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036 更新時間:10-12-07 19:54
周至嚴記得自己剛來的時候,中航還像個世外桃源——外麵炮火連天跟這邊都沒什麼關係。公司盡力保證他們最好的物資供應條件,他們的工作就是飛、飛、飛。
可慢慢的,外麵的事情不可避免的侵擾到了這裏。隨著戰事進一步的吃緊,不知不覺間,機場周圍的人越來越多——中方人員都紛紛把能帶來的家屬安置在了這裏,偌大一個中國,似乎隻有這偏南一隅還是安全的。
摔的飛機越來越多,連BIELING似乎都沾染到了那絲麻木。清晨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過,聽到機場來人通知魏太太的丈夫墜機了,魏太太放聲大哭。隔壁幾戶人家的太太們都出來規勸。突然又有人通知,搞錯了,死的是梁先生。於是,剛剛百般開解別人的梁太太兩眼一番直接昏了過去…
見到這些他們隻能默默的走開,麵對這些整日生活在惴惴不安中的女人,男人們能做的隻能是充耳不聞,隻有這樣,才能精神飽滿的開始下一次飛行。
“如果說戰爭是一場悲劇,那麼,在這場悲劇裏,你找不到元凶。”晚上躺在床上,聽著外麵傳來的呦呦哭聲,BIELING告訴周至嚴這句他自己也想不起來從哪裏看到的話。而周至嚴能做的,隻能是歎息。
麵對日本人的圍追堵截,大家越飛越北,寧可麵對更危險的氣候也不願意被日本人盯上。但間或著,也有些抱著僥幸心理的人偶爾嚐試著從南邊偷偷繞回來。LARRY就是其中之一,於是他墜機了。
他墜機不是因為遇到了日本人,而是到了夏季,雨下的頻繁。他們的油本來成色就不太好,飛機破,油箱進了水,造成發動機故障,無奈之下,隻有選擇跳傘。
這種情況這段時間一直在發生,發現得早的,通知臨近機組然後跳傘;發現得晚的,連背傘包的時間都沒有就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得到LARRY墜機的消息,BIELING幾乎崩潰——在他心裏,LARRY是這裏僅次於周的王牌飛行員。JOHNNY走了之後,他也是唯一能和自己聊得來的人。他曾經教給了自己那麼多,可是…
幸運的是,兩周多之後,LARRY回來了。他是中航唯一一個被找回來的,而且還活著。為了這個,公司特意開了會,介紹了他能夠幸運獲救的經驗——他在墜機的時候保住了發報機,所以落地之後經過簡單維修還能跟機場聯係上。隻不過當搜尋人員冒著被日軍發現轟炸的危險深入密林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因為強行拖動受傷的腿四處尋找食物和飲水引發炎症,創口感染壞死,隻能從膝蓋以下被切掉了。而那個先於他跳傘的通訊員,已經無法找到。
LARRY回來的時候胡須叢生,坐在公司不知從哪兒弄來了簡易輪椅上,右腿膝蓋以下空空如也,但還能笑著和大家打招呼——手術很成功,他是從軍隊醫院那裏回來跟大家道別之後就要回去等著被送回美國的。他來的時候周至嚴和BIELING剛下機回去休息,聽到消息又跑了回來。看到這樣的他,淡漠如周至嚴也禁不住眼眶發熱。揮開了旁人,隻留下周至嚴的BIELING,LARRY笑嘻嘻的開口,
“別這樣老兄,我還沒見上帝呢。”邊說邊招呼周至嚴到他身邊來蹲下,重重錘錘他的肩膀,
“你們還都活著,我很高興。”
而BIELING,已經在低聲飲泣了,
“哦天啊,你哭起來像個小姑娘,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LARRY說著還做了個鬼臉,可他們真的笑不出來。
輕輕歎了口氣,
“好了夥計們,至少我還活著不是嗎?回去再裝個假肢就又是一條好漢了。”
“可是,你不能再飛了…”BIELING清楚他是多麼喜歡飛行。
“是啊,除了當乘客,否則真是不能再飛了…不過我記得我告訴過你們,我的心髒有問題,醫生本來就說我不能做飛行員。能到這裏,能飛珠穆朗瑪峰,在空中親眼看到那些以女神名字命名的雪山,我已經很知足了。”
拍拍BIELING的頭,
“隻可惜我來的時候大部分飛的都是夜航,沒多在白天好好看看它們…”
“白天盯著雪山看你會得雪盲的。”BIELING吸著鼻子嘟囔。LARRY笑了,
“無論如何,我很滿足。我說過‘膽小鬼不飛’。從我決定學飛行的那天開始,我就做好了麵對這一天的準備。做飛行員也要落地的,隻不過這次沒落好,就是這樣。”聳聳肩,
“好了小姑娘,我能和這位紳士單獨談一下嗎?”
BIELING的臉氣紅了,不過看看那空蕩蕩的褲腿,還是點點頭先出去了。
周至嚴一直靜靜的蹲在旁邊聽著LARRY說的每一個字——是啊,做飛行員就要有這樣的思想準備。自己一直在逃避這個問題,但心裏清楚,隻要在天上飛一天,就避免不了這種風險。驟然聽到LARRY叫BIELING出去,周至嚴吃了一驚——畢竟在自己看來,他們之間才是最親厚的。然後才反應過來LARRY那句帶著調侃的‘小姑娘’、‘紳士’…心中暗暗警覺。
“別那麼看著我,推我出去轉轉吧,這裏的空氣都是眼淚的味道。我們去跑道那裏?”
周至嚴點點頭,手上推著LARRY往外走,心裏盤算著待會兒他要說什麼。
看著跑道LARRY臉上的笑容更深,深深的吸了口氣,
“給我支煙吧,住院的時候他們都不讓我抽煙,憋死我了。你也坐下,仰著脖子我會眩暈。”
周至嚴默默把煙遞過去,看著他點上,遲疑了一下,自己也點了一支。然後坐在輪椅旁邊的地上。
“這裏不是標準飛機跑道,但是在這種條件下能修成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
LARRY上來沒頭沒尾的一句讓周至嚴不知道該怎麼接,隻能點點頭。
“我相信你沒見過真正的飛機跑道——從第一次跟你飛的時候。記得嗎,就是在跑馬道上接人上班的時候就發現了。你找降落角度的方式不正規。”
“…是的。我來的時候教我飛的人以前是開直升機的。”
“天啊,嗬嗬,直升機…”LARRY差點兒被煙嗆到,連連搖頭。
“我不知道教你飛的人是誰,但我相信你比他非得要好。”
周至嚴不置可否,半晌才答了句,
“我也不知道,他…已經在駝峰裏了。”
“那太遺憾了。不過,你不會,我能感覺到。”
“為什麼?”
“直覺吧。就好像上次去二十聯隊參加葬禮的時候天突然晴了,陽光照在了我的身上,我知道你也看見了。那在我們那裏的意思就是,我是上帝下一個選中的人,所有人都覺得‘哦,這個倒黴鬼,下一個就輪到他了!’但是我不這麼認為,我相信自己能活著回去,還能跟我未來的孩子們講述我這段經曆。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
周至嚴下意識的看看他的褲管,沒有接話。
“別擔心那個,你應該多想想以後怎麼和BIELING在一起,你是認真的對嗎?”
突然轉變的話題讓周至嚴瞪住了他,
“我知道你們,一直都知道。從最開始看到你們形影不離就覺得奇怪。第一次搭你們的飛機從達姆達姆回來的那次,遇上狂風,你讓我們休息,記得嗎?後來我醒了——飛行員在天上永遠睡不好的——我都看見了。”
LARRY平靜的看著他,
“我並不理解你們之間的感情,但是我小的時候我爺爺就對我說過一句話:‘不要去害怕未知事物’。這話我一直記得。所以我當了飛行員,所以即使知道了我也沒對任何人說起過。”
“…謝謝。”麵對LARRY的坦誠,周至嚴隻能如此回答。
“不用謝。後來我一直在觀察你們,嗬嗬。慢慢的,我被你們感動了,我相信你們是真愛。BIELING腳受傷那次,你扶著他去上藥,我注意到了你看他的眼神,像我生病的時候我的媽媽看我,哈哈。”
周至嚴苦笑。
“聽我說夥計,戰爭總有結束的一天,你們不可能永遠在這裏。之前我和BIELING談起過,你是飛行天才,你應該受到更好的教育。你可以飛更好的飛機,而不是這種又大又笨的家夥。這是我上學時候的導師,我回去之後會和他聯係,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到那裏去找他,我相信他會很願意教你的。”
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遞給他,周至嚴看看上麵的姓名地址,猶豫了一下還是塞進了衣服,低聲說了句,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能不能和小BIELING走下去?哦得了,他看你的眼神就是戀愛中的少女。別去想那些沒發生的事情,也別為我的事兒傷心。在叢林裏那麼難我也熬過來了,你們至少還是兩個人,你們擁有彼此不是嗎?”
“是的…所以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讓他再飛…”周至嚴長歎一聲,終於說出了心聲,
“不可能的,隻要你還飛一天,他就會跟著你繼續飛。”
“是,所以我害怕,害怕自己掉下去,更害怕他再出什麼意外。如果真的那樣,他以後不會後悔嗎?就像你,你失去了一條腿,你不後悔嗎?”
“我不後悔。我已經走在了我選擇的路上,而你們要繼續飛,繼續活著,好好的活著,活的心安理得!”
很快接LARRY的車就來了,最後和大家做了道別之後他就走了,上車之後還衝著窗外的周至嚴做了個飛翔的動作,周至嚴苦笑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之後回去休息,BIELING看出了周有心事但也沒說什麼——實在是太累了,很快兩個人就都睡著了。
晚上起來到機場,臨登機的時候周至嚴看了看白天自己和LARRY待過的那個位置,有片刻的失神,
“怎麼了周?”
傍晚下起了很大的雨,BIELING在艙裏叫他趕緊上來。周至嚴回神,點點頭上了飛機。
外麵的雨的確非常的大,由於有了LARRY的經驗,周至嚴上來下意識的看了看燃油指示,
“別看了,這邊輸油管壞了,箱裏的油都是工人們拿臉盆倒的。”
旁邊的BIELING注意到了他的動作,隨意的解釋。
周至嚴搖搖頭——這種天氣拿臉盆接油往油箱裏灌,天知道裏麵混進了多少雨水。
“下飛機的時候記得提醒我到那邊先找輸油管帶回來。”
“好的。”
兩人相視笑笑,開始執行起飛前各項檢查。大雨中,飛機滑行、起飛。
飛到駝峰上空的時候,暴雨就被凍成了冰雹,呼嘯著向飛機砸過來。這裏還是日本戰機的巡航區域,但迫於無奈,BIELING還是打開了駕駛艙的照明。然後,兩人都看到了前方的積雲。
周至嚴判斷了一下,那應該是雷暴區,馬上調整巡航高度試圖躲過去。可離開了自己座位觀察左右兩側舷窗的BIELING阻止了他——這塊積雲的位置正好在兩座山峰之間,要想不撞到山上,隻能從中間穿過去。
周至嚴叫BIELING趕緊回來,然後深吸口氣,駕駛著飛機猛地鑽進了雲層,飛機馬上開始劇烈的抖動。周至嚴意識到必須要關閉儀表駕駛改為手動了,眼睛一瞟,BIELING已經在副駕駛的座位上緊緊把住了操縱杆,周至嚴開始盡自己最大努力關閉控製台下的自動駕駛儀。飛機本來是以正負50英裏每小時的標準速度飛行,但當自動駕駛儀被關閉的時候,速度顯示突然異常的超過紅線,爬升表也開始不穩定,陀螺持平儀難以動作,整個儀表盤都抖動起來。周至嚴緊緊咬住牙齒讓自己不隨著飛機晃動,但還是看不清儀表盤上的各個讀數。
狀況持續了接近一分鍾,無奈之下隻能讓BIELING退回通訊員的座位上嚐試著和地麵聯絡,但一無所獲。
很快,機艙外麵出現了一道道閃電,然後數量迅速增加。這些閃電晃得他們目眩,跟這些電光相比,駕駛室的照明顯得那麼的昏暗。機翼上布滿了積雪,連前窗都是厚厚一層,周至嚴竭力探身想看看前麵的雲層情況,可剛伸出一隻手摸上
擋風窗,機翼稍上的電光就發出了‘次啦’一聲的閃爍,嚇得他趕緊把手收回來。BIELING一手死死抓住座椅起身觀察螺旋槳情況,看到的卻是閃電不斷的擊打槳葉,發出一陣陣的閃爍。兩人無計可施,隻能盡量根據經驗判斷著保持飛機處於正麵向上的狀態,死死把住操縱杆希望能直線飛行。終於靠近氣流稍弱的雲層中心時,又趕上了上升氣流。周至嚴冒著冷汗把全部電源切斷,汽化器加熱,駕駛盤推前,希望在整個飛機不被導電的前提下竭力將飛機爬升率限製在6000英尺每分鍾——過快的話稍有情況飛機就會拿大頂。在飛到15000英尺高度的時候,終於穿出了雲層。
看到璀璨夜空了很久,兩人才確認自己終於出來了。可很快,通過觀察周圍的情況他們又發現——雖然自己目前處於一個比較寬的晴朗空域,可四周全是積雲。這意味著他們已經徹底迷航,而且這些積雲下麵天知道哪裏就是山峰。剛剛的狂風這時候好像從未刮過一樣,所以他們連根據風勢按照經驗做大致的方向判斷都不可能了。周至嚴小心的控製著速度在盤旋著尋找再一次進入積雲的切入點,BIELING緊張的捕捉著一切信號。終於他聽到了地麵傳來的離站距離和航向,這讓兩人都鬆了口氣——這至少說明下麵的積雲還不是特別的厚。根據地麵信號作出的指示,飛機小心的靠近了另一處積雲,關閉自動駕駛儀,打開交叉供給的燃油閥,加大油門推至富油位置,調節螺旋槳至高距的同時,分工控製住個操縱位置。然後飛機又是要散架般的顛簸,BIELING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被顛散了,但誰也沒有鬆開哪怕一點的控製,直到麻痹的再一次衝出積雲。
這次,他們看到了金沙江,找到了坐標。
——
其實對我來說最好寫的反倒是危險狀況,最難寫的是各個人在這樣的環境中從自己的角度出發看事物的角度。故事雖然是虛構的但大的時間背景不能差太多。關於周的想法——請不要忽略他後麵也有一大家子人呢。
LARRY的幸運的,前幾章猜出了伏筆含義的人可以鬆口氣了,畢竟他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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