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折 環佩空歸夜月魂

章節字數:2973  更新時間:09-10-15 0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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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覲見皇後之後,按例新晉的宮嬪就可以侍寢了,不出意外,拔得頭籌的自然而然是婧容,連侍寢兩日後我勸婧容謹記雨露均沾,她羞紅了臉,微微蹙眉,還是點頭應允了。風瀘第三日開始一日一日召幸了幾乎所有新晉的小主,對上官文疏似另眼相看,多侍寢了一日,其他連塵宛也隻唯唯諾諾服侍了他一夜,風瀘連名字都未細問。祖宗成例,頭次侍寢是可晉一級的,於是婧容晉為正四品端容華,上官文疏晉為從五品文良娣,封號均是沿用,塵宛倒是由皇後作主晉了正六品宛貴人。闔宮新晉的小主們隻有我未曾侍寢,翠微宮內奴才們戰戰兢兢,生怕我這個不招皇上待見的人將氣撒在他們身上,至於宮外,看婧容和塵宛的臉色便知風言風語傳得有多不堪就多不堪。眼下宮中誰不知婧容與我交好,連在她麵前都敢露出眼色,我隻能苦笑,“看來容姐姐麵子還是不夠大,等姐姐哪日當上了貴嬪娘娘,可要為嬪妾做主啊,將那些人的舌頭都給拔了!”婧容啐道:“哪來的貧嘴丫頭盡拿我打趣,小心我辦了你!”我笑聲連連,“好、好,嬪妾再也不敢了,容華主子饒命!”翠微宮雖不見天顏,但飲雪閣裏卻日日歡聲笑語不斷,阿碧和塵宛一邊也鬧得不可開交,不過我讓開心的卻是阿碧和婧容、塵宛相熟,總比和我這個一輩子的貴人交好來得多些照應。

    日子便這樣一天一天過去,平靜如水倒也安靜知足。這天是立秋,用了晚膳,莫名想彈一曲,便讓菱袖抱了我的漣夏琴來。靜靜對著窗外雨聲淅瀝,指尖犀利撫弄,潺潺流水在我刻意之下凝結成冰,終不是尋常兒女自怨自艾之調:

    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謝娘別後誰能惜,漂泊天涯。寒月悲笳,萬裏西風瀚海沙。

    微涼天氣,《采桑子》古調,想起曲中冰冷荒漠、冷對富貴、仗劍西風的快意疏狂,不由心情輕快了許多。這樣興致上來,便多撥弄了幾遍,誰知竟覺著東邊有乍聽柔婉的簫聲隱隱相和,我挑眉不屑,琴聲越發冷冽,可待聽了一會兒,定下心來,卻忽覺琴聲果然煞氣太重,不如那簫聲平和中正,能靜心歸氣,便把撫琴指法也緩和了下來,思憶杜府中年華似水,自己相思今生無處付,也帶了些惆悵的滋味。我聽簫聲漸漸微弱了,也停了琴聲,便問菱袖,“東邊的簫你覺得和我的琴相比,哪個好些?”誰知菱袖猛地一哆嗦,“小姐你說什麼?什麼東邊的簫?哪裏有簫聲了?”我疑竇大生,見菱袖怯怯的樣子也不好再說,站起身來,便欲出門走走,誰知“啊呀”一聲,竟撞上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溫溫軟軟好不舒服,我往後退了退,眉頭一擰,正欲喝斥是哪個奴才這麼不小心,卻看見一片玄色金邊的衣角,這下驚得臉色煞白,忙跪了下去:“嬪妾杜氏恭請聖安。”菱袖是頭一次見聖駕,慌得也立刻隨我跪下。原還盼他今日心情尚好,不加怪罪,然拜伏在地,瞥見他的靴子衣袍早已濕了,身邊竟沒有太監跟來,淋了雨想來不快,便將那僥幸的心思也去了,隻拜伏不言。

    他亦不言,我跪得膝蓋酸軟,又不敢吱聲,隻覺得月影從東邊移到了地上的手背上,才聽他淡淡道:“杜才人麼?起吧。”他說話極是生疏,我忍住腳下酸麻,應道:“謝皇上”,站直後偷偷屈了屈膝,方覺腿腳活絡開來,覷著他臉色小心翼翼問道,“皇上這麼晚了來翠微宮所為何事?聽說今日應是文良娣侍寢養心殿……”眼角餘光瞥去,菱袖已乖覺地退了出去。

    風瀘的眉毛極是英挺黑濃,此時冠冕因淋雨而來,不甚齊整,略有鬆動,更襯得長發飄逸如墨,他濃眉一擰,諷道:“杜才人對朕該在哪兒倒很是明白。”

    我聽此話不善,忙又跪下,“嬪妾斷不敢妄揣君心,隻是聽內監報來……”

    風瀘看了看我,我伏地謙卑,不敢直視他,半晌,正當我雙腿失去知覺之時,他終於開口,“罷了,無心之失。”

    我正想起來謝恩,再找個由頭勸他早去上官文疏那兒就寢,別來纏著我兩相尷尬,可許是剛剛兩次跪久了的關係,雙腿竟然不聽使喚,“哎呀”一聲眼看就要重重摔得狼狽不堪,居然腋下被人硬生生撐住,不由吃痛叫了一聲,但也腳下生力,終於站住了,也避過了想象中的軟香在懷的溫柔假象。我轉頭看著他,玄色龍袍上的沉水香氣鋪天蓋地,卻不能打動我半分,隻平平一句,“謝皇上。”而風瀘見我並不如後宮其他女子羞紅臉頰,呢喃謝恩,似乎也很是意外,忽然牽著我的手,走到翠微宮正殿門前,門外細雨瀟瀟,芭蕉葉卷,丁香萎落,我想起因我不受寵,雖然婧容和塵宛盡力給內務府壓力,他們總會克扣遲延一些俸例和平時蒔花修補之事的。

    風瀘看著那丁香空結,忽然眼中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痛色,我不解他的這番心緒從何而來,隻覺著害怕,往後退了一步,被他握緊的手就鬆了鬆,他微微用力,卻將我的手握得更緊了。他似乎才察覺旁邊陪伴的是我,眼中的溫柔卻未曾褪卻,“闌兒,今夜月色尚好,你便跳一支‘空穀幽蘭’給朕看,可好?”他的語氣失去了平日一貫的高高在上,甚至有了幾分哀懇。

    ‘空穀幽蘭’乃是宋朝遺留下來的樂舞,不同於唐以盛景輝煌為美,相傳創此舞的宋徽宗卻極愛蘭之清雅芬芳,高潔不群。今朝女子,若習過樂舞,則或多或少都會跳《劍器》與《空穀》,隻是宋徽宗此人極為眼高於頂,《空穀》看似動作簡單,實則若非舞者氣質超然,很難跳出韻味,大多時候,往往流於乏味,因此民間歌舞坊演出極少。這舞中間有無數個旋轉,翠微宮裏顯然騰挪不開,他是要我去庭院中沐雨而舞麼?

    我心中輕歎,緩緩走開找了荷衣撫琴,嶽修寧做事極為麻利,已捧了一件青色絲緞舞衣,輕薄如羽,而無一絲多餘花紋,素雅清淡。我讚許地瞥了她一眼,她小聲急促道:“還是讓奴婢奏樂吧,荷衣姑娘隻怕彈不出皇上要的意思。”我疑惑挑眉,見她坦蕩相視,點頭應允,換了青色舞衣,我立於庭中,長發披肩,不施妝粉,任雨水一滴一滴清冷徹骨。

    琴音兀起,我巋然不動,隻體會著修寧琴聲裏的情緒,修寧不愧是宮裏曆練出來的人,琴聲平靜如水,淡雅若天上隨意落下的仙音,絲毫不落痕跡。好一會兒,待一個轉折撥弦,我人旋轉而起,漸漸得隻能看見一個青色的影子不停飄灑在庭中各個角落,我麵色微帶清愁,手臂翻折不急不緩,好似幽蘭開了又落,落了又開,然始終生於空穀,清雅無雙卻也寂寞無雙,雖然舞步隨琴音一步不亂,腰身的微微顫抖卻泄露了如幽蘭愁謝的哀傷。

    修寧撫琴漸緩,我旋轉亦放緩,待琴音終止之時,我背對著他,青色舞衣為風吹起,卻早已被雨打濕,夜風寒冷,不禁輕顫。突然被他摟住了腰,他呼出的熱氣讓我鬢角發癢,“你果真就是空穀中的幽蘭……闌兒,我卻不會放任你寂寞一輩子……你信我……”

    能信麼?我不會相信一支舞就能打動身後這個萬乘之尊,即使此舞確實讓我在閨中苦練半年之久才至爹亦誇讚“不遜於宋風也”。如果他這麼容易被打動,那麼擷芳殿上,入宮前後,便不會有這麼多不快耿耿了。

    將進宮來的委屈淚意生生逼了回去,我溫婉微笑:“皇上謬讚了。既然皇上心願得償,還是去——”

    他掩住我的口,嘻嘻一笑:“闌兒你想要把朕往外推麼?”一刹覺得頭暈,再一看自己已被他橫抱起來,原來衣裳濕透之後曲線早已纖毫畢現,我又羞又怕,他一將我放在飲雪閣榻上我便蜷曲在角落裏,頭低到極致,不敢看他。

    溫熱的男子氣息纏繞上我的脖頸,雖然修寧早已教過我如何“服侍君上”,事到如今,我卻惶恐不安,被動地接受伸入我雙唇的舌頭挑動,緊緊閉上眼希望他能感受到我的不情願。可他卻越發熱烈,那熱烈足以烤幹我的衣衫,我輕聲嚶嚀,心中卻是無奈:他是皇上,終不可推卻。我與營妓,又有何分別,不過任其予取予求罷了。忽然隻覺腿間一痛,身子不自覺弓起,抵觸地往床邊退去,不知多久,我終於眼前一黑,就此失去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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