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魔術的螢火

章節字數:7059  更新時間:10-05-27 1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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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說,這一輩子都忘不了你,除非時間衝刷掉你留在我心中的剪影。你會否離我而去,然後再也不見我?但是,倘若我沒有說過便再也見不到你,那是說明你善解我心,還是根本沒將我放在心裏?

    01風景靜好,而我卻像是被困在了這個春天,看他手上跳躍著的魔術般的螢火癡怔,在揚州,三月煙花。

    似乎是從第一次見麵起,便注定了我同他的矛盾爭執。他如一個不速之客般到來,像是往我的生活中投下了一顆石子,此後的漣漪,便再也沒有靜落。像是一顆種子,嵌在了我的心裏,開放了他與生俱來的驕傲與優越,便讓我,無所遁形。

    他轉校來的第一個月,旁人口中談論的皆是這個從上海漂到揚州來讀書的新同學。不是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同學們眼裏語中的豔羨,是怎樣都無法用平淡掩飾的。我站在一旁訕笑著他們羨慕的神色,第一次懂得,這個世界,原本就不存在什麼淡泊。我用眼角瞟了一眼顧流年,卻恰好捕捉到了他灼然一瞬劃過的眼色,內容複雜得讓我戰栗。

    我對自己說,我討厭顧流年,很討厭很討厭,卻說不清楚是為什麼。也許,是我的孤獨,讓我嫉妒他的開朗他的歡愉還有他身旁成群結隊的朋友。他會變魔術,可以一天十遍地耍,花樣都不會重複。我強忍住自己的好奇,不擠進人群一同驚豔他技藝的高絕,於是便孑然一身孤零零地立在圈子外。他變魔術的姿態,像極了一個人,是一個任憑我如何去躲都斬不斷同他之間牽扯的人。

    他叫顧欽城,對他最後的記憶,淡出在十幾年前揚州的柳梢小橋。

    原來一個人離去的決絕,是無論折下多少柳枝都留不住的。像他的,隻有小橋下的流水,不疾不徐,卻連流往東西南北都分不清楚,隻知道再也不會回來。

    顧流年親口告訴我,他是我的哥哥。他說顏小北,我是你哥,所以以後你都要聽我的!

    多可笑的邏輯!我憑什麼要聽你的?咬緊牙關,我奮力轉身,眼前暈暈眩眩。華麗的半月弧後,是我滿臉的淚水和悲傷的心事。

    02誰又知顧流年,原是一顧逝流年?

    我和顧流年,在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班級,他又要搬來和我住同一個屋簷。我抗拒,不惜在他和姨母的麵前哭得肝腸寸斷,麵目全非。

    似乎所有不幸的事都集中在十一年前的夏。

    那一年,顧欽城帶著他所有的行頭所有的魔術道具不聲不響地離開,留下單薄瘦削的母親和我。當我們察覺,奔向小橋,顧欽城的船已經快到彼岸,消失在一片氤氳的柳色之中。母親沒有追趕,隻是一再地告訴我,從此以後,我不再姓顧,我叫顏小北,終有一日會像顏如玉一般,傾盡君心。

    同年,姨母由於車禍,雙目失明,醫生說複明的希望微渺,萬中無一。

    母親等不及數餘年後,便帶著她新做的旗袍住進了另一個家,給我留下的是不知打哪兒撿來的姓氏。

    縱便如此,我也不願叫顧小北,盡管名正言順富麗堂皇。

    也許顧欽城當年離去的原因,於我而言始終成謎。可在看到顧流年之後,這個謎團再延續不了我的疑惑,反倒是在我的心上重重地敲了一記。想不到這麼多年他在上海仍是混不出個名堂,自己兒子的戶口還在揚州,甚至還要在高三的時候輾轉奔波。

    可我一點兒也不同情顧流年,因為這一切都是因緣。

    姨母終於屈服於我的哭鬧,將顧流年安置在巷口的一間小租屋。雖然兩家相距還是很近,可終是不必相對,暮暮朝朝。

    隻是姨母每天都要拄根盲杖,摸到巷口給顧流年送去一日三餐。而時日一長,去的次數也就變得稀疏。我心裏清楚,不是顧流年的拒絕,姨母會每日三次地拜訪,風雨無阻。我們兩家的關係僅止於拜訪而已,不是仇視,卻成了客情,是淒冷的疏離。

    奇怪的是,我在顧流年的臉上,卻難尋到半分的怨尤。

    我總認為,這是顧欽城欠下的債,要顧流年慢慢來償。

    十餘年的時光過得很快的,有些人已不知往何處去。流年可以將一個順服的女子變得乖戾忤逆。卻也便隻有一個人,一個男人,可以對一個盲眼女子一如往昔地好,正如當初我見他在九年前的秋。他經常跑來我家,送柴米油鹽瑣屑雜物,姨母也不拒絕,隻笑著收下,張著兩隻空洞的眼看空氣中的虛無。我在他和姨母之間,看不出絲毫的曖昧,而在心中,卻已然默默地將他當成是姨父看待,感情深厚得甚於顧欽城。

    感情,是要經得起流水般時間的磨礪的。

    03他千瘡百孔的生活,不需要誰來填補,因為始終完整。不像我,一缺就缺了大半邊。

    我從未細致地觀察過顧流年,隻曉得他的眉眼大抵是清澈的,到老了,怕是也始終如一。我和他之間橫亙了那麼多的隔膜,有顧欽城的,有顧流年的,有顏小北的,還有一些是彼此素未曾謀麵的人的。總之,我與他,是南北兩極的差距,是同處於寒冷的矛盾,南轅北轍。

    顧流年來找我,對我說:"小北,你誤會了我那天的意思。我是你哥,所以我要照顧你,聽我的,好嗎?"他用手撥了撥我如雜草般蔓延到腰際的頭發,便眯起了眼睛抿緊了嘴唇。在陽光下,他的棱角分明的剛毅,一點也不像寡斷優柔的顧欽城。

    "好啊!"我輕描淡寫,"那你教我變魔術,我全聽你的。"挑了挑眉,似是挑釁地在唇畔匿了一絲譏笑--我知道,但凡魔術師都不會答應將自己魔術的秘密隨意解釋給行外的旁人聽,哪怕是自己的妹妹。

    我耐心地等待著顧流年的遲疑和窘迫。

    在他頷首的那一刻,我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顧流年便像是他手上的魔術一樣,總會給我帶來一些驚異。他說顏小北你終於肯給我照顧了,語中流瀉出的,是孩子一樣的喜悅。

    你能照顧我一輩子嗎?我在心裏暗暗地想,卻一直都未打算說出口,因為一種莫名的恐懼包裹著我。不知越了幾許秋冬,我才恍然醒悟,彼時的優柔,全是因為怕他給我一個否定的答案。

    此後的日子,悄然而逝。我,始終是豔羨地盯著他手上魔術的螢火綻放,所有的話語不敢出口,因為一旦開口,就都成了讚歎。

    顏小北怎麼會佩服顧欽城的兒子?

    聽姨母說,顧流年的生活很艱苦,她摸遍了十幾平方米的小租屋都找不到一件可以抵禦倒逆春寒的厚衣。她問他,他要麼不回答,要麼教她不用擔心,他過幾天就會換上厚衣。可是在我見到他的時候,他的衣衫卻依舊是那麼單薄。有時候,我甚至可以看到他在寒風中瑟縮的表情,心不禁有一瞬間的癱軟。

    他在隱忍什麼?忍過了初春天就不會冷了,但到了下一個冬天他又該怎麼辦?

    我的唇角流露出一絲冷笑,看來顧欽城對待他的兒子,也不過如此。

    我身邊的朋友逐漸增多,而絕大部分都隻是看客,僅僅因為我會解釋顧流年變的各種魔術。在他們好奇的神色中我找到一種近乎虛榮的滿足,還有一絲虛弱的快感。我向顧流年炫耀我的功績,毫無顧忌,而他總是一笑置之。

    他竟然絲毫也不在乎?我打倒他的信心即將崩潰,我已然分不清楚他對我,究竟是親情的寵溺還是驕傲的不屑。

    我似是在期許著有朝一日能將他的情感徹底引爆,卻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突兀。

    顧流年貼著巷腳走動,因為巷子窄小。盡管如此,我還是被逼仄的空氣壓得喘不過氣來。

    他說,顏小北你要好好複習,將來考到上海去,爸爸很想你。

    我默然不語,上海是我這一生最不願去的地方。

    究竟有沒有一處所在,能夠讓我素未謀麵卻已成傷心,怕就怕我這一生再也難逃讖言。

    他在我耳際大喊,顏小北你聽到了沒有?

    我漠然地注視著他的臉,然後露出了一個空白的微笑。我說,好啊顧流年,我到了上海,把顧欽城的魔術招數全部拆穿,你說怎樣?

    我已然不記得當時是怎樣的天,是怎樣的落日怎樣的霞晚,怎樣將我們的影拉得頎長。我隻記得顧流年發白的唇色顫抖的五指,和在我臉上逐漸蕩漾開去的熱辣的暈紅。我便是那樣倔強地和他對峙,牙齒咬得死緊不讓眼淚掉下來。直到顧流年將我的頭按在他的胸前,然後將滾燙的淚水在我的頭上滴落。

    他說對不起,顏小北。

    而我的眼前隻有他襯衣上炫目的白。

    04每個夏初,我都時不時地會想起鎮子東頭那個做旗袍的女子,想起她仍舊年輕的顏,再想起她身上被點墨渲染的蓮花白。

    我逐漸開始不排斥顧流年,是無暇排斥,隻因為一個女人,鎮子東頭做旗袍的女人,無論生意如何都會站在門口巧笑的年輕女人。可是到了後來我才知道,她的年齡,也不過比姨母稍欠個兩三歲。

    注意到她,是因為看見那個常來我們家的男人頻頻進出她小小的裁縫店,朝三暮四,手裏沒拿過一絲布料。我心中立即升騰起一股無名的怒火,燒得我愈發地灼熱,孤獨。

    姨母似是什麼都不知道,隻在夕陽的晚照中展顏微笑,明眸皓齒,卻宛如離月。我看著她單薄而又間或跳躍的影,在她短暫的歡愉中,心猶如被撕裂扯碎般的疼。

    我將自己埋在叢叢卷卷的頭發中,暗自回想著當年姨母是何般的萬種風情,將他俘獲在她的青絲她的錦帕中。我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姨母的眼睛不會複明,更不會複又繾綣著江南初春的燕舞風盈。而他討好的,是鎮子東頭的漂亮女子,天天裁斷絲綢,望著繡水的鴛鴦纏綿,眼角眉梢,風姿卓絕。她不過是比姨母大略小個兩三歲,而臉上的風華,卻不知要淺上多少個春秋。

    想不到天下的男子那麼多,卻都像是顧欽城那樣,朝秦暮楚。

    幾個星期之後的一天,顧流年來我家找我,將一匹金色的綢料放在我的手上,拜托我去那個女人家裏定製一件旗袍。我驚愕的表情令他啞然失笑,他不知從哪兒變出一塊水果糖,放在我的手裏,拍拍我的頭。我微惱,原來他一直將我當成小孩子看待。

    "要做旗袍,你可以自己去啊!"我將料子摔回他的手裏。

    他連忙哄著我:"小北乖,不是說好了,要聽哥哥的話。"他眯起眼,手中又多了兩塊糖果,忙不迭地往我懷裏塞,連同那捧金輝。

    我最討厭他現在這個樣子,像極了顧欽城!

    最終,我仍是難以決絕地拒絕他的眼神。我不得不承認,有朝一日,無論我變得有多麼強勢,我都不會忍心拒絕顧流年,無論是命令,還是懇求。

    我的仇視,是何等的懦弱和不堪一擊,縱使我胸中鬱結再大的仇恨,也終究隻是一介女子,更何況是在這樣奢靡的季節。

    什麼時候喜歡上的顧流年,就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我排斥他,冷落他,處處責難他,是因為我愛他而不是恨他。我還沒有明白,而他,卻已事前於胸中了然。

    我喜歡用年來計算我們一起越過的時間,一日便如一年,顯得悠長卻又不沉悶。在我們相識中某的一年,微冷,他站在橋上大喊,顏小北,似要把全身的力氣都喊出來。我撐篙欲離開,手忙腳亂差點掉到水裏麵去。他笑著喊這名字真俗,卻又在空中畫了一個心,我知道他是喜歡我的。說這話我心跳臉卻未紅,好像是已經把這當成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就像是那件旗袍是理所當然為我做的一樣。

    可事實從來沒有想象那麼順遂。

    顧流年什麼都沒有講,隻是輕輕攏了攏我發亂的額角,像是姨母一樣親切。我幾乎忘記了,顧流年是我的哥哥,同父異母。

    05我從未對我做過的事情後悔,除了認識你,顧流年

    世事都如一場夢,就像是他的名字,劃著劃著就成了流年。一切都是戲,戲文和戲言。

    我撞破了他們的秘密,那對擁在一起的男女,狹窄的裁縫鋪快要被他們的情話脹破。霎時間,侵入到我腦海裏的是四個字,奇恥大辱!

    我闖入房間,木門一聲呻吟,幾近被我撞成木片。我狠狠地推了那女子一把,罔顧她癱在地上站不起來。然後扯下案子上已具雛形的金色綢料,跑出陰黯潮濕的弄堂。我記得我咬牙切齒地罵了她一句"狐狸精",心上的憤怒已經卸去大半。

    自此以後,我便再沒看到過那個男人,姨母的容顏,也日漸憔悴。

    顧流年再未同我講過一句話,數月有餘。

    流年風流,我的發絲清淺,卻如何教我,傾盡君心?

    我嚐試著同他解釋那日的無理,盡管我根本不知他究竟是否得知或是從何得知。我隻知道,他是我今世的孽劫,是無妄之災。

    他坐下來,說小北,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我不喜歡聽故事,因為在沒有離開之前,顧欽城總是抱我坐在膝上,聽他永遠講不完的故事。

    從前,在很久遠的年代,大抵是在漢朝,也許是在秦朝,也可能沒有那麼遠。生逢亂世,戎馬倥傯,而有一些人,卻一直都過著歌舞升平的日子,今朝有酒今朝醉。

    有一位五品的官員,同他的妻子相處得十分和睦,舉案齊眉,相濡以沫。唯一不足的是,他的妻子出身寒微且未嚐為他誕下子嗣。他不在乎,亂世之間,生存已是不易,又何必如此苛求。他的笑意,僅僅為這一位女子而生,溫煦清淺,不帶分毫苛責求全,同他的家人,截然相反。

    男人始終都是男人,縱然忍受得了無子無嗣,也必定抵擋不住旁人的壓迫漠視。我說,顧流年,你不過就是想給我講述另一個男人,負心如顧欽城。

    他未置可否,隻是自顧自地講下去。他說,那男人終於在一個酒醉的晚同陪侍的丫鬟鑄了錯,而他的妻子,仿若不知此事一般,仍是賢淑如往昔。

    可飛來橫禍,就在丫鬟懷胎十月的時候,在街上被恨怨的人暗算,馬蹄自她的身上踏過,遍地鮮血,仿似胭脂。

    她沒死,卻永遠不會知道害了她的人究竟是誰。也許是一個匆忙的路人,又或許是懷了滿腹怨歎的失勢女人。在這個世界上,有誰能去猜清楚女人的心事?

    我看著腳上姨母盲著眼,一針一線為我納下的布鞋,不敢去觸動似曾相識的往事。母親曾說,姨母的眼睛,是在一次車禍中失明的。從前的姨母,活潑機敏,哪裏像現在一樣,龜縮在屋角一隅,每天盼的,不是我,就是那個男人--那個我一直名正言順地以為是我姨父的男人。

    我能了解他對姨母的負疚,也能明白這麼多年來他的辛苦。如此周旋在兩個女人之間,他用的,也隻能是小男人的心計。

    是心計,可也是辛苦。

    原來顧流年,你什麼都知道,隻是不願意告訴我而已。

    06我再也難以保持往昔的孤高倨傲,在那個女子麵前,我第一次感到了無地自容。月至黃昏,我躲在裁縫店門前,看著她清麗的顏和微跛的步,轉身跑開,再也不想回來。

    我不會預料到自己同顧流年的緣分便真的這麼輕易地戛然而止。

    他對我說,顏小北我要走了。

    我欲言又止,愕然又倉皇,掩飾不住留戀與失望。我對他說,顧流年我喜歡你。我不在乎你是我哥,你讓我去上海,我會努力;你要我照顧顧欽城,我也願意,隻是求你,不要離開我。

    我頭一次用如此低微的語調對他說話,其實我很想瀟灑地笑笑說拜拜顧流年,或者是頤指氣使地叫他快滾,滾回上海。可信念就像是崩潰的堤壩,再難杜這滔滔川水。我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麼,我隻是貪戀他指腹劃過我發際的溫度,和變魔術時瀟灑倜然的風情,還有對我各種各樣古怪小脾氣寵溺地滿足。

    他俯下身,似欲同我近若咫尺,憂傷輕輕地擦在我的臉上。我定定地看著他明亮的眼目,像四月的天星。閉上眼,兩行淚水奪眶而出,空氣沉悶地壓迫,窒息的感覺瞬間湧至。

    他笑了笑,說:"顏小北,我要考上北京大學,你在我身邊,我要照顧你,就會分心……"

    原來他到底是不肯分一半的心在我的身上,竟不惜用如此拙劣的借口搪塞。他怎會不知,北京大學不是用精湛的魔術手藝就能夠進得去的。他的實力,沒人比我更加了解。

    我不是美人,顏麵更難如玉,我隻是北方的一隻雀鳥,在凜冽的寒風間呼嘯,直至喉嚨喑啞,斷裂失音。

    我哭著推搡著他:"你走啊走啊,顧流年,我再不想看見你。"

    他真的走了,我隻看見他略微帶著些滄桑的背影,然後冷眼朝向。

    可誰又知顧流年為什麼要越過迢迢的遠川,從上海來到揚州,陪我度過這一年的春秋?

    我隻知,對於他,我此生再難忘懷。

    07感情耽得長了,就像是首飾戴得久了,與其說是一種偏愛,倒不如說是成了一種習慣。我已經習慣了顧流年不在的日子,就像當年學著習慣顧欽城的離開。

    彼時的錦年就像是姨母的錦帕,稍稍一縱,便順著河水漂走,然後沉澱到了一個不知名的所在,連同當年顧流年在空中劃下的虛無。

    後來,我又見到了那個我一直以為是我姨父的男子,畏畏縮縮地將一包幹果塞到姨母的手裏,匆匆離開像是在躲避什麼。昏暗的門前燈光照在他手上,閃閃亮亮地似乎是凝結著姨母未幹的淚痕。

    姨母和母親是兩種女人,姨母可以為一個男人獨守空閨十數年,而母親做不到。如花一樣的女子,如何忍耐顧欽城屢屢數月的在外奔波?這些,從沒有人告訴過我,姨母沒有,顧流年也沒有,隻有街坊茶餘後的閑談,才會牽扯出十幾年前隔夜的往事。

    上海,果真繁華得勝過十個揚州。陋巷的風情,始終定格在顧流年俯身向我的咫尺天涯。我搖著顧欽城的搖椅,聽他碎碎念當年的故事,衣角又被淚水浸透。我想,我喜歡顧流年,怕是因為他太像顧欽城。我苦築了十幾年的城牆,竟在這一瞬間轟然崩塌,隻餘下孑然一身的我,疲憊不堪。

    我怪惱顧流年,將我的孤傲變成了孤寂,無論是在街上抑或是在學校。

    期末臨近,約三兩好友共同複習。而備考完畢,一句"合作愉快",曲終人散,方才驀然醒悟,原來離群索居,並不是真正的孤獨。

    從此,再沒了顧流年,卻多了份生生世世的期許。

    08然後的然後,便是沒有結局的然後。

    顧流年如願地留在了北京,他沒有上北京大學,是以北漂一族的身份,在潘家園附近的街頭打拚,拉著舊貨市場的人表演魔術。我沒有看見,卻能夠想見這場景的淒涼。又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找到了一份穩定的工作,朝九晚五,最普通的藍領工薪階層。

    五年,可以改變很多,可以讓他成為一個疲於奔命的工薪階層,整天挺著微微隆起的小肚腩擠公車。或是一個月出一次差,從北京到南京或是揚州,再順道去看一看我的姨母。他告訴我,姨母比以前胖了很多。我苦澀地笑笑,沒了自以為是的我,姨母自然心寬。

    他再沒有閑暇去變魔術討好我,而我隻會側倚在窗旁,看陰懨懨的飄雨,想起那個會做旗袍的女人。在上海的生活很不順意,沒有適宜的同僚能忍受我的小脾氣,故此至今仍是孤家寡人。每每到了這時,我都會想起一個人。小的時候是顧欽城,現在是顧流年。

    他從未來上海找過我,就算是前來,也隻是看一眼顧欽城,他們父子的關係淡得連我都覺得惋惜。

    我會大包小裹地到北京去看他,然後強迫他請假一天到我到北京四處轉轉。春末夏初,他帶我去公園看櫻花。中午時分炙熱難耐,他買了兩個玉米和我坐在樹蔭下吃,我看著他大口吞咽的側臉,再不敢流露出半分的情意。

    說到底,他顧流年到底是個凡俗的男子,怕旁人說三道四,所以忙不迭地避開我。

    我離開了北京回到上海,逛淮海路的夜店,看到架上onsale的糖果,便自然而然地想起兩個姓顧的男人。

    一個叫顧欽城,一個叫顧流年。

    我的繼母告訴我,她最一開始嫁的男人,也姓顧。隻可惜遇人不淑,終是比不上我爸爸待人謙和。

    我說是嗎,然後轉過身,用頭抵著白到炫目的牆壁,卻再也流不出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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