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48 更新時間：09-11-25 11:13
火車十一點十分進站，十一點半發車，我、羅呈亮和江明遠隨著人群擁擠著走過複雜的通道，向停靠在站的火車走去，我們行色匆匆，手中握著火車票，急急的尋找著屬於自己的車廂，然後我和羅呈亮坐上了北上的火車，江明遠坐上了南下的火車。我們的火車是同時發車的，在兩輛火車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我似乎得到了命運的某種隱晦的指示，但是當時的我卻沒辦法明白。
從學校所在的城市回到家裏要兩個半小時的車程，兩個半小時，我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呈亮不說話的時候樣子很是冷淡，而我是心思全在要怎麼應對將要到來的變故上，完全沒有了說笑的心思。我不知道要怎麼去麵對那沒有父親的家，那個家還能被稱為家嗎？乘涼的眼睛落在車窗之外，好像那裏有什麼美景一樣，事實上一路的景色我們早已看了無數遍了，除了青翠的樹木，就是無際的莊稼。我空洞茫然的眼神落在呈亮光潔美好的側臉上，想說一句“呈亮，你真的變好看了”但是卻出口而出的是：“呈亮，我要怎麼辦？”
呈亮依舊望著窗外，但是他略帶些清冷的聲音卻傳了過來：“姐，不要擔心，沒事的。”
我依舊怔怔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說些什麼。在餐飲車在走廊裏走過的時候，呈亮買了一瓶冰紅茶，他將那瓶紅茶放在我燥熱的手裏，那冰冷的觸感刺激得我手遽然一縮。呈亮固執的薑紅茶放在我的手中捧著，然後將他的手覆在我的手外麵，不肯讓我的手收回。我掙了掙，掙不脫，索性就不掙了。我的神思終於有一絲回籠的標誌，我皺著眉看著手中的紅茶，說：“呈亮，你明知我隻喜歡喝綠茶，不喜歡喝紅茶的。”
呈亮美麗的丹鳳眼看著我，帶著某一種我所不熟悉的語調，說：“紅茶也很好喝的，我很喜歡，你喝著喝著就會喜歡了，現在太冰，一會暖了，你再嚐嚐。”他說這話的時候似乎帶了一些曖昧，又似乎隻是單純的說紅茶好喝，要我嚐嚐。我怎麼會這樣想與我一同長大的表弟？！他怎麼可能會有任何別的意思？！我難道被打擊得神智不清了嗎？！以至於別人和我說點什麼，我就認為人家對我有意思？！還是，因為呈亮太過俊秀，我起了什麼不軌的心思？！再不然呈亮從小和我一起長大，我已然將呈亮看成自己的所有物，不容別人覬覦？！想到這裏我被自己的想法嚇到，幾乎魂不附體，如同被人迎頭澆了一身冷水一般，渾身發冷，我難道真的是變態不成？！
我在這裏兀自糾結，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兩個半小時的時間早已飛速的過去了。當渾身僵硬的我和麵無表情的呈亮下了火車的時候，看見了我那久違的父親，穿著一身名牌休閑服，倚著一輛炫黑的豪華跑車，摟著一個著裝高雅的妖嬈女子等在火車站。我的目光釘在父親摟著那女子腰上的手上，幾乎要化成實質的刀片，將父親的那隻手砍下來。而此時我能做什麼呢？大聲質問父親為什麼和一個有錢的富婆跑了？！跑了就跑了，為什麼還要開著一輛以前父親母親幾乎奮鬥十年也買不起的豪華跑車來接我？！來了就來了，為什麼還要帶著那個女人來？！長大一些我才明白為什麼幼時父親和母親總是吵架，我和呈亮年幼的時候，父親在外麵花天酒地，家裏隻有母親一個人操持，母親要上班，又要顧家，自然心情不可能好，而他隻是拿著可憐的一點工資，和他的那些同事吃喝賭錢，從不曾往家裏拿一分錢！回家以後還嫌母親不給他做熱飯熱菜，可憐母親做著家務都累睡著了，自己都還沒吃飯，哪有心裏去照顧他！
我暗暗地攥緊了拳頭，雙手的四個指頭的指甲在我的手掌心留下了新月形的四個掐痕，那些掐痕隱隱的滲出了血絲來，我不是不怨他，我也不是不恨他，但這裏是火車站，我不能和他吵，要吵也是回家吵！我實在是丟不起這個人！我拉著呈亮，快速的，顫抖的，挺直了脊梁的從他們眼前過去，想去坐大巴回那個不能被稱為家的家，我們的態度顯而易見的是不待見他，可是他卻依舊喚了我和呈亮的名字：“素素，小亮，過來吧，我們，送你們回家。”
我看不到那個男人疲憊的眼，我也看不到那個男人幾乎要哭的隱忍神情，我更聽不到他那含著慈愛和乞求的聲音。我不想看也不想聽，他所做的一切隻換來我的冷冷一笑：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現在在上演父慈子孝不嫌晚了嗎？！再說現在他還有什麼不滿意？！他有錢，有車，有美人相伴，他還想要什麼？！一個平凡的男人一夕之間所能得到幸福的極致，也就是他現在這個樣子了，他還想怎麼樣？！
我拉著呈亮走得更快了，我不要再看到這個人！可是他卻攔住了我和呈亮的去路，我猛地站住，然後和一直沉默不語的呈亮漠然的站在那裏，盡管我恨不能打他、罵他幾句才好，但是，他是我父親的這一點不會改變，我為了這一點可以忍受一次兩次，但是第三次再來撩撥我的怒氣，就別怪我不顧情麵！我冷漠地一笑，問期待而乞求的看著我的父親：“張先生，請問您有什麼事嗎？如果沒有的話，請讓開，我和弟弟著急趕路！”我已經很不耐煩了，但是我卻仍然得和他輕聲細語，希望他盡快走人，希望他不要糾纏不休，希望他不要讓我把事情鬧大。和父親同來的那個女子也不阻止父親，隻是在那裏淡漠的看著，仿佛父親根本就與她無關似的。
我冷漠的話，似乎成了某一種洪水猛獸，讓父親略顯些蒼頹的臉上出現了明明白白的驚詫痛楚，讓他原本偉岸的身形此刻竟顯得搖搖欲墜，他臉色蒼白的張合了幾次嘴唇，顫抖著說：“素素……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這樣……素素……你……原諒……我……”我挑了挑眉，忍著不耐煩和怒氣口不擇言的說：“有完沒完？！自己敢做不敢當？！既然事情不是我看到的這樣，那又是又是哪樣？！我隻看到小時候，你不斷的欺負媽媽，我們長大了，你先媽媽老了，就拋棄了她尋了新歡！現在竟然恬著臉要我們原諒你？！簡直做夢！你根本就不是一個好父親！你根本就不值得原諒！”
呈亮一直在我身邊，一言不發，對於家庭暴力，他比我更早見識，他一直不曾跟我講明我家的情況，大概是不忍破壞我自己一意織造的美好。在我終於吼完的時候，在候車廳裏的眾人都看我們的時候，呈亮將他的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然後奪過了我手裏緊緊握著的行李箱拉杆，扔掉，將我麵向他抱在了懷裏。我的眼睛幹澀非常，卻依然留不下淚來。呈亮冷清的聲音透過貼著他胸腔的我的耳朵傳到了我的腦中：“姨夫，你還是走吧，再也不要來看我們了，別說是素素，就是我，也有效要教訓你一頓的衝動，你太差勁了！”
說完這話幾分鍾之後，呈亮的身體驀地緊繃了起來，我疑惑的抬頭看著他，這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原本總需要我保護的孩子，已經長大到比我都高了。他神色複雜的示意我向前看，我一看，就被震住了：我那位昔日高傲不可一世，總是不關心我們，責備母親，沒有盡過一次責任的的父親，就那麼醒目的，在人來人往的候車室，向我們，跪下了！我情形過來以後第一印象是：他是不是又在搞什麼花樣？！誰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但是挖苦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來。我拉著同樣被驚呆了的呈亮，離開了快被看熱鬧的人包圍的地方。而被摔壞的行李箱在火車站的廣場上七扭八歪的滑行著，然我本就不怎麼好的心情，更加糟糕，我扔了行李箱，如同一個潑婦一樣坐在地上，神思恍惚。
呈亮輕輕地抱著我的頭，溫柔的安慰著我：“沒關係的，素素，有我在你身邊，我不會讓誰欺負你的。”
那一聲“素素”讓我渾身一凜，我以為剛剛在候車室是我聽錯了，但是現在我一定沒聽錯，他不再叫我“姐”，卻叫我“素素”，這一瞬間我滿腦子裏充斥的全是“禁忌之戀”“近親結婚”“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我驚愕的看著呈亮，顫動著嘴唇，半晌卻都沒能說出一個字來。呈亮溫柔繾綣的看著我，讓我更加驚惶無措。然後，他小心翼翼的捧著我的頭，吻了我。我如同中暑了的孩子，眩暈無力，頭腦茫然。這，究竟算什麼？！這，是怎麼開始的？！我為什麼什麼都沒注意到？！
我終於反應過來的時候，看見的是呈亮混合著悲哀與愛憐的雙眸，那樣子的呈亮，帶著本不應屬於他的脆弱，讓我想要責備他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我低著頭假裝整理弄髒的衣服，然後小心的斟酌著說：“呈亮，你，熱糊塗了。我們，回家吧。”
我向前走了幾步，見呈亮沒有跟上來，就回過頭去呼喚他，他似乎在發呆，聽見我叫他，帶著飄渺而虛浮的笑容來到我的麵前，似迷惘又似天真的問我：“你為什麼是我姐？！你為什麼是我姐？！”然後就走在我前麵，並且越走越快，幾乎是快的要跌倒。我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看著他遊魂似的樣子，我實在是不放心，就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坐上了回家的大巴卻沒有投幣，就心中一緊，然後急急的跟著他也上了同一輛大巴，付了錢，坐在他身邊。
他空茫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帶著某種不可言喻的悲傷，我總覺得他這個樣子莫名的怪異，說不出是哪裏，我不覺得他是因為愛我才這樣，我甚至覺得就是現在我死在他麵前他未必都會這麼悲傷，他竟在哀傷的是什麼？！我動了動唇，卻終究什麼都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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