了一下,便跟了進去。
“娘,究竟什麼事情如此緊急,需要此刻動身?”
女子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也無甚重要的事,不過是去赴一個壽筵,彈琴祝賀一番。”
“娘在外,最不放心你們兩個。娘不在的這些天,你跟你大哥,一定要勤奮練劍,一刻也不可放下。劍是凶器,出鞘必要沾血。但是娘教你們殺人的劍法,隻是為了讓你們在這亂世之中足以自保,切不可濫殺。知道了嗎?”
她癡癡的看著麵前的兒子,仿佛看不夠似的。
年輕的兒子被她的目光瞧得有些忐忑,擔憂地問:“娘,您怎麼了?”
她笑了笑,收回目光,看向窗外。窗外的紅雲似燃燒一般,淒豔豔地布滿整個天空。
她望著那連天的火燒雲,幽幽的說道:“娘走後,沒人照顧你們的起居,一切隻能靠你們自己了。切記,低調做人行事,不可驕橫氣盛,不可卷入國亂紛爭……你跟你大哥,要好好的生活……”
“娘……?”
看著兒子猶疑詢問的目光,她輕聲說:“娘要整理一下服裝儀容,你先出去吧。”
少年不再過問,默默地退出房間,帶上了房門。
看著兒子離開,她長袖底下的手終於抑製不住顫抖起來。
他們的孩子,終於長成了翩翩少年,雲從那俊秀的麵容,像極了他的父親,讓她每每看到,都心痛難抑。
時光如夢,一夢十六年。這一場大夢,如此漫長,又如此短暫。
記憶中的那場大火,燒毀了她的家,使她永遠失去了愛人,孩子永遠失去了父親,但也焚毀了一切獵狗可嗅出的痕跡。
她帶著兩個孩子和老太太,長途跋涉,輾轉來到了青城山,從此定居在這裏。
老太太在之後的一年不到,便傷心地辭世了。臨終前,老人不舍地拉著她的手,雙目含淚,欲語還休。
她握著那枯瘦滿是皺紋的手,輕聲道:“娘,您放心吧。香兒會好好照顧好自己,好好照顧您的孫子。”
老人微微的笑了,不再說什麼,安然地閉上了眼睛。她辛勞了一輩子,擔憂了一輩子,卻在那一天,終於沒有負擔的去了。
她藏了劍,易了名,每日蒙上麵紗去酒樓彈琴,用掙來的銀子養活兩個孩子。
漸漸的,她的琴聲出了名,遠近之間都知道有一個永遠蒙著麵的白衣琴姬,那纖纖玉指之下流淌出的琴音,憂傷得扣人心弦,出塵得令人動容。
無人知曉那琴姬真正的名字。世人皆稱她為“香夫人”,隻因她身上總是帶著一種若有若無的梔子花香,一如她的氣質,清麗不可一世,卻凜然得不易親近。
很多年輕公子,慕名前來想要一睹芳容,都被婉拒。於是便有人說,這名身形清婉秀麗卻不以真麵目示人的女子,若非絕代佳人,就是容貌被毀。
她成了流傳在街頭巷尾的一個傳說。
她從衣櫃裏取出一件大紅的衣裙,輕輕的摩挲。這是當年新婚不久,他去錦繡閣幫她定做的一套衣裳。他說,她穿紅色會很好看。她還記得,當她頭一次穿上這套衣服,快樂的在他麵前轉著圈跳舞的時候,他的眼裏滿是讚賞。
十六年以後,她再次穿上了這件紅衣。
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酥手描蛾眉,胭脂點絳唇。除了鬢邊發絲依稀泛起幾縷淺褐光澤,鏡中的佳人,還如往日一般端麗秀豔。
人麵依舊若桃花,可是再無那般珍賞眼光來脈脈凝視,再無那般有力的臂膀來溫柔擁抱。
校了校弦,她玉指輕挑,“噌”的一聲,沉鬱綿長的琴音幽幽散開,仿佛心底那一聲哀怨的歎息。
她轉身打開床頭櫃的抽屜,取出一個小錦盒。打開盒子,躺在血色絲帕上的是一把鋒利的短劍,在暮色下閃著淡青的寒光。
此劍,往日曾飲了無數賊人的鮮血。今日,它將再次光寒於世。
她輕輕的拿起劍,用那塊微微印著深紅痕跡的絲帕小心翼翼地擦拭鋒刃,目光溫柔,仿佛正在輕撫遙遠記憶中那個人線條優美的唇。
她將絲帕放入懷中,短劍輕輕收在袖子裏,又轉身拿出了另外一個更小的錦盒。那裏麵是一顆用石臘封著的藥丸。
此毒,名為“浮生若夢”。毒藥入喉斷腸,頃刻即死,毫無痛苦,仿佛人生就如一場夢,夢裏前來複歸去。
這是師父曾經給的藥,執行任務時要求每人必帶。藏於口中,任務失敗時即咬碎臘封,可免受刑訊之苦。
她笑了,將藥丸放入口中,眼中光華璀璨。
今晚,是晉安侯莫迪的六十壽誕,她應邀前去撫琴。
十六年,夜夜火光入夢來,讓她輾轉反側,淚透枕衾。她足足等了十六年,終於等到了今天。
這不僅僅是家仇,亦是師父的仇,是師兄妹的仇,更是天下所有誌士的仇。
是家仇,也是國難。
這一重一重的國難家仇,壓在一個人的身上,會讓人日日夜夜喘不過氣來。
孩子啊,娘今生為此所累,你萬不可再蹈娘的覆轍,為了這不關己的包袱毀了自己的人生。
她包好琴背上身,打開房門,不意外的發現少年站在門外。
“雲從,乖孩子,娘要走了。”她輕撫兒子漆黑的發,笑得燦若春花,“娘之前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記住了,別讓娘擔心。”
少年沉默的點點頭。
兒子在背後默默地注視著她的目光,讓她心頭一陣淒然。多想擁抱一下她的孩子,但是她終於沒有再回頭,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
夕陽已近山頭,噴薄出生命裏最後壯麗的緋紅,仿佛那十六年前的烈焰,熊熊燒到了天際。那濃豔豔的一抹血色,就像她身上臨風飄揚的裙裾。遠處依稀傳來商女的歌聲:“七月七日一相見,相見故心終不移……”
按了按發疼的心口,那上麵貼著溫潤的青玉墜子。那是她少女時代第一次去他家裏做客的時候,老太太送給她的禮物。
那一夜,在中秋圓月之下,他與她兩兩相對,羞澀情動,私定下今生扯不斷的姻緣。
“七月七日一相見,相見故心終不移……”
輕啟朱唇,慢慢地念。她抬頭,看向那火紅的天空,眼中似有淚光閃爍。
七月七日一相見,相見故心終不移。
此情應是難分舍,隻恨天公不相憐。
曾記否?那一片翠林,你輕倚樹下,簫音一闋入雲端。
曾記否?那一彎新月,我紅衣飄飛,輕歌一曲舞翩躚。
如今,在天的彼端,你是否依舊在微笑著凝望我?
今夜紅妝素裹,我將再一次為你,輕歌一曲,曼舞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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