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61 更新時間:09-11-17 08:13
我雙手抱膝,坐於屋脊之上,專注看著前方,輕聲默祈:“神靈有知,您是慈悲為懷,切請憐惜小女親緣寡薄,務必佑護小女舅父安康,小女感恩萬謝。”
“翁主。”咦,為防打擾我不是解開了軟梯,那這近前的聲音……猝然一驚,身子不穩急急向下墜去,此間,腰上忽是一熱,耳邊呼呼作響,未待反應,卻已安穩落地。我猶是驚魂未定,他業已放開我,俯身頓首,“下官僭越。”
“快快免禮,未曾謝過救命之恩,不知大人身居何職?”“不敢,下官羽林衛燕允,見過翁主。”繼而起身,他身形頎長,麵目黝黑,甚是年輕。
正為我整理鬢發的蘭影,卻是轉身對他一禮:“奴婢謝過大人及時援救。”“姑姑客氣,臣職責所在。”他回禮道。這句話勾起了我的記憶,眼睛一亮:“咦,那日迎我等進宮的可是你。”“正是在下。”“汝父可是燕參軍?”
“……正是,不過家父業已退役。”“如此。”
果然,他與那燕參軍到是有幾分相像,不過因為年輕更顯英挺俊氣。調頭看蘭影,她似是毫不意外,微微一笑:“燕大人,如此淵源,不若進前殿一敘。”“不敢,臣公務在身,”他對我躬身一揖:“請恕下官先行告退。”隨即離開。“木頭。”秀秀啐道。“不得無禮。大人隻是嚴謹。”蘭影輕責。
“可惜,我尚未向他討教飛簷走壁的本事,起先真真刺激,想來還有些許後怕。”我不無歎息。
“您尚知害怕?但凡有些好歹,您叫吾等如何?”蘭影拖著秀秀一並跪下:“吾等懇請翁主,毋再如此行事,若不應允,吾願在此長跪不起。”“哎,哎,我隻是一時情急,爾等起來。”“翁主!”“應諾,我以後事事皆會三思而行,戒焦戒燥,絕不魯莽行事,可好?”她們這才起來。
“翁主,秦總管前來傳令,在正殿等候。”一個宮侍匆匆趕來稟告。聞言疾步趕去,秦總管正站在殿前,扶手而立。見我過來,慌忙行禮:“陛下有旨,宣悠翁主覲見。”“恩。”我既而調身出殿,走得幾步,回頭一看,秦總管尚愣在原地。我輕呼:“不走?”“攆車尚未備妥。您……”“無須,步行即可。”
我扯著秦總管是一路奔跑,到得未央宮前已是發髻鬆散,衣衽淩堪。殿前的宮人見到呼呼喘氣的我以及麵如土色的秦總管,皆是愕然,“通,通,請通傳。”艱難出聲。
“宣。”隨著宮人尖聲唱諾,我被引入內殿。重重幕簾皆是掩下,擋住殿中本就不足的光線,諾大的寢殿罩在一片昏暗裏。股股衝鼻的藥氣充斥其間,氤氳不散。燈影搖曳,隔間正靜自跪坐的醫官們,影子都被拉扯來陰晦詭異。
“阿悠。”皇帝舅舅的聲音自帷幕深處傳來,在空寂的殿上蕩開,顯得疲乏倦懶。我疾步湊到龍榻前,皇帝舅舅隻著中衣,鬢發高束,半倚在床上,麵色若紙,沒想到除卻袞服的天子竟是如此削瘦,如不是身後九龍翠屏的配襯,到更像是話本裏常說的病癆書生,我不覺眼眶一熱,雙手即被握住,觸手一片冰涼,不禁陣陣激靈,隨即又被他渥到了暖被裏。
他微微噙笑:“這下該暖和?傻孩子,見著舅父怎生這般表情?瞧,次次皆是恁樣狼狽,就沒星點宗女模樣。”說罷抬手幫我整理發髻。
他冰冷的手劃過我的耳際,眼前終於模糊,努力吸氣:“那舅父還告令天下,說我乃宗女典範呢。”他一怔,哈哈大笑,忽而連聲咳嗽,我慌忙跪坐上榻為他輕拍後背,簾外宮人焦急問詢:“陛下?”“嗬,無礙。”他漸漸平息,索性把我摟進懷裏:“朕的傻悠悠,你真是個寶。”我蹙鼻。
“悠悠可怨朕讓你進宮?”“恩~~曾是,舅父可會生氣?”他挑眉一笑:“現下為何不怨了?”我摟緊他的手臂:“有舅父在此,歡喜不過。”“不想你阿爹?”“想,可是現在想伴您身邊。”“若……隻能選一,罷了。悠悠,”他側頭與我抵額:“說話可是算數哦,日後不許反悔。這宮裏比別處都冷,朕畏寒。”我緊緊抱住他的腰:“如此,正合適,阿悠一向懼熱呢,跟您一道正好互補。”
“聽說今日,你上房揭瓦了?”
“阿悠隻是觀賞風景。”
“景色可好?”
“不好。”
“那,別去了。”
“諾。”
其時,秦總管的聲音輕輕響起:“陛下,今日晚宴已吩咐妥當。”“善。”
“舅父?”
“阿悠進宮幾日尚未慶賀,今日正好。”他掐掐我的臉蛋。“可,您正在病中。”
“無事,你即是朕之良藥。晚上必會大好。”……“毋操心,你與朕一同出席,讓宮人把禮服送過來,可好?”他轉而想起什麼,止住領命將出的秦總管。低頭問我:“你可是歡喜重色?”想是因我這兩日都是茜紅裙襦,這不是討太後娘娘歡喜嗎?我連忙搖頭。“那可好,秦德貴,你且去清兮殿取那衣箱過來。”秦總管明顯一滯,稱諾退出。
“悠悠與安國公的幺子交好?”
“呃,尚可。”
“可願入宗學?”
咦,那不是專供皇子公主讀書的地兒嗎?見我不語,他又說:“現下學裏的太傅可是博學大家,授課亦不古板,聽聞十分風趣。朕子息單薄,學裏過於清靜,獨孤泓也已拜師,旬假一過,你也去罷。”“那阿悠便不能與舅父常伴咯。”他刮了刮我的鼻子:“休想躲懶,每日散學即到未央宮來,朕親自檢閱。”
嬉笑間,一宮婢手托藥碗進來,屈身一禮:“陛下,敬請用藥。”“擱在榻上。”“諾。”隨即退出。
皇帝舅舅突然靜默,幾絲燭亮滲進帳子,晃過他正凝視藥碗的目光,我的身子竟是猝然顫栗。他方才醒神:“冷?”“不冷。舅父,您不用藥?待涼透就愈加苦澀難飲了。”“現下亦是難飲啊。”“喔~~天子也懼飲藥。”“嗬,甚懼。卻不得不飲。”他苦笑。“自然須飲,不然病怎痊愈。”“痊愈嗎?或許……”說罷一口飲盡。
“陛下,禮服到了。”是秦總管回轉。聞言,皇帝舅舅掀開暖被急忙下地,甚至顧不得汲鞋,奔出簾外。若不是輕喘不停,步履虛浮,就其速度哪裏是個病人。我趕忙追出去,他已被秦總管背了回來:“老奴鬥膽。聖體為重。陛下但在榻上靜候。”
皇帝舅舅坐回睡榻卻是一陣猛咳,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來,我和秦總管一個撫背一個奉水,急得亂了手腳。
此時,兩個宮人把一個鬃褐色漆箱抬了進來,正欲打開,“閃開,讓朕來。”皇帝舅舅甩掉秦總管的攙扶,喘息著蹣跚幾步,在衣箱前蹲下,“爾等出去。”他指著秦總管他們,又回身朝怔愣的我招手:“悠悠過來。”
我順從地過去蹲在了他的身邊,待得其餘人退盡他才開口:“你看,這個銅鎖上是有個機關的,旁人不知機巧休想開啟,這還是朕年少時親自設計的哩。”他眼角眯起,目光狡黠,蒼白的臉上甚至染起些些興奮的紅暈,言語間得意非常。我彷佛看到了青春年少的他,謙謙君子,意氣風發。
他引領我解開了銅鎖,卻不著急開箱,手指在開啟處緩緩摩挲。不禁想起那日,他對著我也是這樣的神情,如是珍寶,小心翼翼。“她極是愛美,每日裙裳從無重複,這裏的衣物都是她的精細收藏。”他顯是陷入了某種深遠而甜蜜的回憶,唇間滿是溢出的笑意。那時的我雖是不懂,但是直覺這衣箱該是哪宮嬪妃的罷,能讓他那樣深切記憶的女人。
“哢。”一道沉悶的聲音,衣箱終於打開。我好奇探頭,裏麵層層疊疊,姹紫嫣紅。皇帝舅舅輕捧出一件,猶在回憶:“第一次見她,豆蔻年華,淺色曲裾,梳著小小鬟髻,自層層落英繽紛中盈盈而至,微微莞爾,兩頰笑渦霞光蕩漾。隻是她開口……”
“舅父。”我見他的神情驟然哀慟,遂柔聲喚他。“咳咳,咳……”他把那件襦裙放在了我懷裏,合上衣箱:“去試試。”
我挽著他的手臂送回龍榻後,捧著衣衫退出床帳。帳外,秦總管已然領著一眾尚衣官婢候著了:“翁主,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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