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28 更新時間：10-03-12 04:31
深夜，天很黑，風也很大，餘家的人忙了一天，都早早歇息去了。
淑芬和清鬆合作給素心換過藥，清洗過傷口。餘慶診斷傷口有發炎跡象，必須再重新配另外一帖清毒退燒的藥，便和淑芬去配藥煎藥去了。
素心直到黃昏時分才蘇醒過來。
那時麻沸散的藥力漸漸過去，她是給痛醒的。
錐心刻骨的痛，發自身體深處，無論她怎樣也無法擺脫。她覺得自己象在茫茫大海中浮沉著，早就精疲力盡，可是滔天巨浪仍然一波一波的把她吞沒，每一次巨浪撲來，她如果不盡力掙紮，就會沉到海底……永遠都見不到陸地……
她趴在那兒，呻吟著，輾轉換著姿勢，希望可以減輕痛苦；她流著冷汗，忍住惡心，一次又一次喝下黑稠稠的苦藥，寄期望於那些湯藥可以舒緩；她忽冷忽熱，一時如身在雪原，一時如入火海，肩上的痛一下下如閃電般掠向全身……
清鬆替她拭去臉上的汗水，說：“再等一陣子，師父配的新藥喝下去，就好的了。素心，再等一陣子啊……”
她稍微清醒一點，看到師兄的臉，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板，忍不住哀求道：“師兄，再給，我一碗……麻藥。”
他搖頭，掙紮著堅持：“不行，師父說喝多了，會有後患的……”
“要不，你給我……一刀罷！”她呻吟著，一口氣快上不來了。
“不許胡說！”清鬆眼圈發紅，忙轉過臉去，替她把厚厚的棉被拉到後頸蓋好。
忽然，門被輕輕推開，一道黑色的身影走了進來。清鬆馬上站起，兩人耳語幾句，來人交了包東西給清鬆，清鬆就離開房間。
來人走近床前，定神看了良久，才柔聲說：“唉！大哥果然連累了你。”
昏黃搖曳的燈光下，素心透過淚水並看不清對方的臉孔，痛楚令聽覺遲鈍，她迷迷糊糊哼了一下，沒多大反應。
“但，你……好好的，為何跑到南家做家奴？”他眯著還有些紅腫的眼問道。
象被人用力敲了一下，素心猛地清醒了不少，奮力睜大雙眼，看清楚了坐在床邊的居然是楊廣！她往被子裏縮了縮，忍著痛小聲說：“大哥，你，來了？呃……你沒事……就好……”
“嗯，我過兩天就要走了。”他再問一次：“你怎麼會跟南昭明去茶樓？他怎麼會收你做奴才？”。
素心冷汗直冒，支吾著找詞：“呃……師姐，嫁給南大人……做小妾……我，擔心她受欺負——所以，南大人同意……假的……沒有賣身，偶然過去……”倒吸冷氣，從牙縫裏哼哼著疼，不再往下說了，剩下的留給他自己去想吧。
“噢，昭明新娶的妾，果然是你的親人？”他恍然大悟狀。
“嗯……她，是師父的女兒。”她滿頭大汗。素新對外的身份從來都是餘慶之徒，餘慶在外雲遊時撿回來的孤兒。
一陣劇痛襲來，她怕自己失態，用力咬住嘴唇，強忍著……身體還是出賣了她，控製不住地抖起來……
楊廣黑寶石般的眸子裏滿是心痛，握著她露在外麵的左手說：“你真笨，居然拿自己去擋劍……”
她搖頭，努力笑道：“哈，哈……不是的，我是嚇壞了，不小心摔倒，才受傷……真笨……哈哈。”
楊廣怔了怔，昨夜發生的一切飛快從他腦裏閃過，他根本不信她的話：“你是不想我不安，是麼？”
“誰能，幫幫我……好痛……”她又開始神誌迷離了，用盡全力去抵抗劇痛。
楊廣想轉移她的注意力，忙說：“我後日要前往江都，不過，很快就回來，你想要什麼？大哥帶回來給你……吃的？還是玩的？……大哥一定尋些新鮮玩意……擔保你沒見過的……”
素心無意識咬破嘴唇，滲出血色，目光散亂地說：“等……我……還有命再，再說……罷。”
楊廣握緊了她的手，覺得越來越滾燙，急了，低聲喝到：“你年紀輕輕，不可輕言生死！想都不要想！”
仿佛聽到什麼仙樂梵音，她瞪大無法聚焦的眼，聆聽片刻，苦苦一笑：“生有何歡？……死亦何懼？”
見不得她如此的絕望，一點都不象他所認識的那個聰慧豁達少年，一個念頭霎那間浮現，他伏近她的耳邊，低聲但堅決地說：“你務必盡快好起來，等我回來，嗯，大哥帶你去打仗！”。
她眼中的亮光閃了一下就滅了，灰心地說：“啊……唉……不可能……我去不了……”。她是南家的小妾啊！
“隻要你能好起來，大哥一定帶你去！”
她連搖頭都覺得乏力：“不……不可能的……”
“對我來說，沒有辦不到的事，你放心，隻管好好養好傷，大哥一言九鼎！”楊廣信心滿滿地許諾。
素心不知不覺拽住他的手，仿佛抓緊了人世間最後一絲希望：“好……我盡力……”
說完此話，她長長吐了口氣，眼前一黑，不省人事。楊廣心一沉，叫道：“醒醒！醒醒啊！”
任強在外麵問：“王爺，要不要去叫人來？”
“快去！”他用力掐她的人中，一下又一下。
餘慶他們很快就來了，立即把人自楊廣手裏接過去。餘慶診過脈後，說：“不礙事的，讓她睡一會兒也好，等她醒了再用藥吧。”他對楊廣拱手道：“謝王爺賜藥，這去毒生肌的膏藥千金難買……小徒恐怕受不起王爺的厚愛……”
楊廣誠心誠意地說：“餘大夫，何須客氣，如不是素新，小王難逃此劫。嗯，素新這傷……真的不礙事？”看起來好像很凶險啊。
“隻要及時清理，不讓傷口潰爛，應無性命之憂……不過，這痛是難免的了。”老人語氣平和。
“日後……會不會有後患？”楊廣關心追問。“殘廢”這兩個字他想起就難受，無論無何說不出口。
“估計要很長時間才能複元，右臂的力道會差些……小徒不過一個平凡人家的孩子罷了，也不靠力氣吃飯，無相幹。”於慶安慰他。
“素新膽識過人，定會大有作為！”楊廣正色道：“如果餘大夫肯讓小王帶他走，杏林會少一個名醫，但國家將多一位棟梁之材！”。
任強豔羨地看看昏迷的素心，這樣的機遇，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看來這少年前途無限啊……
誰知餘慶歎氣道：“唉，小徒這樣的傷勢，決經不起舟車勞頓……王爺好意，草民代他領了。”
“小王的本意是，等小王從江都回來後，再來接他。”楊廣思索著安排：“那時，就算是沒有完全好清爽了也不要緊，在小王那裏邊養著邊學些官場規矩……”
他確是一門心思要給素新謀個好前程，看見餘慶為難之色，就說：“你們情同父子，小王絕無分離父子之意，這裏還是素新的家，小王不過想他多在我身邊走動，熟悉個中脈絡而已。”
清鬆和淑芬都緊張地盯著餘慶，情知晉王一片好意，無奈素心是個女人；二則餘慶從無意攀龍附鳳，對達官貴人素來敬而遠之，不知道師父如何推趟？日後讓晉王發現真相，真不知道如何收場？！這次真是玩大了。
餘慶也非常頭痛，晉王考慮得如此周到，恐怕是誌在必得。他對楊廣印象不壞，不過，王族裏權力鬥爭的遊戲，絕不是他們這些小民可以玩得起。
斛元帥遭人誣蔑，被高緯以叛逆謀反罪誅其三族的血腥場麵，再次在他腦海浮浮沉沉……
當年他親身經曆斛元帥的滅門慘案，作為元帥的生死之交，他一直沒有忘記，一直在嚐試查找當年誣陷元帥的凶手……不為什麼，為的僅僅是心中的“公義”；最主要是聽聞元帥有個後裔僥幸成為漏網之魚，餘慶發誓要尋訪到他，如果不是有著此心願，他早就舉家遷到江南小城去了。
他沉吟著說：“王爺厚愛，草民感激不盡。不過，還是等小徒好了，再由他自己定奪罷，草民不能替他拿主意！”。
楊廣笑了笑，點頭道：“本該如此，本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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