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456 更新時間：09-10-26 22:03
1，
承國從自家廚房裏走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本來今天剛結束了一個項目，他早早推了聚會，開車去超市買了些新鮮的菜和肉，打算為家人做一頓好飯。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忙著一個近億元的項目，兒子每天的起居都是由妻照顧。自覺得對不住妻，便在工作結束後生了這樣的念想。
承國一邊洗菜，一邊想，從與妻認識以後，似乎就沒有再下廚做過飯。雖然他的朋友偶爾跟他們一起吃飯的時候，總誇承國的手藝很好，他也不過是笑笑，以後，每當倆人吵架的時候，妻總是有事沒事的嘮叨著承國的這件不做家務的不是。
三菜一湯，盛好擺在桌子上以後，承國想起上次兒子生日的時候，買過一些蠟燭，便翻開櫃子，果然在角落裏找到幾支。隨後又從儲物櫃裏找來燭台，將蠟燭安插進去，準備好打火機，脫下圍裙，坐在一邊，看滿桌的飯菜。電視裏晃動著青春男女。
“我也曾是一顆癡情的種子，隻是下了一場雨，淹死了。”
2，
承國從語文老師的辦公室走出來，沒別的事兒，就是關切地問問他的學習情況。
剛剛公布的期中考，承國的成績由年級前十名掉到了三十名。承國的學習都不需要老師和家長操心，忽然之間，成績掉了下來，事出必有因。
承國心想，老師雖沒講，話裏的意思也在告訴他，已經高二了，關鍵的一年，千萬不要因為男女感情影響了前途，如果承國不當下立下保證，下一個案例就該是給他講早戀對少年成長的危害。
騎著自行車走在回家的路上，偶爾肩膀會觸碰到茁壯的柳枝，拂過皮膚，柔軟的像親人的手掌。承國出生便沒了母親，父親不在本市，隻有一年一次的探親假從部隊回家。承國從小是住在大院的爺爺奶奶家裏的。老人們很溺愛孫子，但承國並沒有因這溺愛而持寵而嬌。跟著大院裏的一群男孩一樣，每天將自己弄得髒兮兮的。但承國總有辦法站在爺爺奶奶麵前是一個幹淨的娃子。
每次夥伴們一起回家，鄰居的家長看見自家的孩子髒的跟泥猴似的，總免不了責罵，而這時承國就會賴在爺爺奶奶的懷裏。那時大院的院子不像現在，每家每戶隻是用柵欄攔著。鄰居自然也看見傍晚在夕陽下休憩的祖孫三人，一邊羨慕一邊溺愛地拍打自家的孩子說“你看隔壁承國，同樣跟你出去玩，人家就是幹幹淨淨的。”
3，
承國的家在一個小縣城，雖是縣城，經濟一點都不落後。班級裏來了一位父母因工作調動的城裏女孩，老師安排她坐在他的旁邊。女孩很文靜，除非承國開口，女孩就在他身邊安靜讀書。偶爾，承國瞟兩眼，她在翻閱一本中藥書。而她穿衣卻很隨意。那時正是港台文化風靡的時候，校園裏漸漸地多了許多人對她議論紛紛，卻有紛紛效仿。
“你叫半夏？”
半夏頭也不抬，依然故我，隻是點點頭。
“半夏，野生，喜陰涼。”承國轉回頭，視線望著黑板，獨自念道。半夏聽到，這才抬起頭來，凝視著他說“你叫什麼名字？也喜歡中醫？”
“承國，也談不上喜歡中醫，隻是爺爺房間有許多中藥書，全當識別植物。”
“如果我們早些認識就好了。”半夏淡淡地說，又低下頭去。
承國應聲好奇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的話是什麼意思，正欲問下去，上課的鈴聲響起。這節課是生物課，承國發現，每到這種副科的課，半夏總是聚精會神地聽著。
傍晚放學，承國以最快的速度整理書包，抬起頭來已經不見半夏的身影。一個人走到校園的停車場，看見半夏騎著她的湖藍色自行車飛馳而過。承國莫名地一陣興奮，跨上自己的自行車追趕過去。
半夏回家的路，跟承國平時的路剛好在兩個方向。第一次放學騎在這條路上，承國心上飄飄然。隻看著街兩邊的風景。
半夏在哪裏停車，他完全沒有印象，隻記得當他走到路口的時候，發現前麵是一片菜地，田裏正有辛勤的勞動人們挽著袖子幹活。
承國跳下自行車，推著行進一會兒，一轉彎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嗨，承國。”他一抬頭，不是半夏還會是誰，不知道是夕陽太絢爛，還是半夏本身的笑容就是這樣燦爛，隻是他平日觀察不夠仔細。
4，
承國和半夏並肩走著，夕陽斜射在他倆的肩上，在地上映襯出倆人的倒影。半夏蹦跳地踩著倒影說“你怎麼可以跟蹤我？”
承國歪著頭，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她竟然猜出他們遇見的原因。“馬上要考試了，想問你一起複習。”
“真是這樣？”半夏不太確定也不太滿意的反問他。
“嗯，是這樣。”
“哦，你不知道我從來不愛學習麼？你有哪次課見我讀書認真過。”
承國轉回頭，朝前方看，尋思著半夏上課的狀態。低著頭，用書掩著一本漫畫或者小說，再或者中國國家地理雜誌。
“怎麼了？是不是覺得我是壞女孩？”
承國抿著嘴，不說話，想了片刻才說“我並不認為你不愛讀書，隻是不喜讀普通書罷了。”半夏聽到他的話，頃刻間，咧開嘴角張揚地笑了一下，拉起他的手說“你見過晚上的螢火蟲麼？”
話音未落，順著半夏手指的方向點點亮光。承國眼裏瞬間放出異彩。“你經常一個人來這裏麼？”
“嗯，爸媽經常出差，就喜歡往這裏跑。”
“那晚上呢？”承國剛問出這句話，便覺得失語，講他們的交情還不至於到關心至此的地步。隨即也便不在作聲了。
半夏沒吱聲，兩個人距離十公分的並肩往前走。拐到一個路口，半夏偏著頭對他說“我到家了。”承國一怔，微笑跟她說“再見。”
5，
時間一轉眼晃到九點，妻還沒有回來。承國從沙發上站起來揉揉眼睛，走到落地窗前，拉緊窗簾前看見妻從一輛名車裏走出來，身邊男人衣衫革履地伸出一隻手為妻開門。
承國撂下窗簾，思緒萬分。當妻打開門的時候，承國正坐在沙發上看著體育頻道，垃圾箱裏堆滿涼掉的飯菜。
妻似做了準備，看見冷漠的這一切，淡淡地打了招呼“承國，今晚回的這麼早。”便拐進臥室。待妻回來的時候，已經換好了一套家居服。笑容拂麵而升“吃過飯了麼？”
“還沒。”
“我去廚房煮些掛麵給你吃。”
承國拉過妻的手說“不用了，今天我們出去吃吧。好久沒有一起出去吃飯了。”
妻稍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應允。川菜館，一踏進去便是熱氣騰騰的氛圍。妻皺了皺眉頭，承國點了妻最愛吃的五個菜，也沒多話，外人看見，一定以為兩人是初次見麵的人。承國低下頭為自己倒水，輕輕地發了一句歎息，竟已生疏至此。
妻似乎也覺察出他今天的不同“怎麼？工作很累，不舒服麼？”
承國嘴角上翹，“我像不舒服麼？”妻詫住了，這個表情，她許多年未見過了。
6，
第二天上學，承國鬼使神差地騎車繞到昨晚與半夏分手的路口，正趕上半夏騎著自行車出來。還沒等承國開口，半夏已經揚著手臂朝他喊“嘿，承國。”
兩個人將自行車並肩騎著，一直到校園。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多是半夏說，承國聽。半夏的聲音很輕巧，像一首美麗的音樂。
上課的時候，半夏依然故我。更囂張的是，下課的時候，半夏會笑嘻嘻地對他說“承國，下午幫我點聲‘到’。”轉身便溜出教室，一去無蹤影。這一下午，承國都揣著一顆不安定的心，不知她又想到了什麼鬼主意。直到放學，半夏才匆匆從門口走進來收拾書包，又急匆匆的離開。完全無視承國的存在。
半夏想甩掉承國的跟蹤時，承國才認為他的騎車技術有多爛。而每次再見到半夏的時候，承國總是想問她，每次神神秘秘地單獨行動去哪裏。話到嘴巴，卻半句也說不出。
“嘿，承國，你愣在那裏幹嘛？”
“你總是喜歡這樣獨來獨往麼？”承國略帶賭氣的口吻回問道。
半夏看著嘟著嘴的承國，竟撇開嘴角笑了起來，另一隻手揮著不知從哪裏撿來的麥穗，大聲說“承國，跟我走吧。”
這一聲像一句魔咒，承國便跟上半夏的腳步，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在戀愛。直到高中結束，半夏不聲不響地去了南方臨海的一座大學，倆人徹底失去了聯係。
7，
遇見妻，是在大學的最後一年。她走過來對承國說“同學，請問逸夫樓怎麼走？”妻那天穿著白襯衫和泛白的牛仔褲，腦後隨意綰著一個髻，承國看呆了好一會兒，在妻紅著臉重複了一遍之後才說“就在前麵，左轉。我帶你過去。”
妻低下頭去，紅暈依舊泛在臉頰處。
這一路上，他們說了很多。承國懷疑，他在大學四年裏說過的話到底有沒有今天說的多。是什麼讓他有這麼多說話的欲望呢？
妻離開校園的時候，承國沒有想到又再度遇見他。此時再見，卻與幾小時之前不同。
“能陪我走一會兒麼？”
“啊？”承國愣了一下，他學習雖好，但是在感情上確是木納。看著身邊的朋友每每換著女友，有種冷眼看世界的姿態。害得一些暗戀他的女生經常通過其他方式打聽他是不是性取向有問題。這些話傳到承國耳裏，聽得哭笑不得。
妻講了這句要求，便不在說話了。隻是一直往前走。直到承國低頭看了一眼卡西歐的運動手表，已經二十二點。妻才停住腳步，側頭對他說“不好意思，讓你陪我走了這麼久。”
“沒關係。”
妻回頭瞅瞅來時的路，轉回頭說“還好沒有走太遠，隻是一直在原地轉著圈而已。”話音剛落，嘴角邊扯出一抹無奈的笑容。
那以後，承國經常在校園裏見到妻。知道她是隔壁學校的大四畢業生，準備考研。單身。妻笑起來其實很好看，像春天的花，永遠溫暖。
承國和妻經常見麵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兩個校園。大學畢業，他們理所當然的在一起。
8，
忙碌的工作，讓承國沒有時間去思考妻，以及那個開名車的男人的問題。倒是妻每天的溫暖熱線多了起來。有時，還會在他加班的時候帶著兒子去承國的公司找他。帶著溫暖牌便當，惹得同事好不羨慕。
“承國，你瘦了。”
承國抬起頭，看著妻。妻竟羞著垂下頭去，“有什麼看的，都老夫老妻的。”旋即嘴唇兩邊綻放出兩朵花。不知什麼時候，歲月已經慢慢地爬上臉龐。妻今天心情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開心，總是笑，笑起來眼角多了許多的眼角紋。
“是不是很難看？”
“這樣才最像你。”妻站在窗前，喃喃地說“那天遇見你，一個衣衫單薄少年站在陽光之下，眼眸明亮。我想，他該是好人吧。”隻是，一個感覺，從此兩個人一起走。
這樣的感覺，何曾熟悉。隻是，換了時間，換了人。得到不一樣的生活。這麼多年，在尋找什麼。砰然心動的錯覺。遇見半夏的那一天，那個貌似安靜卻極度不尋常的女孩。他隻能陪在她的身旁，卻走不進她的心。而妻呢，不是一樣隻是陪在他的身旁。又或者，他真的就走進了妻的心麼？
與妻遇見的疑問，承國從來沒有問過。就像從來不問半夏一個人去何處一樣。問與不問有什麼區別，沒有人去過未來世界，而那一點點未知的探索正是活著的意義。
9，
婚禮很盛大，證明兩家人都很滿意，很重視。
他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臥房，打開電腦，卻在信箱裏收到一封沒有見過的地址，內容很簡單，新婚快樂，半夏。
承國眼睛濕潤了，還好房間裏隻是點著壁燈，微弱昏黃的燈光並沒有讓妻見到他的淚水。這麼多年來，他唯一獲得的半夏的消息。竟然是新婚祝福。她還是這樣來去無蹤，像少年的她，不曾改變。而他，下顎長出了細小的胡子。身體也由於經常應酬，添了幾層橡皮圈。雖然經常健身，仍然可見脂肪紋在皮膚表麵。
承國曾嚐試通過同學和老師找到半夏，但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消息。隻是在他的兒子一周歲生日的那天，在一本知名的商業周刊見到半夏身穿晚禮服的樣子，左手邊傍著一位大腹的男人。而這個男人，正是承國那天在自家樓下見到的開著名貴跑車的人。
世界如此大，又如此小。小到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能與你扯上關係，另一份娛樂周刊卻披露，那位大腹男人實則是半夏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兩家是世交。而妻曾經是他的戀人。因著家庭的緣故，不得以分手。那次妻去承國的學校，其實是見他的父母，也是那所大學的校董。
陰差陽錯的四個人，在命運的安排下，分開了，卻並沒有全盤妥協。成了生命之中不能承受之重。
2009-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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