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79 更新時間:12-07-27 15:02
這一天,艾從上午起便覺得胸口處有些莫名的煩悶,連午飯也吃得沒精打采的。
艾想或許是著涼了,便跟福伯說了一聲後,請了半天假早早回房倒頭就睡。一覺醒來時天已黑得透了,漠輕寒與另一同室者仍未回來。而心口的那團燥熱之氣不減反增,毫無自動消失的跡象。
抬眼見星光淡淡透窗而入,在床上輾轉反側良久的艾終於一掀被子,走了出去。
走廊盡頭是精致的陽台。
春寒陡峭,夜涼如水。
一輪圓月自東方冉冉升起,銀色的光芒如絲緞般溫柔灑落,艾整個人都似籠在淺淺薄霧裏。胸腹處的那股鬱熱之氣不知何時已散去,四肢百骸仿佛浸在了清涼的泉水中,無比通暢舒適。
伸出指尖,便似能觸到那幾乎實質化的月華軌跡。目注滿月,艾這才覺然,原來今日已是十五了,自己在城主府裏不知不覺已呆了十多天。
明月年年總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三年後的自己,會是什麼樣子呢?
將來的事情,還是未可知的吧……
正待轉身回去,卻聞到迎麵拂來的夜風裏夾著極濃鬱的花香。艾立刻分辨出應該是薔薇的味道。可是薔薇花香有這麼濃麼?而且花期好像還沒到吧?!
頗有些驚訝的艾抬眼望向風吹來的地方,遠遠的,西首圍欄內赫然一片花海,茂盛得尋不見邊際。
莖葉亭亭,柔枝款擺,無數薔薇在風裏妖嬈淺笑。朦朧望去,那些月光下的花簇顏色竟濃烈到幾近妖異。艾想,若是在陽光下看這些薔薇時,必定是無比鮮豔奪目的鮮紅色。
香氣中,似有著極輕極輕的歎息聲。定神細看時,花海裏果然有人。
是一名黑衣男子。瘦長身材,發色烏黑,雙手與臉龐卻色澤蒼白。隻是隔得遠了,辨不清五官是何模樣。
他似乎並未察覺到艾的視線,依舊負著雙手靜靜立在月色花叢中。
艾還待再看時,卻忽然聽到身後走廊間一陣喧嘩,好幾個人的腳步聲雜夾而來,更有女孩子低低的呻吟聲。艾心頭一跳,躡手躡腳走回走廓裏,但見幾盞琉璃燈照得明晃晃的,一行人正從左首第二間房間裏扶出一個女孩子。那少女臉紅得火炭一般,清秀的麵孔扭曲隻能以猙獰一詞來形容。胸前頸口的衣服已被她自已扯得稀爛,她卻猶如不覺,隻是如缺水的魚一樣徑自掙紮扭動,口中還叫嚷著囈語般模糊不清的話。兩個武孔有力的青年家丁按著她時依舊滿頭大汗,片刻不敢疏神。
總管一身青衣,掌著燭台站在一旁,麵色沉得能滴出水來。
“誰?”似乎發現了艾,他轉頭厲聲喝問。
艾恐其責已為何深夜還四處亂逛,又見這情形詭異,早縮著身子藏回陽台死角處,屏住了呼吸。
隻見燈影閃動,似乎將各處都照了照。片刻後方聽到總管似乎低聲說了句什麼,然後便是眾人走下樓梯的聲響。直至腳步聲已消失半晌後,艾方才長出了一口氣,悄悄走回了房間。
房內不知何時回來的兩個同室者已睡了。艾拉上窗簾擋住依舊明亮的月光,隻覺得睡意上湧,不知不覺又已沉入了夢鄉。迷迷糊糊間卻仍似聞到空氣中那隱約的薔薇香氣。
*****
第二天,艾在隨著福伯為溫室內的芍藥修剪廢枝時,忍不住向這位府中老人提及了昨天夜裏她看到的那一大園薔薇。
“福伯您知道吧?府裏麵除了您帶我去的大花園與這三個溫室外,在我住的地方的西邊,有好大一片薔薇花!現在這個時節怎麼會有那麼多薔薇呢,這要花多少的心血和功夫啊!還有那花的顏色,那種鮮紅我以前從未見過呢,簡直像血一樣……”
第一眼看時,福伯給人的印象是個有著一頭白發的沉默老花匠,似乎很難親近,可接觸得久些,艾卻知道他其實是個溫厚慈祥的長者,雖然平時好像不愛說話,卻十分關照自己這個笨手笨腳的初學者。平日裏就算艾犯了錯,他也不會大聲喝斥,而是耐心地再次示範,直到艾掌握為止。不知不覺在相處的這段時間裏,艾已漸漸將他當做了最可信賴的長者,所以現在對城主府裏的事情有了疑惑時,第一個便向福伯打聽。
可艾卻遲遲不見福伯說一句話,轉頭細看,發現滿頭霜發的老花匠正拿著花剪怔怔出神,臉上的表情變幻不定,神色極為古怪。艾連連喊了好幾聲他才回過神來。
在長長歎了一口氣後,福伯緩緩說出了一段往事。
原來,黑金城主並非光輝神國人氏。他本是七國沒落士族後裔,姓水,名成川,福伯是他家中老仆。他年少時曾於大陸各處遊曆,十七年前在蒼藍行省一座開著無數薔薇的古老山莊裏,水成川遇見了一名純金發色、蔚藍雙瞳的少女,彼此一見傾心。
隻是那少女家世顯貴,她父親的性格更是極為古怪而又固執,眼見水成川家無恒財,又無權勢,堅決不肯同意這門親事。那少女茶飯不思,終於病倒。候爵見獨女執意,便找來水成川,提出了極苛刻的條件,讓他找來世間罕有的三種寶物作為聘禮。
曆盡千辛萬苦,花了整整兩年時間,水成川終於拿到了火犀角、荼蕪香與麒麟血,將它們送到了候爵的手中,也如願以償地娶到了少女為妻。
誰曾想那少女體弱多病,婚後僅僅十八個月,便因難產而死,隻遺下取名水晶的一個女嬰。同一年裏,候爵憶女成病,亦鬱鬱辭世。水成川雖因例襲了光輝神國的伯爵爵位,卻是心灰意冷,帶著愛女隱居在薔薇山莊。三年前才因著想為女兒換換環境的想法,來到了封地黑金城。
因為亡妻生前最愛紅薔薇,兩人更是在薔薇園裏相識,水成川不吝時間與金幣,請來高手匠人擇了向陽之地建了新的城主府,更引來地熱育成了四季不謝的薔薇花園。月夜之際,往往獨自漫步其間,追憶往昔。
福伯本有一子,較水成川小得兩歲。兩人自小一同長大,名雖主仆,實類兄弟,不料卻在尋找麒麟血時葬身獸腹。福伯老伴早喪,隻此一獨子,哀痛之下辭了管事一職,作了花匠伺弄花木。然他是老家人,水成川更感念他父子當年情份功勞,合府上下皆敬他幾分。
“……如果我那東傑孩兒還在的話,娶妻生子,孫女兒隻怕也有你這麼大了……”喃喃說著已遙不可及的夢想,在望見正支頤聽他細說舊事的艾時,福伯麵容一黯,眼中不無悵然。
*****
[原來除夕那天在當鋪前見到的那名少女果然是城主的獨女,沒想到她的身世原來也這麼可憐呢……]
想起自己那時對她的冷漠無禮,早有悔意的艾有些赫然。隻是聽說她上個月底時已隨著幾名朋友的車隊到南聯邦去了,一時自是無法向她致歉。而稍一轉念,便已想到必定是十五那日望見的金錦繡與宿旭曜等人,心中莫名酸苦憤怒立時充溢,道歉的想法登時淡了。
晚飯時,同桌而坐的女孩子說道,她的同室者昨夜突然癲狂症發作,其狀駭人無比,幾欲噬人,叫了好幾個人才製服她拖了出去。言下仍自傈然。細聽其述,果然是昨夜艾所見的那個房間。
……
*****
南曆三月三十一日,多雲
已是春暖花開時節,桃笑李妍。
一大早,大家便領了總管的命令沐浴齋戒,換上了嶄新的白色長衣,跟在同樣裝束的領路者身後,一行十餘人向城主府西側從未到過的建築物走去。
有人猜測,應該是去見城主吧,那種喝了近一個月的可怕藥汁不是在昨天晚上結束了最後一碗麼?而原本入府的十八女孩子也隻留下此時的九名。所有人心裏都鬆了一口氣。
不知是否是錯覺,艾發現走在她前麵的那個女孩子瞧來竟有幾分麵熟。可仔細想究竟是什麼時候的印象時,卻一無所獲。
[應該沒有吧,以前應該沒有見過她,否則一定能記起來的……]
眼前有人影一晃,卻是總管皺著眉走出去攔住了正遠遠奔過來的福伯,白發的老花匠神色激動,揮著手大聲說著什麼。艾隻模模糊糊聽見幾句辨不清含義的話:“……那個孩子……留下……”,“……一共……隻要九個人……”總管卻隻是僵著臉不斷搖頭。
或許是艾多心,她總覺得福伯說話時似乎看著的是自己。
“啊呀,對不起!對不起……”似乎被什麼絆到了,那有些眼熟的女孩子一個不穩差點撞到了艾身上,搭著艾扶住她的手站起來後,她漲紅著臉不斷道歉,這次艾看得很清楚,那少女膚色微黑,端秀的臉龐上總似帶著幾分怯生生的模樣,眉心有著一顆小小黑痣。
恍如電光火石劃過心頭,那個少年說過的話無比鮮明地自她記憶中跳出。
“你是小丫?你是五月二十一的生日,今年十一歲,名字叫做劉小丫對不對?”
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艾的聲音已有些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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