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52 更新時間：09-12-06 22:10
程家到了。
程家百年世家，盤踞軍界也有百年，據說自開國起程氏一門就是軍中泰鬥。百年下來，風雨無數，雖也在官場沉沉浮浮，卻總是屹立不倒，滿門皆將。能數百年稱霸軍界，而不曾被生性多疑的皇帝給連根拔了，其本身就是一個傳奇。
盡管因為戰場殘酷，常年廝殺於塞外，血脈凋零，但與此同時，也留下了程氏光輝無比的聲明。
在下轎之前，新郎得拉弓朝轎門射出3支紅箭，用來驅除新娘一路可能沾染的邪氣。隻聽得錚錚做響，三枚紅箭不分前後的射到轎門上。劍尾嗡鳴，可見力量之大。外麵哄然爆好，直誇新郎官箭發如神。
三箭齊發，對程小公子來說原也算不得什麼，況且是這麼近的距離。聽到一群人大驚小怪的一通亂誇，雖明知道是習俗風氣，還是忍不住撇嘴，虛偽啊，京城。這婚事是典型的父母之命，程小公子根本沒見過新娘，也談不上喜歡，甚至，在聽到是個藥罐子後，心裏很是抗拒，也曾想叫父母收回成命，結果自然是無效。被逼無奈的程小公子雖披上喜服，卻並沒感到半分歡喜，射箭時故意用大力，惡毒的希望藥罐子郭小姐嚇暈了才好。這麼一個嬌氣小姐，哪配得上自己！
如玉聽著飛箭入木三分的聲音，又是一個微笑綻放在蓋頭之下，眾人的叫好聲還抵不過箭尾的嗡鳴。看來這程小公子氣息不穩嘛，是歡喜還是氣憤？氣憤更多吧，這幾枝箭略加份勁，就可以破門而入，把個普通女子給射死在花轎裏，欲逃無門，更何況是個手腳虛軟無力久病的小女子。是示威吧。笑容加深，還真希望能被這一箭給射死了了事呢。不過，就算姓程的敢射，我也不敢死啊，少不了要破轎而出，可惜了。
聽說卸轎門是由一名五六歲盛妝幼女(俗稱“出轎小娘”)迎新娘出轎，如玉蓋了蓋頭，看不到小姑娘長什麼樣。轎門打開時，如玉隻能感覺到光突然射進來，蓋頭史無前例的紅，讓人想到夕陽。如玉心裏一突，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衣袖被人拽了拽，如玉晃過神來，都什麼時候了，還走神。如玉嘲笑自己。下了轎。
下轎姿勢柔弱優美，很符合某人所鄙視的晃兩晃，作勢要暈，立刻左右自有人趕忙來攙。
如玉視線在小小的蓋頭下一掃，四隻雞爪，又是一抖，很自然的被認為是身子弱的緣故，攙扶著的手更用了幾分力。又順手塞一條紅綢給如玉。如玉低著頭，順著紅綢的牽引蓮步輕移，在兩名迎喜嬤嬤的攙扶下進了程家大門，門檻很矮，烏黑，難道，這還是百年前立府時的那根？
如玉低著頭，能看到的隻有蓋頭下一方的範圍，常聽人說坐井觀天，這蓋頭比之井口還小，她這算是觀地了吧。地上鋪著大紅的氈子，旁邊的路麵是普通的青石板，展現著軍人世家特有的簡潔大氣。先跨火盆，再踏馬鞍，如玉小心的走著，數著步子，計算著距離。
這段路是逃生的關鍵，雖然一心尋死，但如玉還是不希望自己最後是被人團團圍住萬箭穿心。這樣死的也太痛苦了。直至走進正堂，如玉感歎，不過數百米。
如此輝煌的程家，出乎意料的簡樸呢。
雖然看不到喜堂布置的情況，但如玉並不灰心。她知道，程老將軍一定是坐在首座的。等跪下去，就知道方位了。能嗅到煙霧的氣味，應該是燃香了。
又略走幾步，便見到一個大紅的團墊。有讚禮者氣勢渾厚的喊：“行廟見禮，奏樂!”聲音悠揚傳出老遠，站在近處的如玉等人卻並不覺刺耳，可見內功不俗，是個高手。
霎時，樂起，吹吹打打好不喜慶。可惜這份喜慶不知能維持多久。
讚禮者又喊：“主祝者詣香案前跪，皆跪！”如玉依言跪下。又聽到“上香，二上香，三上香！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如玉知道這是給程家的祖宗牌位進香燭，心裏也沒覺的怎麼委屈別扭。過一會兒就要在這些祖宗麵前刺殺人家的後代，就權當先賠罪好了，慢悠悠的叩了首。
讚禮者接著讚唱：“升，平身，複位！跪，皆脆！”
聲音莊重肅穆，隨著他的唱讚，剛剛站起來的兩位新人又乖乖跪下去。
“一拜天地～～”
因著習俗氛圍，讚禮者拉長了調子讚唱，然而畢竟內容少，雖唱的緩慢，時間卻花不了多少。很快如玉抬起頭來，第二聲又到了：
“二拜高堂～～”
如玉俯身盈盈下拜，感覺到自己心髒跳動速度緩緩加快。就像是小學生考試過後馬上就要知道成績一樣的興奮緊張，又想知道又怕知道，渴望與懼怕交錯相織，揣揣不安。
這種感覺，真的是久違了。
在下拜叩首的短短幾秒中，如玉又將出手的計劃細細想了一遍。心神不鬆不緊的鎖住上首之人的氣息。事實上，如玉也知道最好的時機應該是在晚上。夜深人靜之時，熱鬧了一天的程府安靜下來，應酬了一整天客人的程老將軍疲憊不堪，再加上兒子的大喜之日，任你自製力多強，總也免不了要多喝些酒的。更何況，有些客人敬酒是推不得的。又累又醉的老將軍第二天暴斃在床～～可是～～
“夫妻對拜～～”
如玉起身。這夫妻對拜要換身位，相對而拜。如玉略抬左腿，恰恰是一個類似於現代半蹲式起跑的姿勢，身子頓時如離弦之箭，急射而出～～這個姿勢衝出去的爆發力很震撼，如玉本身功力已是不俗，加上腳下的衝力，感受到這速度的便是首當其衝的程巨然。
他正老懷欣慰的感慨點頭，忽然間、毫無征兆的，即將要成為自己兒媳婦的柔弱女子化身利劍迎麵而上，勢如奔雷，快如閃電，饒是他身經百戰也來不及反應，條件反射般的左手格擋，然而也隻擋住了一擊，幾乎是同一時間胸前已然遭受重創，一股甘甜就要噴出口。
程巨然畢竟非比尋常，他想都不想下意識的逼下欲噴薄而出的鮮血，凝聚全身氣力於右掌，務必將這膽大包天的刺客擊斃。膽敢冒充新娘子的人，在大庭廣眾下刺殺自己，固然是勇氣可嘉，可我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敢來，你得把命留下！正在此時，一張白如厲鬼的臉逼近麵前！
讚禮者也不是尋常人，喚作卓淩雲。他少年時就已與程巨然結交，他與另一人曾和程巨然結伴笑傲江湖。後來程巨然奉父命從軍，隔了三個月此人竟也進了軍旅。一起上陣殺敵縱橫沙場，端的是知己故交。他離主坐又近，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方才驚險而短暫的交手，刺客以快打快，出其不備，兩掌啪啪拍出，宛若無骨指尖纖細膚如凝脂的小手以跟情郎打招呼般美麗的姿勢奇快無比的按到巨然的胸膛～～若她用的是劍，或者是匕首～～
卓淩雲不及細想，近三十年的友誼讓他和程巨然的聯手天衣無縫。程在前他在後，一前一後的夾擊，兩人又都是沉淫武技四十餘年的高手，這次除非來的是個宗師，否則不死你也得扒層皮留下件零件來！
程小公子反應也不能說不快，然而畢竟年紀輕輕，比不得卓淩雲老道，加之跪姿不及站立能迅速反應加以援手，所以他出手較卓淩雲略慢一拍，於如玉右後方補上一掌，將這個包圍圈圍的更加險赫，處於中心的如玉眼看就要在劫難逃。
如玉一擊得手，已然麵臨三麵夾擊的窘境。她雖於武學上略有天賦，但習武並非是小說上講的如張無忌般一天就把個難如登天的乾坤大挪移給練個七七八八，從此打遍天下無敵手。再說，厲害如張無忌不也還是栽在了少林三大神僧手上了嗎。如玉此時身子還由著慣性向前靠，幾乎如同是要給程老將軍投懷送抱的姿態。蓋頭早在如玉暴起時就不知道飄到哪去了，如玉裸著一張臉，直湊到程將軍的麵前，真真正正是大眼瞪著小眼，如玉眼大，可這程將軍眼也不小，好像，還是挺英俊的～～厄～～中年將軍，不老嘛，幹嘛要稱為老將軍啊？
百忙之中如玉不忘閃神，可是她忘了，這個“老”字，完全是她在聽說人家兒子是這場婚禮的主角時擅自加的。
如玉閃神，與她對眼的程將軍也不知為何一愣，像是見了鬼一般，這鬼還是他害死了回來索命的。
這正是千鈞一發的時機，如玉展顏一笑，紅裙閃爍間，竟不知怎的掏出一把刀來。刀長三尺有餘，真叫人疑惑它是怎麼能藏在嫁衣中不被發現的，寒光凜凜森森間，顯示著此刀什麼削鐵如泥吹毛斷發斷山截水都不在話下。
如玉理都不理程巨然那殺氣十足勁頭十足的手掌，竟是一刀揮向身後，卓淩雲與程小公子連忙後撤，還猶退之不及，叫刀氣斬破了衣袖。如玉緊隨他們的身影，如同被人在身後重擊一般，在剛剛出現的缺口中飛身衝了出去。
卓淩雲和程小公子恍惚間似乎聽到了一聲請悅充滿疑惑的“咦？”，若清風拂過，然而激戰之中，誰也不曾追問是誰發出的聲音便拋諸腦後，他們眼中隻看到那紅色膽大包天的身形，被她逃出包圍圈後剛好見到程將軍噴出一口鮮血，那傷勢顯然不是一掌就能造成的，肯定是又遭了不為人知的暗算。兩人皆是一聲怒吼，小賊你忒狂妄！又欺身而上，誰也容不得這女賊逃出生天。
大堂中觀禮的人多，會武的也為數不少，然而不會武的總歸是占大多數。從如玉暴起到躍出包圍圈說的雖多，時間卻不過兩秒，正應了那句“說時遲那時快”。眾位誥命夫人解語花隻來得及尖叫一聲，撲向她們避風港灣瑟瑟發抖。也有幾人是程將軍的下屬，多年軍旅生涯養的性子豪爽急躁，一見將軍遇刺就怒斥衝出人群，這是他們的失職也是他們的恥辱，這恥辱當用鮮血洗刷，不是刺客的，就是他們的。
如玉看著眼前這些殺氣騰騰的眼神，又聽到身後那兩聲怒吼，人都無奈了。她幾乎想撫額長歎，能不能不要這麼認真要死要活的啊！然而此時沒人會給她時間叫她把話說出來。也幸好沒人讓她有機會說，不然的話還得氣出兩口血。你都把人家主子拍出血了，還叫人家別那麼認真的打殺你，這世上竟還有這樣的理！
如玉很無奈。她不想打打殺殺，這樣很容易造成誤傷，人家觀禮的人都多無辜啊！
——感情最善良的就是您老人家了。
而唯一能製止這場打殺的方式是——如玉眼一沉，身子一扭，以極詭異、極不可思議的方式將正向前衝的身子停住，毫無滯覿的旋向左方，姿態出奇的優雅，像一隻仙鶴展翅仰望蒼穹，紅色嫁衣在旋轉間起舞，直舞出七色斑斕，蓋住萬丈紅塵，迷煞眾人。然而這美麗的舞徑的盡頭，人們咬牙切齒的看到那紅衣小賊得意洋洋的站在一錦衣男子之後，那把出奇長的大刀正大刺刺的放在這位華服男子那略顯單薄的肩膀上，與他那纖細白皙的脖子貼合的緊緊的！
眾追殺者不得不暫時停下腳步，虎視眈眈的死盯著這一對奇怪的組合：持刀者得意洋洋的笑，被劫持者無奈而歉意的苦笑，他的解語花正伏在地上，一臉驚恐（事實上是驚訝），身體僵硬，顯然，她被毫不憐惜的點了穴又扔到地上的。這朵解語花美麗且身姿曼妙，驚恐的表情能叫人為之驚魂，更加劇了刺殺者的罪孽。於是眾人看向刺客的眼光更加凜冽，化成無數眼刀嗖嗖嗖射過去。被眾人注視的如玉很沒氣質的翻了個白眼，潛台詞：額滴神啊！
“抱歉，讓諸位為難了。”被挾持者無奈的皺皺眉，聲音清朗和煦，不帶顫音，很平靜，不像是被人挾持，語氣更像是不小心踩了人家一腳般淡然的表示歉意。
“成王爺，”主人家程小公子愧疚了。明明是因為自家的事才導致人家被持，可要說“放了他，我放你走。”又委實說不出口。老爹被人打的吐血，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就把元凶放了，也忒窩屈得慌。可要不說，人家是誰，人家是成王，是皇上的親弟弟，論身份地位，比老爹可大多了～～語言上沒天賦的程小公子憋紅了臉，無語了。
成王爺。如玉挑眉，這就是你遲疑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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