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236 更新時間：09-11-28 23:53
再後來，冷青彥記得是個霜降的日子，那天紫竹院承了一寫意的微風，吹著泛黃的葉片兒飄雪似的就簌簌就往下落，這事兒便又因那折扇而起。
想他和閔照影初認識的時候，閔照影無意許的一句定情信物勾起了他對兒時隻言片語的回憶，隻是，對這扇的喜歡，卻究竟不單純因為這點。
彼時家境未見得多闊綽，父親一落魄書生做不得粗重活兒隻得終日靠替人抄書謀生，後來生計似乎好轉了些，父親便做起了販賣字畫的生意，尤愛一日做上那幾把的折扇，素白的宣紙麵兒上唰唰幾筆便是生動勾勒出一幅幅的魚蟲山水、墨梅疏蘭，他羨慕的緊，卻總也不敢開口要上一把。
“這可是公子哥兒才使得的矜貴物什，小青兒要它做甚？”父親用扇柄輕敲著他的臉，眉宇間卻是流出不言而喻的歡愉。父親的眼也是明亮細長，卻要比他溫暖的多。
“青兒偷爹爹的扇子，我要回去告訴他！”綠意皺起鼻尖，一把扯住他露出半截手腕的袖。這明明是本該是捂著暖爐好生在屋中眯坐著的落雪大冬天，他卻還穿著兩年前短上寸許的舊襖，整一圈的手腕凍下來，白蘿卜似的。綠意看罷似乎也不心疼，轉眼再看綠意，七八歲的丫頭連根綁發的頭繩都沒有，倒是一張臉長的水靈，丹鳳眼微微向上翹起，有那麼些依稀可辯的風情。
“不許告訴爹爹！”青彥踮腳努力夠著姐姐手上的折扇，脆生生的麵孔擺一臉的不服氣。
“這扇子等一開春爹爹就要拿去市集賣，就你，淨在這瞎胡鬧！”綠意啜一口，抓緊扇子就衝屋外跑，青彥也鍥而不舍的跟在後麵追，追著追著不知怎得就追到了向晚湖邊，那時的隆冬除了大雪更有連天的寒風，這一跑，二人的臉都不覺變成棗紅色，冷青彥哈一口白氣，對著綠意就大聲吼了開，“你還給我！”
“就不！”綠意的脾氣也上來，死死握著扇愣就不肯鬆手。“你回去自己跟爹爹說，要是他同意，我就給你！”
“你給我！”青彥說罷就要過來奪的態勢。
“偏不！”綠意左手換右手，動作比青彥看到的似乎還要快，就在那麼一個交替的瞬間，青彥隻覺再睜不開眼，呼嘯的北風緊貼著他的臉頰狠狠吹過，待他再睜開眼時，隻見得天際一抹淡墨色的弧線，迅速向湖心墜去。
“姐姐！”他尖叫了一聲，忽而鬼使神差的就也跟了下去。
他忘了自己是怎麼尋見那把扇子，他隻記得那時周身都是黑，都是冷，他想手腳用力，卻怎麼也使不上力。好在。。。冥冥中，他終於抓住了什麼。
他醒來時，隻聽見耳邊依稀傳來的一陣陣嗬斥，以及家中忽而出現的陌生男人，那人微笑的看著他，麵孔溫和，雖不見得有多年輕，卻是神采飛揚、風姿俊逸。緊接著，他看見父親的臉出現在那個男人的身後，在父親對著那個身影有過一秒的失神中，他似乎讀到了自己從不曾見在父親的眼中讀到的東西。
那一刻，仿佛一切的一切都變得曖昧而值得玩味起來。
“青兒，還不謝過你的救命恩人！”父親朝他示意了眼色。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男人朝他點頭，淺淡一笑。父親跟著也笑，笑的雲淡風輕。
再那之後，病床上的冷青彥總不時會展開那把被水暈開了墨跡的折扇，覺得他神似了父親令人費解的笑意。
而那一整個冬天，這個名叫孟謙的男人都以照顧青彥的理由留了下來，而父親對此也似乎很是樂意，除了沒事愛做他的折扇，便是將幾乎全部的時間都用來了和孟謙在一起。直到那一天，他不經意的路過父親的房門時看到那如何也不肯相信的一幕。。。
斑駁房內搖曳著的微明燭火，以及那交替著纏繞的雙唇，斷斷續續的呻吟裏，是兩個重疊的身影，他看清一個是孟謙，另一個則是。。。則是他打死也不肯相信的父親。
他羞紅了臉，咬唇一溜煙的跑開，父親怎麼可以這樣？！雖然母親早已不在了，可對方在怎麼好也畢竟是個男人啊，是和父親一樣的男人啊。他如何也想不明白，不過那年的他盡管年幼，卻也隱隱知道這絕不是什麼好事。
家醜不可外揚，這句話綠意早在他耳邊重複了千百次。
好景不長，日子到剛開春，孟謙便起身說要告辭，父親明著留不下他，暗地裏青彥卻幾次瞧見他在歎息。那神色，就似丟了魂兒一般，任他在一邊瞧著，也權當是空氣。青彥瞧不過眼，偷偷將那自以為最寶貝的被水染暈了的折扇送給孟謙希望他能多留一段時日，孟謙隻是摸著他的頭，不發一言。那時青彥便天真的以為孟謙這算是答應了，興高采烈的就往自己屋裏跑。到了自己家中，才發現父親陰著臉對自己，眉宇間再尋不見往昔的溫和。
直到，某日的傍晚他無心在集市一個角落。。。。。。
“一開始說什麼各不相欠，你現在這樣算是什麼意思？!”他聽見一聲鏗然落地的聲音，隔門縫偷瞄著，不想看到自己那把的心愛的折扇竟被人生生摔成了兩截。
“孟謙，也許這折扇對你不算什麼，可卻是我兒子最喜歡的東西。”有個身影想彎腰去拾，卻不想被那人居高臨下的抵在了牆角，
“你說，我對你而言算什麼！當真連把扇子都不如麼？”說罷那個音調又高了幾分，“冷泓你個騙子！早知如此，當初你就不該來招惹我！”
“放過我，放過我兒子。”父親的聲音很低，連他都聽得出父親內心的顫抖，明明不是喜歡的麼，為什麼？“我不會放棄他們，你放手吧。”
“就如同你不會放棄你的扇子？”孟謙的語調裏帶著嘲諷。
“是。”
“嗬，為那個女人的一雙子女你放棄我。冷泓，我詛咒你！”孟謙死死看著父親，一雙手經按上了他脖上的動脈，語調狠狠：“我真想就這麼掐死你。”
“你。。。不會的。”父親喘著粗氣，等著那人慢慢平息。
“後會無期。”
手，慢慢鬆開，這一世，都或許再牽不上。父親閉了眼，努力不去看那個絕望的背影。那時有晚霞落了他一身，青彥看罷，隻覺父親終此一生都不再能流露出這般的寂寥了。
盡管如此，父親那段飛電過隙珠翻荷的微妙感情，仍成為了他兒時絕口不提的隱晦。可世事仿佛便是這樣，你越逃避，他便越是來的令你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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