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354 更新時間：09-11-23 21:07
夜風掃過冷硬的秋日大地，又在疏落的樹冠尖細地呐喊，再不見他的動靜時，他掀開夜幕一角，鬼鬼祟祟的潛了進出，將那亙古的月輪也吹得動搖起來。
曾故遊將血紅的長劍從無名者的體內極快地抽出，對方如一截枯木般仰麵倒下，他晃了一晃，以劍支地，穩住了身形，緊握劍柄的手指骨節修長，猶如剝落了樹皮的枝杆般白的奇異，他掃視了周圍一圈，地上已橫七豎八地躺了數十名黑衣人，他們臉上空洞麻木的神情刺激著他幾乎要嘔出來，不是由於胃裏的不適，而像是有什麼不潔的東西堵在了靈魂裏，他閉了閉眼，慢慢移著步子走到一隻粗壯古樹旁坐下，側臉貼上粗糙的樹身，並不舒服的觸覺卻帶來內心的一絲安穩；那樹還未長成時應被野獸啃噬過，失了外皮的地方後來便結成現在的臃腫的瘤，夜色中那隻樹瘤像藏進了怪獸的眼，它們正用古怪的眼神逼視著這個渾身浴血的少年。
忽地有夜鴉振翅而起，嘶叫著飛遠開去，曾故遊挑挑長眉，站了起來，脊梁瞬間挺得筆直。休息中也未懈怠的六識捕捉到不遠處靴底摩擦著地麵的細微聲響，有七個人，他歎息著笑了笑，看著自己呼出的熱氣淩成白色的霧團，又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昭狼族”的頂級殺手終於出動了麼？也許，自己就像那一口吐出的氣，很快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像彈奏中的古箏被挑破了弦，那些隱秘的摩擦聲突兀地頓住了，而殺氣卻像斷弦的顫音般渡了過來。
戒備中的少年微微一愣，皺起了秀氣的眉。誰能阻止執行任務中的昭狼族殺手呢？
那個白衣人，好像憑空從月色中幻化出來的。她輕舒廣袖，從半空中緩緩沉下，你覺得那地上似乎要盛開一朵白蓮來，她的纖足該被那不染纖塵的蓮座承托住，但她就這麼落到秋日幹燥硬爽的土麵上，停在了一群手持利器的殺手麵前，水一樣的目光遠遠的投過去，不帶任何壓迫力，卻從意識的每一處縫隙開始浸漫，她啟唇時你隻覺周遭更靜了，灌木間的風聲，夜蟲高高低低的鳴叫，甚至眠獸舔舐毛發的齟齬，都鑽進了耳中，她清極的聲音和它們一起在腦海引起蕩漾的波紋，“人命何其尊貴，你等怎可視如草芥？孽海無涯，還望放下屠刀，回頭是岸。”
月亮又圓又大，剔透晶瑩，輪廓呈現薄脆的質感，仿佛輕輕一敲就會碎去，在白衣女子水月般澄透的目光裏，眾殺手隻覺體內有什麼原以為早死去的東西開始從灰燼中探出細芽，持著利器的手慢慢下垂，臉上漸次浮現空茫，遲疑，頓悟。。。的神色，一個眉目疏朗的年輕殺手忽地縱聲長笑，“哈哈。。。。我知了，我知了，一朝破得心外障，明月清風自在生。”他鄭重抱拳對白衣女子施禮，“多謝高人醍醐，在下定不辜負深意。”白衣女子淡淡一笑，“我本局外人，又何來深意？莫失莫負的，該是自有的性靈。”“高人說的是，今日識得的，是自生的心法。在下也知了。”又一中年虯髯大漢恭敬接口。
風聲猶如野獸的咆哮，從林子深處鑽出，拂動眾人的衣袂獵獵作響，心裏仿佛也有一頭獸，從夢中驚醒，駕著風奔在無邊的密林。
蕭殺的秋夜，本該沾染一絲血色，一位白衣女子不知緣何踏入這諸行無常的紅塵，隻寥寥數語，便將一場廝殺消於無形。曾故遊藏身森森古木後，遙望著她，像隔著一條河望見一支凋零的傳說。沒來由地，他在心裏輕歎了一聲。
“不，不，你在用妖法！你休想騙我，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幹淨的地方，也不存在什麼孽海，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是怎麼活下來的。。。還偏偏裝成度人濟世的菩薩。。。”尖厲的叫聲劃破黑夜，一個眉目冷銳的少年抱著頭踉踉蹌蹌地後退，白衣女子的目光似乎摻進絲絲哀傷，輕聲道，“我不是什麼菩薩，不過是個膽怯又沒用的人罷了，你。。。”那少年匆匆別過臉，打斷她：“你別看我，我。。。我。。。”他咬住唇，突地橫刀在自己的胳膊上拉了一條長口，頓時鮮血如注，似乎從熟悉的血腥味汲取了固守什麼的力量，他陰陰地掃過同伴平和下來的臉，嗬嗬低笑，“背叛組織，你們都知道會付出什麼代價，竟然被這個使妖法的女子蠱惑，難道不知道，殺手隻能相信手中的劍嗎？”顫抖的劍尖又舉了起來，卻指向一片虛空。
“你要對付的人是我，不關這個姑娘的事。”曾故遊從陰影的遮掩下走了出來，隔在少年和白衣女子中間，站在那裏的身子像一棵沙漠中的胡楊，又驕傲，又倔強，白衣女子微微詫異，側頭去看他，恰恰四目相對，恍惚中飄來一隻久遠而神秘的調子，調子裏盛滿無從說出口的渴望，是夜淒清又甜謐，曾故遊隻覺胸口一窒，一句詩跳進了腦海，“今夕何夕，見此粲者？”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們。”少年殺手嘶聲厲喝，雙目充紅地撲過來，招招狠毒淩利，劍光幾乎連成網，曾故遊先已帶傷，且心中並無舍命相拚的意念，在他幾近瘋狂的攻擊下落入敗風，不多時肩頭便已中劍，見兩人身形交雜在一起，白衣女子微微蹙眉，漸漸眾人也看出不對勁來，那少年殺手殺勢如潮，不像是僅僅要對付麵前的人，細看他神色混濁中夾雜極大的恐怖，似乎正深陷修羅地獄，被惡鬼重重包圍，中年虯髯者逮住一個空當，使鞭挑開他的劍，曾故遊趁機脫離他的劍網，白衣女子眉間一肅，抬起右手，手腕輕抖，若撫柳條絲絛，若拈春花嫩蕊，說不出的閑雅隨意，卻見一道寒光閃過，那少年手裏的劍頓時脫出虎口，他狂叫一聲，仰首癡笑，“好好好，我殺不了你們，橫豎不過一死。”轉過身子，誰也沒看清他從何處拔出一把雪亮短小的匕首來，對著胸口就刺。
“你不要死。”女子的呼聲猛地響起，夜色深沉了下去，風更寒了，吹得眾人心頭一片空蕩蕩，蒼莽莽的；那白衣女子風致淡然，氣韻通達，總讓人覺著她是石窟中一幅絕美而年代久遠的壁畫，這一句驚呼出口，好像完美的壁畫裂開了細縫，什麼塵封多年的東西破開了漫漫光陰，伈入昏黃死寂的洞窟；少年手中的匕首映照出白衣女子的雙眸，那樣淒惶的擔憂，那樣無奈的溫柔，也明明知道那雙眸子不隻是在看自己，而像看到了時空的那一頭，卻無由的感到一陣廣漠的悲哀，少年殺手靈台清明下來，抵在胸口的匕首刹住了，他有些茫然地回過頭，喃喃道，“我不死，我不死，你。。。別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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