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577 更新時間:09-12-04 14:47
車窗外依舊是熟悉的環境。我時常懷疑槐城以前是不是瑞士的殖民地,因為我發現槐城人跟瑞士人一個德行,都不喜歡高層建築,而是選擇簡潔含蓄風格,更不會刻意建造什麼“頂天立地”的驚世巨作。
其實我也這麼認為,一座樓沒必要非得高到站在天台看雲彩的程度。建築跟做人一樣,還是低調些好。老美那個什麼世貿大樓夠出位了吧,還不是被人家小拉登給夷平了?
不過,槐城人的生活水平跟建築高度卻是成反比的。所以,就算在大街上見到個步行的小老頭,我也從來不敢小瞧他們,說不定人家化化妝就成了什麼巴菲特,什麼蓋茨了呢。
更有變態者,家裏放著法拉利不開,偏偏喜歡騎捷安特上街。
“那天你被救護車帶走以後,”千蕪可能覺得車裏太悶,就找了個話題,“東仔趕到現場,把那個醉醺醺的家夥狠狠地海扁了一頓呢。”
我不由地笑了起來,這我相信,東仔性情比較容易衝動,我甚至都懷疑他有暴力傾向。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胸口那一處令人不寒而栗的傷疤,我還問他怎麼弄的,但他從來沒說過。不過,他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講義氣的好朋友。
過了很長時間,千蕪臉色凝重地對我說:“本來Jenny也要來接你,但是我沒讓她來。雨城,你明白嗎?”
我轉過臉來看著他,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其實,我早已經想到了,Jenny肯定會把我遭遇的事故歸罪在她自己身上。
黑色轎車緩緩地停在了槐大北門外,我小心翼翼地從車裏出來,第一眼就看見了等在校門口的Jenny。她也早看到了我,然後匆匆地朝我這邊跑過來。
我並沒有移動,因為我的傷還沒完全恢複,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受傷的左腿在暗暗作痛。我不想她第一眼看見的是走路一瘸一拐的我,那對她也許更是一種無聲的打擊,盡管我知道這不可能一直地瞞下去,盡管我從來沒有怪過她。
千蕪幫我提出行李,然後讓他家的司機把車開走了。
Jenny很快來到了我麵前,露出一絲期盼的喜悅,但是瞬間又變成了難言的愧疚,她喃喃地說:“雨城……對不起……”我想,或許她此刻就隻能說出這三個字吧,哦,不,是五個字。
我隨即露出一臉無所謂但也足夠溫暖的笑容,安慰她說:“我又一成不變地回來啦,你應該高興才對,否則就表示你不歡迎。”
Jenny艱難地擠出了一個勉強的微笑,同時被擠出來的還有她眼眶裏晶瑩的淚珠。
她剛要張口,我搶先說:“你再說對不起,我馬上調頭回家。”
她緊緊地咬著自己的嘴唇,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凝視著我,最後吞吞吐吐地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千蕪站過來無奈地說:“兩位同學,咱們先回學校好嗎?待會兒門衛要來說我們妨礙交通了。”
然後,我跟著千蕪開始往校內走,但是走了沒幾步,就感到心中有一處隱隱的刺痛。我慢慢地回過頭來。
Jenny還站在原地,一動也沒動。
——雙眼直直地盯著我的左腿。
如果你長時間離開一個很熟悉的地方,當你再回來的時候,你就會發現自己對它比以前更熟悉。
路過浪漫迷人的半月湖時,我仍然會像往常一樣探頭去看荷葉下遊弋的金魚。見到那座高大壯觀的圖書館,我也會在大理石台階下肅然起敬,這是我最喜歡待的地方。對麵就是那座迷宮式的美麗複古的綜合教學樓,據說在它最初建成時,政府領導(天知道有沒有千蕪的爸爸)來觀光視察,竟然在裏麵轉得找不著北,最後不得不給校長打電話,但是當校長又喜又急地衝進去以後,也不知道北在哪兒了。
從高空俯瞰,半月湖、圖書館和綜合教學樓組成了一個三角形,而中間就是全校最熱鬧的同心廣場,這個周高中低的階梯型廣場真的像由五個同心圓圍成的幾何圖案。
廣場西邊立有一塊大型電子屏幕,此刻正在重放《蝙蝠俠前傳2:黑暗騎士》,我不禁又想起了英年早逝的“小醜”希斯·萊傑,正如李安導演所說:“他的逝世,讓每個愛他的人都心碎了!”
中午時分下了一場典型的驟雨,給九月這個熱得讓人受不了的季節帶來了不少清爽。
今天已經是開學後第四天了,所以很不幸,我都沒來得及好好休息,下午就得去上課了。
“當人類即將邁入21世紀的時候,英國廣播公司在全球範圍內舉行過一次‘千年思想家’網上評選。結果,馬克思位列榜首。馬克思主義是關於無產階級和人類解放的科學,它的產生實現了人類認識史上劃時代的偉大變革,在人類思想史上樹起了前無古人的不朽豐碑。”
馬基教授又在黃河泛濫般不可收拾地講授他的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概論,別看他身材瘦得跟棍子似的,高亢的嗓門卻搞得下麵的學生想不來勁都難。唉!這可真是“教授教授,越叫越瘦”。
坐在前排的千蕪的女朋友朱莉,不時回過頭來跟千蕪說幾句悄悄話,那親密真是羨煞後麵不少社會主義光棍。
林時上課很努力,成績是我們寢室四人之中最好的,所以不管大考小考我們幾個都不怕,因為林時會抱佛腳嘛。
東仔隻聽了一節課就撤了,自始至終,他堅持的上課原則都是: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睡覺,就在沉默中翹掉。
而馬基老師最非主流的一個特點是:課前放鬆,課後點名。
我注意到Jenny整個下午都心不在焉。放學後,她說要陪我在校園裏散散步,我答應了。
槐蔭路上來往的基本都是一對對情侶,在夕陽的餘暉下你儂我儂,很懂得製造浪漫。
槐蔭路兩端連著教學樓和圖書館,所以曾被一些不學無術的家夥稱為“無間道”,後來一個承受不住雙重失戀打擊的小女生在此選擇了撒手人寰,為了體現大學生水準,它又被賦予了一個更淒美的名字,“天國的階梯”。
我和Jenny此刻倒顯得極不自然,和周圍的環境完全不協調。
她安靜地走著,我安靜地跛著。
也許是我跛得幅度太大,也許是雨後的青石板太滑,當Jenny停頓得不成形地說出第一句話時,我險些摔到地上。
“雨城,我考慮,了很久,我希望,自己可以,做,你的,女朋友。”
改革開放初期,槐城大學畢業生劉清智隻身遠赴歐洲留學,在那裏和與他同齡的女畫家Rachel(蕾切爾)相識並相戀。
後來,兩人在荷蘭首都阿姆斯特丹舉行了盛大的婚禮,因為Rachel的爸爸是歐洲一家大型跨國公司的掌門人,也算個富豪級的人物。
婚後,劉清智和Rachel有了一個女兒,取名Jenny。
五年前,劉清智攜妻子回來了國內,在槐大任教,並很快當上了外語學院院長,Rachel依然做她的職業畫家。而當時正在讀高中的Jenny怕耽誤學業,就暫時留在了歐洲,跟著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中學畢業後,為了和家人團聚,同時為了觀看北京奧運會,Jenny也來到了中國。爸爸為她起了個中文名字,佳夢。
寓意:故地重遊,佳人一夢。
Jenny輕鬆考進了槐城大學,和我同在國貿係。說實話,我對這個漂亮迷人的混血女孩真是一見傾心。
就如壞壞所說,這個世界上不喜歡Jenny這種優秀女孩的,隻有三種人:一種是植物人,一種是動物人,還有一種就是不是人。
後來壞壞給Jenny取了個綽號叫小醜魚,而每當Jenny不高興的時候,壞壞總是耐心地開導她說:“人家羅誌祥那麼帥,都能叫什麼小豬;你這麼漂亮,當然也可以叫小醜魚啦。”
迎新晚會上,Jenny作為新生代表上台發言,並十分經典地演唱了經典電影《Titanic》的經典主題曲《MyHeartWillGoOn》,當場不知道征服了多少社會主義光棍。
當時被派上去給她獻花的就是千蕪,幸虧他後來跟朱莉有了一腿,否則我半夜夢遊起來砍他一刀也說不準。
我還曾有過這樣的幻想:如果Jenny回頭看我一眼,我就會高興得一天吃不下飯;如果她對我說句話,我就會三天吃不下飯;如果她給我個擁抱,我就會五天吃不下飯;如果她吻我一下,我就會……可想而知,餓死了!
但是,後來的一件事可能徹底地改變了我對她的想法。我發現她學習很用功,而完全不像其他大學女生那樣整天忙著打扮、逛街和約會。幾乎每天晚自習我都能遇見她背著一個藍色雙肩包,在走廊裏找閑置的教室。
有一次我們碰巧坐在了一起(真的是碰巧),我集百家之勇氣、壯各派之膽量,卻問了她一個傻得不行的問題:“為什麼你學習這麼努力?”
也許內心長時間存在一種情感壓抑著得不到釋懷,她顯得很信任我這個還算良民的陌生人,跟我推心置腹地聊了起來。
原來她外公白手起家,拚了大半輩子,終於擁有了自己的一片商業世界。他隻有Rachel一個獨生女兒,可她隻想做個畫家,簡單地生活,劉清智也是一心致力於教育。所以,外公希望Jenny將來能繼承他的事業。她從小就向往好萊塢,本來想著學影視表演的,但是她很愛外公,他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她身上,她不想讓他傷心,於是就報了現在這個國際經濟與貿易專業。
那天我們聊了很多,不過基本都是她在說,盡管她的普通話停頓得不成形。
大到外公的跨國生意,小到她的琴棋書畫,遠到荷蘭的風車和鬱金香,近到家裏養的吉娃娃。她把我當成一個久未蒙麵的知己一樣,盡情地吐露心聲。
我覺得她的每一句話都滲透著些許的無奈和與年齡並不太相符的成熟,起初對她的齷齪幻想都變成了點點憂傷的感觸。
那晚,Jenny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IloveSophieMarceau(蘇菲·瑪索)。”
之後,我們幾乎沒有再這樣交流過。也是從那時起,我不再刻意製造機會和她相遇,甚至開始有意遠離她,不再整天對她癡心妄想。
我不配。
我發自內心地這麼認為,因為我發現我確實真的是一無所有。
如今她竟然主動提出要做我的女朋友。
要知道我以前有多麼期待著這一刻,但是當這一刻真正到來的時候,我卻猶豫了,我遲遲說不出任何一個字,內心某處有一絲微弱的聲音在提醒我,讓我不能接受。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憂慮,便自己解釋說:“請你相,信我,我絕不是,因為覺得虧欠你,想要補償你,真的不是。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在我眼裏,你是個好男孩,我相信,你會好好,照顧我,我是真心喜歡你。”
我何嚐不想照顧你一生一世?!我何嚐不是真心喜歡你?!
“但是我真的不配。”
“為什麼?”
“我拿什麼照顧你?我拿什麼喜歡你?我一無所有,我給不了你應得的幸福。”
“在你眼裏,我也是,一個,隻看重物,質的,世俗的,女生?”
“不是。”從來都不是。起初我還和其他人一樣,認為她外表打扮得那麼清純樸素是怕遭綁架,畢竟她有個大款外公嘛,但是我錯了,她用言行舉止和時間證明了她確實隻是一個清純樸素的女孩。
她靜默地看著我,輕盈的腳步漸漸向後退去,然後她把頭轉了過去。
她單薄的背影就像一支在茫茫紅塵中搖曳的花朵,讓我不忍直視,更舍不得遺棄。
我不知道她的眼淚是否已經失落到臉龐。
過往的憂傷記憶在繁雜的腦海中層層迭起,我抑製不住,曾經塵封的每一卷深刻的畫麵,每一個熟悉的瞬間,都在此時肆無忌憚地閃現。
我邁開腳步朝她的背影走過去,從後麵握住了她的手,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真希望就這樣永遠都不放開。
前麵還有很長的路,你陪我一起走下去,好嗎?
被暮色籠罩的半月湖還是一如既往的那麼靜謐,盛開的荷花輕輕擺動在雨季略帶濕潤的暖風中,恍如那守候在輪回裏不能遺忘的孤獨。
我和Jenny來到湖邊那片盤根錯節的古樹林,坐在淡綠色的竹木長椅上,感受著黃昏的如夢如幻。
但是,請你相信,每當你心情舒暢的時候,總會有人前來煞風景。
宋濤這個令人厭惡的家夥不知道在何時從何地閃了出來,很隨意地坐在了對麵的椅子上,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損樣。
他打量了我一眼,然後邪笑著說:“想不到你又活著回來了,看來那個司機喝得不多嘛。”
我保持一貫的冷靜,“我想如果下次遇上你,他肯定會多喝點。”
“是嗎?我可沒那個福氣。”宋濤站過來,把頭低到我和Jenny之間,“雨城啊,作為朋友的我呢,想提醒你一句,以後過馬路要小心,尤其是當有某些漂亮女孩叫你的時候,可千萬別回頭,很危險的哦。”說完便大笑著揚長而去。
我知道,Jenny很清楚地聽到了他說的每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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