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章節字數:5193  更新時間:09-12-19 1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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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沒有一種良藥,可以把愛留住,隻要把愛留住就好,至於其中的渣滓就讓它通通洗掉,把它衝入水槽裏,讓它隨著地下水道奔馳流去。如果可以,就給我一顆,至少讓我體會這世間的情愛是一種美滿,而不是一種毒害。

    是毒害吧,是不是?

    我問著自己,愛是不是一種毒害,可以把我的所有一切都老老實實地捆綁,那個名為白安的男子現在正坐在辦公桌前,五分鍾前,他還對著電話那頭咆嘯,三分鍾前,他對著電話說著逗趣的笑話,一分鍾前,他回複手機的留言用一種幾近於諂媚的口吻同對方講話。哪一個才是你?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

    我看著那個與我同年齡的男人,用一種欣賞又藐視的眼光看他。以兩種極端的評價給他下個結語:“白安,你是人還是鬼,你說的話沒半點誠意,你簡直就是睜眼說瞎話的鬼子,哪有人像你這樣搞的?你不怕身敗名劣我可怕你汙染了我王楓的潔淨,你要不要說點高尚的話,別同那些人打哈哈。”

    他點了煙頭,撢了撢煙灰,有點嫌我囉嗦的語氣朝我反駁:“你說我是鬼,那是你沒遇過更可怕的厲鬼,你要不要我帶你去看看那些名流紳士人模人樣的鬼是怎麼說話的,你看過之後再說我白安是鬼也不遲。”他噴了一口煙,又接話:“你今天想做什麼?要不要我陪你?”

    空氣裏攙入一種謎樣的味道,今天的白安有些深沉,有些-------不太一樣。

    我看他主動放下公務,居然有空溜噠,心裏頭老大不爽:“你現在是領錢幫我做事的人,我的股票還要靠你增值,你上班時間不工作要混水摸魚。”

    我話未說完,他已經走過來唰一聲把窗簾拉起來,遮掉外麵的陽光。

    他瞧了瞧我,說:“王楓,你真有辦法,任何情況都有辦法想成是我為你做事。”他有些揶揄,有些瞎鬧,但眉宇間透著一絲疑雲,一條陰霾似乎掛在他的額上掛了一個早上。

    自從今早他打了一個電話後,那條深深看不見的陰線就橫在那額上。

    “王楓,你晚上想吃什麼?我弄給你。”他問了問,又自言自語:“要不這樣吧,你陪我出去走走,咱就算是一種閑情逸致的考察,看哪裏你想去咱現在去走走。”他又想一想,說:“算是我的帳。”

    算他的帳表示我王楓花這筆錢不必記帳。

    我起身,他打了電話給簡秘書說外出洽公,不進來了。

    臨行前他拿起我看了半天的書,說:“這林泠是幹什麼的?寫些什麼東西?”

    我回他一句:“喂,是台大化學係的學姐,是個寫詩的天才。”

    他嘴裏嘟嘟噥噥,說那些人成天吃飽沒事幹就寫些讓人看不懂的東西,要我別跟著瞎混,開車的路上,他又提了提那個洪小珍,說那念中文係的中文二人腦袋裏都裝些沒營養的棉花,又提了幾個人,李昂,瓊瑤,徐誌摩,等紅燈時轉頭說我:“你們還真是一群無藥可救的人,整天隻知坐在雲裏飄----------。”他說得務實又市儈,很合乎商學院對那文學院的鄙視。

    車子駛著,繞過台北市,繞出高速公路,最後停在一個小小的店門前,我下了車,他揚揚下顎指了指一間店。

    那是一間專門收藏塔的店。

    有釋迦牟尼佛的塔,觀音的塔,回教的清真寺,基督教堂,一零一高塔,還有美國、法國、中國的塔,自由女神,琳琅滿目看得我目不暇給。

    店門口擺了一張長長的椅子,我在椅子前等他。

    他推門而入,我隨後進去。他說:“王楓,你挑一樣,兩樣也行,要多也可以,你喜歡哪一個?”他指了指其中一個精致的自由女神像高高擎著火炬對著高高的天,他轉頭問我。

    我沒反應,他說那一零一模型就是在這裏買的。

    他說:“王楓,你不喜歡嗎,你沒中意的話我們馬上走。”

    正當我沒興致之時,一樣東西驚鴻一瞥入了我的眼,入了我眼之後我就再也離不開它的視線了。我趴在玻璃櫃前,向那老板指了指那一樣,說:“老板,給我那一樣看看。”

    他小心翼翼捧上,我看得仔仔細細。

    白安訥悶問我:“你要這幹麼?”

    我笑笑說:“就這個吧。”

    我把東西抱走就不還他了,他猶似無可奈何的模樣笑說我真是無可救藥。

    無可救藥就無可救藥唄,我王楓本來就是一個無可救藥的人啊。

    我抱著一個被高高擎起的手掌,以掌為椅,上端穩穩坐著一個貴不可攀的王子,兩隻腳懸出手掌外,兩手抵著掌椅,以一種傲視天下又高雅的氣質看著前方。美啊,這是小王子啊,被人高高舉起的小王子啊。

    我問他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說,王楓,我心情不好都是因為你,隻有你才會使我心情不好。

    當晚,我們在一家音樂餐廳吃飯,這間餐廳我們來過好幾回,我們聽歌,他抽煙喝酒又用白煙不斷熏我。

    他說:“王楓,別忘記我,這是我白安才有的味道,隻給你一個人。”他說這話時,那黑曜眸子裏有一個王楓的影子,清清楚楚的影子。

    “我被纏上了。”我回他話。

    “如果你認為你被我纏上了,那你要不要把結解開?還是你想也不想就這麼跟我一起纏得死緊,愈緊愈好?王楓,你心裏怎麼想?如果我白安有一天害死你,你會不會想離開我,還是繼續跟我一起糾纏?”他聊天式的口氣似是隨便搭的話,滔滔黃河長的句子一個接著一個。

    我聽得耳畔發癢,跟他說:“白安,我們不聊這,我們聽歌吧,你看這個人如何?”

    他看看台上唱著溫柔情歌的歌手,自彈自唱進入一種綿密的絮語,然後他說:“王楓,想不想聽我在少林寺時的心情?”

    我不置可否。

    他寫了歌單拿給侍者,讓那台上的歌手唱一回。

    我看台上的歌手翻著幾本樂譜,輕輕柔柔撥了弦,開口便是蔡健雅的“呼吸”。

    白安湊上耳邊,低低說:“王楓,就這樣吧,陪著我一起呼吸,好不好。”他說了很多他在少林寺的情況,那個獨自前往寺院的少年,忽然發現自己不能脫身於一個潔白又高傲的靈魂,忽然發現自身已經被困在其中,又忽然訝異於自己那要命的瘋狂思想。

    我聽見耳邊熱熱的話吹在脖子上,聲音磁性又沙啞,他說:“王楓,我白安這輩子栽了,栽在你手上,我栽了,我栽了。”他重複說了好幾句,我不敢看他。

    那時,我以為天底下隻有人沒有鬼,我以為天底下隻有陽間沒有陰間。白安說:“是你把我摔入幽冥世界把我捆死了,王楓,你怎麼這麼可惡居然可以這麼傲氣十足,你把我害慘了,我白安就是想爬上天堂也爬不上去了。”

    我看著那個為我跌入陰間的人,我說,如果世間有一種藥吃了可以隻有歡喜的愛,就給我一顆,因為我也被你拉下去了,出不來了,我們倆個會鬥死,一定會鬥死的。

    後來,他在我頭頂上低沉又磁性地說,王楓,你知道在我心底最沉重的東西是什麼嗎?你一定猜不到。

    他的唇湊上來,輕輕啄上我濃密的黑發。

    我跟他,一個目中無人的高傲,一個胸懷鬥誌無比高昂,一定會鬥死的。

    我不曉得當天他的用心,帶我去逛塔店,跟我說少林寺的種種,如果我可以稍稍用點心思去了解他,也許我可以讓他別這麼痛苦,隻是,我不是他,繞著太陽轉的人是冥王星不是我,我尚無法理解為對方打轉的心情,我翻開林泠的詩集,讀著那句”菩提樹”裏的問句:”我在想,該怎樣結束一個期待呢?”我沉思,該怎樣結束那個陷入幽冥世界的白安,把他拉向高高的手掌與我一起比肩嘻笑怒罵?

    難。

    畢竟冥王星選擇的不歸路是活該自受,我這顆太陽星,永遠都沒想過要為誰打轉。

    ***

    我又回到那個高貴的平民生活,看著窗前的一零一高塔,好美啊,今天的一零一怎生如此美豔,似一尊戴著鳳冠霞帔的新嫁娘,被妝點得火樹銀花,好美的樣子啊,我不禁拿起照相機把今天的一零一拍下,放到網絡上,不知何時,我的網站早已是一零一日誌了,各式各樣的一零一照片,星空下的、紅紅太陽底下的、清晨第一道光線照耀下的,那個一零一簡直就是我的收藏品。

    我把今天的一零一放上去,不一會兒,有一名網友回應,我愣傻了,這---------。

    我把計算機關了,躺上床休息。

    那個留言竟是:“小王子,你的一零一捏在我手上。“署名”光榮的一役”。

    那是----------胡教授的代號。

    翌日,我坐在辦公室裏魂不守舍,連白安也發覺我神情緊張。

    然後,調查局來了,白安被帶走了。他神色自若配合度很高地離去,臨行前交待簡秘書一些事,我倉皇失措打電話給胡教授,卻連絡不上他。

    白安當天就回來了,我問他一些狀況,他看看我,說:“王楓,你知不知道你很可惡?你知不知道你會害死多少人?你知不知道你他媽的我還要護著你,你這麼可惡為什麼我還要護著你?”然後,椅子摔了,桌子倒了,文件一張一張灑了,杯子破碎了,我奪門而出,往飯店外衝出去,我繼續衝,朝對麵的一零一衝出去,我腦子隻有一個思想:“一零一,你為什麼要存在?你長這麼高害我王楓也不願朝人低低看,都是你這害人的東西!”我衝向一零一,對著它怒吼。

    路人都在看我,看一個瘋子仰天長嘯,看一個體麵高貴的男子像瘋子似地捶地哭喊。

    然後,我看見自己的手掌出血,我哭得更厲害了。

    我恨死自己那該死的傲氣,我從來沒這麼恨過,那一剎那,我真想把自己的傲氣用轟炸機炸成一片片,炸成一片灰燼。

    ***

    白安當晚就找到胡教授,他約了胡教授,白安不讓我插手,他說:“王楓,你別管,你隻要相信我白安不會害你。”

    然而,我該相信他嗎?

    他在辦公室跟胡教授閉門深談時,我被擋在門外,當我能進去時,他桌上的煙灰缸滿滿地,溢得滿滿地,他一身都是煙味,我從未見他如此嗜煙,他站在那個紅豔的窗簾前,手裏小心搓著那個先前被我弄得皺皺的紅流蘇,問我:“王楓,你厲害,你他媽的想扳倒我,你真的敢這麼幹!”

    他惡狠狠地瞪我,以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怨恨表情瞪我,我喉嚨哽著話都不知該如何說了。

    他捏著紅流蘇,然後說:“王楓,你贏了,但我也沒輸。”

    我望著他那滿臉的剛毅堅強,一個二十一歲的小子跟一個老謀深算的商場老將,白安怎麼鬥得過,我心裏百般波折都不及眼前的白安,我會不會害他坐牢?

    正當我替他擔憂時,他深沉地、冷冷地、不帶絲毫情份地對我說:“王楓,你認為我白安會選擇跟你合作對付他,還是選擇跟他合作對付你?你認為怎樣做我白安才有勝算?”

    看我臉色突然變色,他陰陰地道:“你別恐慌,該你的東西我不會拿,隻是我要告訴你王楓今天怎麼死的,我要你死得明明白白。王楓,你別相信他,那個鬼子早在你離家出走時就已經被我慫恿,決定跟我合作把你鬥垮了。”

    我一臉惶惑。

    他又說得更明白:“你別怪我,王楓,我早說我是公私分明的人,即使我把你鬥得一無所有,我還是很愛你。”他說這話時,麵容哀戚。

    空氣凝結成霜雪了。

    我的腳動不了。

    我聽得一字一句傳入我耳:“王楓,你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你的股票和現款存折都捏在我手上,那胡教授隻認錢,我給他多了好幾倍的好處,從現在起,你隻是一個空殼子,你還要跟我鬥嗎?你誰的毛不拔居然要拔我白安的毛?我白安這輩子會讓你有翻身的機會我就不叫白老大。”

    胸口似天崩地裂般爆開!

    我衝回十七樓,他跟上來,我跟他在電梯裏扭打,我跌跌撞撞進入十七樓,他死命架住我,我對著他又吼又打,他沒用少林寺武功對付我,他一一閃過我朝他丟去的東西,清朝庸正皇帝花瓶,聚寶盆,佛像,水杯,我衝入書房嘩啦撤下他為我買的二十五史,奮力朝他扔去,他嘴裏不停喊著我的名:“王楓,王楓,靜下來,你靜下來,你冷靜一點,你還有我,你還有我啊。”

    我死命掙破他牢牢禁錮我的雙臂,不知哪來的力氣,他一個踉蹌被我摔倒在地上,我揪出房裏那新買的手掌小王子擺設朝他砸去。

    我大吼一聲:“東西還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你為什麼不待在地獄裏別出來,你為什麼要出來跟我鬥,我恨死你,我寧願死也不要跟你在一起了,我寧願死也不要再見到你。”

    手掌小王子擺設破空一飛,落地一聲匡當巨響,碎成了一片片。

    他疾奔過來抱住我,試圖讓我安靜下來,急切的說:“王楓,你還有我,你不能不管我,你不要再丟東西了。”他的額上已經掛彩了,一條血痕涔涔地、潸潸地自額上緩緩而下滴在下顎。

    魔王白安抱住我的上肢,我拚命扭動,我倆一起摔在地毯上,我滾過淩亂在地上的尖型碎物,匍匐爬起身往廚房奔去,慌亂中隨手握起一柄銳利的水果刀。

    我聽見白安說:“王楓,你要幹什麼?王楓,你不能?”

    他的話還飄在半空中,我聽見他衝過來高喊一聲:“不,不可以------------。”

    我看著地上碎成不成樣的手掌小王子擺設,臉破了,手斷了,腳缺了,高高擎天的柱子也斷成七、八截了,我看著白安的臉在我麵前無限驚恐放大,我的腳挺不住了軟軟一彎,在我撞地前他即時攔住我的腰,猛然把我抱起往外沒命似地直衝,口裏大叫:“來人啊!來人啊!”

    我手上還握著插在我胸口的尖刀,殷紅的鮮血沾了滿手,我滿臉淚痕,用盡一切力氣虛弱地對他說:“白安,你沒有機會再拿走我的傲氣了,我死也---不會---原諒你----。”

    然後,白安的聲音愈來愈微弱,我聽不見了。

    天上的月神啊,如果可以,請把我帶走吧,我王楓最怕孤獨寂寞的夜了,我想起我的家人還在天上,我很想他們,我彷佛看見媽媽戴著一頂優雅紅黃相間的羽毛帽,對著我呼喊:“我的寶貝兒子啊”。

    我的淚已潰堤了,終於還是溢滿了臉孔,我的心好痛、好痛啊。

    我,王楓,為什麼連呼吸都這麼痛苦?

    一個人的呼吸太寂寥,兩個人的呼吸又太有重量,甜甜的重量,暖暖的重量,還有痛不欲生的重量,誰說呼吸沒有重量,如果它隻是一縷科學家眼中一團無重的氣體,為何我的胸口灌鉛似地沉重,無法呼吸了,再也無法呼吸了。這麼痛的呼吸你嚐過嗎?

    我又聽見白安那一聲又一聲淒絕的呼喊,可我累了,這一次就讓我好好休息吧。

    永別了。

    永別了,白安。

    這麼痛苦的呼吸,我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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