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68 更新時間：09-12-03 22:11
一棟帶花園的歐式二層建築，是罔田晶與罔田眉的家。
準確的說，應該是屋主罔田障子，獨生女罔田眉及養女罔田晶的家。
罔田晶，隻是罔田障子在孤兒院收養的一個棄兒。
認識她們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件事。
“我回來了。”罔田眉銀鈴般地微笑著拉開大客廳的門。
卻馬上被彌漫的怒氣給淹沒了。
“你們要給我負起責任！”
罔田障子歇斯底裏地衝著來道歉的畫廊老板尖叫。
“那些畫都還沒發表過呢——我可不是為了給有錢人娛樂才畫的。”
“那全都是我的心血，心血呀！”
“這究竟怎麼了？”罔田晶將愁眉苦臉的老板拉過一旁。
“這個嘛……”
老板嚅囁著將事情說了出來。
原本今天是由加利畫廊罔田障子作品的專場，卻不曉得怎麼搞的，開場不到一個小時便發生了大騷亂——先是送來的花籃突然著火，接著又有人警告花籃裏藏有炸彈。
正當參觀者驚慌失措地為逃生奔忙時，畫廊裏又發生了一場莫名其妙的特大火災。罔田障子所有的畫作被燒得一張不剩。
據警衛回憶，當時有一個金發的外國少年特別可疑，他在畫像前徘徊了很久，而且警告管理員花籃裏有炸彈的人也是他……
不過真相究竟如何，還有待調查。
畫廊老板道著歉告辭了，晶禮貌地將她送出門外。
掩上門時，聽得身後罔田眉疑問的聲音：”畫真的全被燒掉了？——是媽媽為小晶畫的的蠟筆畫嗎？”
“對呀！那可是我這整整一年的作品！”
罔田障子忿忿地抱怨。
“到底是誰，為什麼要燒我的畫？”
“我怎麼知道？隻說是個美國小孩，反正也隻是個小嘍羅了。——像這種有計劃的行動，一定有其他的主謀。”罔田眉冷冷地說出警察的分析。
回眸望望不知道說什麼話來勸慰的罔田晶，她嫣然一笑。
“不過也好。對吧，小晶？”
“好什麼啊！”怒目瞪著一直與自己唱對台戲的女兒，罔田障子怒發衝冠。
罔田眉忽地變了臉色，語氣也變得激動起來：”你說你的畫不是為給有錢人娛樂而畫的，可買畫的人呢？
除了生意上的同事有時會為交情而買上一、兩張，其餘來買的不全是有錢人麼？
如果說那些畫不是有錢人的玩物，那又是什麼？
而且，畫的還是晶的身體！
要是有人要畫我的裸體，我絕對不願意！死也不願意！
更別說還要印在畫布上賣給陌生人……”
她幾乎是痛心疾首地看著罔田晶：“晶，你為什麼不拒絕！”
“……”
罔田晶能回答些什麼？
“你懂什麼？”罔田障子憤怒地斥責著自己的女兒，“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是，我什麼都不懂，”眉強硬地將指責頂了回去，“可是我知道，晶是非常不願意的。——你若是真的那麼想畫畫，為什麼不畫你自己已鬆弛得滿是皺紋的胸部啊？”
“小眉！”罔田晶臉都青了，可眉卻依舊一副仿佛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
“你……說什麼？！”
吃晚飯的時候，餐桌上隻有罔田晶與罔田眉兩人。
罔田障子因怒氣填胸，一直將自己反鎖在樓上的畫室裏。
幫廚的鍾點工三催四請，也未能將她喊出來。
看著“嘭嘭嘭”不斷敲門的傭人，罔田眉以司空見慣的眼神漫不經心地看著手裏的土司。
“難以置信。
為這麼一點點事就絕食抗議，又不是小孩子。
——她今年也應該快40歲了。”
她搖著頭吞下手中的食物。
“你剛才說得實在太過份了。”
“那麼建議她畫自己的三層肚皮比較好嗎？”
“眉！”
晶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話能說服伶牙利齒的眉。眼見她終於悻悻然停止了這個話題，總算鬆了一口氣。兩人繼續吃了一半的晚餐。
才吃得兩口，忽聽得罔田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晶，你的頭發顏色又淡了。”
“真的？”
晶不自覺地摸了一摸自己的一頭短發。
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她天生發色便比一般人淺，幾乎近於茶色。
為了避免被老師認為是染了頭發，不得不定期使用黑發劑。
但每次過不了多久，頭發又會自然而然地恢複原本的顏色。
“當然了！這次顏色變淡的時候比以前更短呢，你沒注意到吧？！”
“……”
懶懶地扔下土司，眉以手托著下頷，用專注的眼神細細地打量著晶。
“晶，我在想，也許你不是日本人。”
輕輕吹冷手裏的那碗湯，晶恭候著眉繼續她的猜測。
“也許因此才會被遺棄的。”
“所以才會被謀殺在我家老宅的後院竹林裏。”
明亮的日光燈下，眉微笑的臉有著粉紅色花瓣般的光澤，長而卷的發烏黑，無邪的眼神大而明亮。
可這如最可愛的洋娃娃般的女孩，此刻卻說著最惡毒的話。
晶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凝滯。
隻是一秒鍾以後，她又恢複了一貫的表情。
淡然地放下碗，她以同樣淡然的口氣回答：“也許是吧！”
“還有，小眉——你這次激怒我是為了什麼？
又希望我注意你嗎？
“……才……不是呢！我是——”
眉漲紅著臉反駁。
眼神轉處，卻發現晶正將預留好的飯菜裝上托盤。
“你要幹什麼？”
“送晚飯給障子阿姨。”晶微笑著端起托盤。
她走上通往畫室的樓梯。
“等一下，晶！
你不用拿飯給她！
這種女人，管她做什麼！”
晶轉過頭來微微一笑，”待會兒見。”
“喂——”
眉的尖叫拉不回晶的腳步。
看著晶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的轉角處，眉氣得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她能忍受媽媽如此的對待？
為什麼她總是讓我看不清她？
都已經一起生活10年了！
……美麗的，晶……
換下已筋疲力盡的鍾點工，晶輕叩反鎖的畫室。
“阿姨——阿姨？”
“滾出去！”一陣高分貝的怒斥破門而出。
若不是晶早有準備，一定會被嚇得邊人帶盤地摔下樓。
“我一輩子都不要和你說話了！一輩子！”
又把我當成眉了。
晶苦笑著微微提高了音量，“障子阿姨——阿姨，不對啦，我是小晶。我拿飯——”
開門聲打斷了她的話。
“小晶——”
罔田障子抱著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
“早知道就不該生下她的！
刁蠻、任性，飯量又大！
不敢相信她怎麼會是我的女兒？！”
罔田障子咬著筷子細細數落眉的不是。
“我倒覺得很像你呀！”
晶微笑著為她添滿已空的碗。
“很可愛，是個美人，又很有女人味，哪像我，就好像男生一樣。”
所以連相片都登上的是美少年專欄。
指指自己，晶苦笑。
“不會啊，你是個美女。”罔田障子放下筷子，“如果你是我的女兒就好了……”
不是的，你從來便不曾希望過我成為你的女兒。
由始至終，罔田晶隻是一名撿回來的棄嬰罷了。
她於15年前，被謀殺在這個家老宅的後院竹林裏。
她原本被活埋在竹根旁，沒想到初春的竹筍長得快，竟將她從浮土中給推了出來。
“每次遇到老公，他總是問我，‘那孩子還好嗎？’據他說，那時真地嚇了一大跳。明明應已因窒息而死了的，卻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天底下竟然有這種怪事！”
罔田障子以手支頰，慢慢地回憶著晶的身世。
容貌神情，與眉有七分相似。
——畢竟是母女啊，那割不斷的血緣關係。
“在竹林裏撿到一個嬰兒，使他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竹取物語裏的老公公了。
或許因為他是親手第一個抱起你的吧，所以非常疼愛你，比對自己的親生小眉還要好。
甚至，不惜和我吵架。”
眉的父親嗎？……
聽說，晶這個名字，便是他給我取的。
——隻是，我一直隻見過他的像片。
我，十五年前的那名棄嬰，便被竹林主人罔田氏收養了。
但，不久後，因為罔田夫婦分居，我便被送到了孤兒院。
聽說那時候我還不到3歲。
隻是在孤兒院裏的事，我卻一點兒都不記得了。
當眼前的這個女人再出現在我麵前時，那已是我5歲的事了。
“小晶，你是小晶？
那個時候沒死成的小嬰兒嗎？”
我不喜歡她肆無忌憚地捏我的臉。
“哇呀，變得好可愛！
嗯，還是我來養她好了！我把她帶走吧！”
就像在買貓狗一樣，夾著一支煙，她以漫不經心的態度與院長媽媽繼續討論我。
“我想她可以當我家孩子的好玩伴。
雖然照顧小眉一個人就很辛苦了——不過也算是助人嘛，而且本來我先生就把她入了我家的戶口……”
無法忘記那種恥辱。
“那時候要不是障子阿姨收留我，真不知道我現在會怎麼樣。”晶微笑著說出與思想完全相反的話，“真感謝你。”
罔田障子一愣，“怎麼突然這麼說？你看，害我分了心，素描都畫壞了。”
“抱歉，因為到這裏快10年了，所以頗有感觸。”
“哦？想到什麼？”罔田障子抬起頭，將注意力由素描上移開。
“很多。”晶依然微笑，眼神卻是空茫的。
如何能忘記那些回憶呢？
晶，我收養你並不是想讓你當我的女兒，你不要叫我媽媽。
……
晶，你怎麼沒看好小眉呢？
我不是告訴你，我家的孩子身體不好嗎？
她擁著朝我做鬼臉的小眉，厲聲而叱。
……
晶，拜托你啦！職業模特兒可以賺很多錢呢！你這麼漂亮，一定不成問題的。
——為什麼，阿姨你不是說不賣畫嗎？
抱歉抱歉，但是沒關係啦！規模不大，絕對不會曝光啦！
不要，障子阿姨，我不要！
……
我內心的呼喚沒有人能聽得到麼？
晶空茫的眼神望著夜空，“都是些快樂的回憶啊。”
銀白色的月光從身後的窗戶透過灑在她的身上，晶那毫無暇疵的美貌便如晶瑩剔透的寶石一般，閃著令人目眩神移的光輝。
不知不覺，罔田障子已緊緊擁住了她。
“晶——”
…………
自始自終，晶的眼睛總望著窗外。
月亮，好像比平常更加皎潔明亮。
呀，對了，今天是中秋節。
也是傳說中輝夜姬返回月球的那一個晚上。
…………
（昔有竹取翁者，日赴山野，采竹製物為生。聞其名，曰：世流崎之造也。複行竹林，仍見一竹，其根輝赫，昭若日月。翁詫，趨近觀之，見其中有一三寸之女，秀麗絕世，仿若天人。翁乃言：”吾朝夕取竹，殊不知此間有汝。今日一見，因起緣生，汝實天賜，當為吾子。”
——《竹取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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