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729 更新時間:12-08-10 18:08
“喂!你叫什麼?”聲音的主人幾乎有些無禮的問。
“揚潮。我的名字是揚潮。你呢,你的名字是什麼?”
“‘宵’。我的名字叫做‘宵’。你可以稱我為神宵!”我聽到那個聲音如此驕傲地回答。
……
很熟悉、很熟悉的聲音。
是誰在說話?
還有那個那麼熟悉的名字……是誰,是誰?是……
在冰寒澈骨的潭水中,我緩緩睜開眼睛。外界的寒意讓我自往事中醒來,一切,隻是舊日的夢而已。
今天是我難得的能保持清醒的時刻。我吐出一口寒息,前方的湖水化成冰鏡,它清晰地照出我如同鮮血般的妖異眼瞳。我看著自己的手,它早已不是記憶中人類五指的樣子,映在我眼中的隻是一雙有著尖銳指甲的猙獰雙爪罷了
是了是了,我想起來了,在很早很早以前,自我被困在這裏開始,我便已不能再保持著苦苦修煉幻化而出的人族模樣,我已還原成我的本體模樣。
一尾,雪蛟。
是的,我是一尾蛟,身長十七尺有餘,龍首蛇身,身體裏流淌著神龍高貴的血脈。我周身細碎鱗片晶瑩雪白,它彰示著我在蛟族中亦同樣尊榮的地位。
我們,是水族的王者;而我,是海中的天驕。
到底是何時,我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的呢?
讓我想想,仔細地想想,即使已有太多的往事浸染在鮮血裏而忘卻了,可是,我一定是能夠記起來的,那些最重要最重要的事情……
於浸得眼珠冷得發痛的潭水中閉上雙眼,便似仍能看見我那珊瑚苑裏那棵巨大的碧玉樹。它的身體有十個成年人合抱起來那麼粗,繁茂的樹冠掩住了大半個水晶宮。它的樹幹是青色美玉,葉子與花卻宛如最最上好的琉璃,在透過海水與天幕映下來的陽光裏,它流光溢彩,沒有任何人能形容出它的美麗。
有時會有金喙翠冠的小鳥飛過來,它們舒展著流金般的長長尾翎,身上的羽毛卻是最漂亮的碧玉色。它們神色高傲,姿態曼妙,總是停在碧玉樹最高的那層樹稍上,以金色花芯與水晶果實為食。
偶爾有風吹過,樹葉與樹葉間便敲擊出清脆美妙的聲音,那是這個世上最動聽的音樂,空靈清悅,無物可比。
在那個時候,我總是會枕在蚌妖姐姐的身旁,以她的明珠元丹為燭光,懶懶讀著族人或非族人們在地麵上遊曆後寫下的有趣手記。珊瑚守衛與海妖侍者靜靜守在遠遠的白玉欄外,神色莊重嚴肅。
當風吹過後,也偶爾會有碧玉般的葉子落到我一塵不染的白衣上,拈起它細細打量,便會發現它們脈絡明晰,綠意盈然,似是活生生的,貼著肌膚時卻晶瑩自溫,仿佛天生就是翡翠琢成的一般。
他們說,這樣的葉子在人間值錢的很,隻須一枚,便能讓無數人爭得頭破血流。可是在我這裏,卻隻是整棵樹陪著我在一年年的寂寞歲月裏無聲地凋落而已。
那個時候,我是什麼年紀呢?蛟族壽命超過千載,卻往往要經曆四百年方能修煉到足夠的法力,幻化成人形到外界遊曆。經曆世間百態,磨練心誌,以為成功渡過千年一度的雷劫作準備。
可我是個異類。
在我一百八十歲的時候,我已能夠相當完美的變成人族的樣子——雖然幻化出來的模樣年齡看起來實在太小了些。
這或許是由於我那從未見過麵的父母的緣故吧。蛟類族群本就不太大,間中雪蛟更是少得可憐。
自我有記憶起,我就已住在這水晶宮裏,唯一見到的雪蛟族人便是化成人類時已有三尺白須的七長老。稍大些我便知道,我是最最罕見的天生純血雪蛟。
我的父親,貴為擁有整個南海的蛟族皇室的直係,聽說今年已有一千七百歲。而母親,則聽說是蛟族近千年來最出色的天才。一百多年前,她以八百歲之齡便已渡過雷劫,成功地化作神龍順利飛升。這件事出乎當時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那而個時候,我才剛剛被誕下不到百年,尚在龍蛋中還沒孵化出來。
聽說父親也便是自那個時候起開始閉關,從此不再見任何人。因為他希望能早日與他最愛的妻子一樣,化龍飛升。
所以我從未見過他們。即使有著生花妙手畫就的肖像讓我熟悉他們兩人的臉,可它終究隻是一副不能笑不能動的畫像罷了。
而我,終究隻不過是個愛熱鬧怕寂寞遠遠還未長大的孩子而已。
蛟族中並非沒有與我年歲相近的孩子,可是我卻不能隨便與他們親近。因為,這些是被嚴厲禁止的。我所能自由走動的區域,隻有眼前這座水晶宮與七彩珊瑚園而已。
當那些孩子們一起嘻戲玩耍的時候,我隻能站在龍蝦侍衛的肩膀上,自窗戶間羨慕地看著他們臉上歡快的笑容。
現在的我當然知道他們之所以如此規定的原因,他們是怕我在心誌穩定之前被不好的思想所影響,會沾染了血腥或是殺意,而這些,則是我們雪蛟一族成功渡過天劫的大忌。可是那個時候的我實在太年少,他們的這重好意我根本無從理會,心中念念不忘的,隻是如何能夠擺脫這種無聊到讓人窒息的生活。至少,也得想個什麼法子到水晶宮外的世界去看看。
然後,終於有一天,我找到了一個機會。
直到現在我還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晴朗的夏日,有著很好的陽光,連透到碧波障射進來的光線似乎也比平日裏更明亮幾分。那天一大早,七長老便急匆匆地帶著兩個隨從出了水晶宮,看起來好像有什麼大事發生了的模樣。不過這些都與我無關吧,我早早已打聽清楚,七長老他是要去東海與整個七海蛟族的高層人物開一個很重要的朝會,至少也得兩天以後才能回來。
然後,在那天中午待衛們打盹兒的時候,我偷偷地溜了出來。
……
碧波障真是一件很奇怪的東西,它允許一切光線透入,卻將所有的海水和裏麵的水族全攔到障外。它的廣闊是沒有見過的人難以想象的,東海一族所有水中建築全都在它的保護範圍中,範圍幾近千裏。當然,我那座精致華美卻無聊得要命的珊瑚水晶宮也在其中。
在經過它的時候,我小心地用手指試著在碧波障上捅了捅,指尖透過那重無形的阻隔接觸到了冰涼的海水——雖然已是人間的夏日,可在深海裏,海水的溫度依然相當低——我的手指好奇地在碧藍的海水裏點來點去,碧波障上因我的孩子氣舉動而蕩漾開來一圈圈透明的波紋,隻是,仍沒有一滴水漏進來。
一群寸許來長、渾身七彩斑瀾的小魚兒因海水的動靜而好奇地湊了過來,它們的魚吻輕輕碰觸著我的指尖,癢癢得讓我幾乎笑了出來。
低低歡呼一聲,我和身撲入了海水裏。
今天,我是自由的。
……
那群漂亮的小魚兒一直尾隨著我,直到快到海麵時,不適應淺水層環境的它們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我知道,它們喜歡我身上那種淡淡地龍族血脈的味道。
而比它們更聰明的水族,剛在看到我時就遠遠避了開去。它們不想惹麻煩。
我撇撇嘴,心中大感無聊,卻也沒有去揪住一個好好教育它一番的念頭。現在,有更有趣的事情值得我去注意。
海麵已近在眼前,隻待我優雅地探出幻化而出的人類雙臂輕輕一揮,我便能呼吸到海麵上的空氣。可就在這個時候,我尾巴一痛,哦不,是腳上一痛,然後一股力道將我帶得身不由已頭下腳上地衝出了水麵……
可憐了我那蘊釀良久的帥氣出水POSE。
兀自滿眼金星的我咬牙切齒地捏著從腳上取下來的釣魚鉤,惡狠狠地問道:“這是誰幹的?”
雖說我身上有鱗片護著受不了傷,可被這樣的鐵鉤子掛到肉裏仍然會痛的呀。
冷場了三秒鍾後,我終於聽到身後一個明顯有些口吃的聲音期期艾艾地回答:“呃,這個,啊,對不起……”
我青筋直冒地扭過頭去,便看見一個破舊得出乎我想象的小船飄在海波上,一個看起來和人形狀態下的我年紀差不多的男孩子正目瞪口呆地盯著自己。
……
現在想來,這便是我與揚潮的第一次見麵,真是丟臉啊。然後我與他相遇這件事,到底對我們雙方來說是幸運還是不幸呢,到此刻我依然無法界定。
那個時候我們有多大呢,嗯,想起來了,揚潮九歲吧,而我,在上個月剛剛渡過了二百零七歲的生日。
……
那段時光即使現在想起來依舊是快活的。
對於以往所有生命皆鎖於珊瑚水晶宮內的我來說,外麵的一切是那麼的新鮮。
捉魚捉蝦自不必提——我是BOSS,下麵的小兵得聽我的,哈哈——其實釣起它們後不會真地把它們吃下肚來或是做下酒啦,大多時候隻是嚇嚇它們,看看他們那驚惶失措的樣子而已,同時也顯示一下我的本領罷了。
這個時候,揚潮——那個第一次見麵時差點把我當成海妖棄船而逃的孩子——總是一臉崇拜地看著我,而我卻隻是高傲地抬著下巴輕哼一聲。嗯,我喜歡看到他這樣的表情。
事實上,我在心底裏卻覺得比起我來,或許揚潮更厲害也說不定。
他雖說看起來有些笨笨的,其實腦袋反應卻是相當的快。雖然沒有我那先天的水族皇室血脈帶來的威攝力,卻總能找到些我從未接觸過的,有趣的玩意兒讓我興致勃勃地去參加。
在整個村年齡相近的孩子中,他製的彈弓是打的最遠的,每次掏鳥窩時得到的收獲也是最多。便是在海邊撿螃蟹,每回也總是他最先撿滿一籃子。
那些對我來說,都是新鮮的東西。就算是是普通男孩子玩膩了的打彈子兒,掏鳥窩什麼的,我也覺得有趣得不得了。
……
在夕陽照著海麵的時候,我已與楊潮熟得像認識了一百年一樣。
我想,這應該就是朋友,就像那些曆世歸來者的手記中提到的這個詞一樣。
可以一起哭,一起笑,可以一同冒險,可以分享秘密,可以把背後交給他,可以永遠信賴。
我想,我以前之所以覺得寂寞,大概就是缺少了它吧。
……
兩天的時間過得實在是相當的快,在第二個日落之後,我不得不回去了。
幸運的是,似乎沒有任何人發現我的這次偷溜行動。大長老在我回來的那個晚上也回到了珊瑚水晶宮,隻是卻是心事情重重的,隻摸了摸我長長的雪白頭發後便將自己和其它幾個長老全鎖到了神殿裏,連我也不知道他們在裏麵做什麼。
不過,這些都是年長者應該操心的事情啊,我雖然有二百多歲,在蛟族中卻還隻是個不折不扣的孩子而已。
對我而言,這件事對隻是提供了更多難得的能溜出去玩的機會而已。
於是以後的那些時間,我幾乎天天跑到海麵上去找楊潮,兩個人形影不離。
想起來,那真是讓現在的自己仍能笑出聲的快樂時光啊。
然後,有一天,在嬉戲的時候,我發現楊潮好像有些發愁的模樣,一問之下,才知道前兩天他的父親病了,家裏卻沒有錢去買藥。
人間的錢啊,我也沒有啊。但按著額頭仔細想想,我記起了我庭中的那棵碧玉樹。
我記得,在我所看到的蛟族遊曆者的舊記載中,有提及它的葉子很是值錢。雖然裏麵也有交待過說不要把它隨便流傳到人間去,說如果不小心的話會給自己帶來大麻煩。可是我想,若隻是一片兩片的話應該沒什麼關係的吧。而且,楊潮不是我的朋友麼,書上說,朋友若是有需要的話,我們不是需要盡力去幫助的麼?
所以,在下一次來到海麵的時候,我給他帶去了三片玉葉子。
……
空氣嗅起來清爽而幹淨。我從海中冒出頭後,如平日一樣幻化出身上的白衣去找楊潮。
我想要告訴他,最近一段時間我可能不會再過來了。因為大長老好像覺察了我天天溜出來的事情,他們說從明天起,就要我到神殿中去參悟化龍訣,為以後的成年禮作準備。
“伯父好!”
我笑嘻嘻地向楊潮的父親打著招呼,他的身體好像已經大好了,隻是有時天氣變冷時還是會有些咳嗽。他的臉部皮膚因長年的海風吹拂而變成了暗紅色,每一道皺紋裏似乎都藏著生活的艱辛。
但是這些都與我無關吧,我所在意的,隻是楊潮這個朋友本身而已。
他的家人,他家裏的事情,難道不應該他自己去處理嗎?
我們水族,可從來不會幹涉別人的家事。
至少我就沒聽說過,有哪條蛟會去關心一隻螃蟹的父母過得怎麼樣。
現在的我想來,仍不能不搖頭歎息,為那個時候自己的單純與愚蠢。那個時候,隻要自己稍稍注意一下的話,事情怎麼也不會發展到那個地步吧。
隻是那個時候的我委實太年少,那個時候的我還不知道,許多看起來堅固長久的東西其實和最最嬌嫩的花朵一樣,都需要小心翼翼的嗬護與關懷。
這個世界的風雨太過淩厲可怕。
所以,我竟忽略了那麼多次可以將事情挽回的機會,任它一步一步,發展到撕心泣血的慘烈境地。而我所珍惜的東西,也在其中如琉璃般粉碎。
現在想想,那個時候的自己真是蠢啊,竟能笨到這種能讓人笑出眼淚的境界。
隻是,那個時候的自己,畢竟隻是個孩子。那樣子的自己,還不明白所謂不得已,還相信夢想與勇氣;還不明白陰謀與背叛這些詞句,還相信純粹與永恒這些東西。總以為,有些東西隻要堅持,便可以永生永世不變。卻忘記了,這個世界本是那樣無情與冰冷。
所以在那個時候,當我從楊潮手中接過那杯水時,毫不懷疑,一飲而盡。卻並未留意到,他麵上的那絲遲疑與眼裏的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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