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72 更新時間：12-10-10 15:42
搖曳明滅的燭光下，一行數名身著紅衣的宮女，手奉金盤玉盞急匆匆往離華清池不遠的臨幻閣而來。整齊細碎的腳步夾雜在星星點點的殘雨中，打破了深夜的沉寂，玉湖清波漣漪微漾，隻是瞬間，又恢複了無邊的寧靜。
金碧輝煌燈火通明的閨閣中，身披黃袍的李隆基一手摟住體若浮雲仿若一鬆即逝的嬌妻，一手指著一幫束手無策的太醫怒罵不休，借此遮掩他的色厲內荏。
似是強撐著最後一口氣，藍若琴微微張開雙眸，柔聲道：“三郎，不要怪他們，他們盡力了。這是天命，天命不由人。隻是——”她費力地將手臂撫在自己圓潤的腹部，目光中盡是愛憐，“可憐了我們尚未出生的孩兒。”
“琴兒，不要胡說。”看著懷中奄奄一息的美人兒，李隆基第一次感到深深的無力。想他縱橫疆場、逼退太平、協父奪位、位至九五、無所不能，可麵對深愛的女人，他卻無力挽回她逐漸消逝的生命。
“三郎，今生有你，妾無所憾矣。”藍若琴含情脈脈地望著這個天一般的男子，語氣中盛著滿滿的情意。
“不，不，不可以無憾。琴兒應了朕三世之約，怎麼能——”李隆基不自覺地握緊了藍若琴的柔荑，似乎是要用這樣的方式將她挽留下來。
“對不起，三郎，三郎……”藍若琴的意識逐漸模糊，聲音也越來越小，那雙原本明澈動人的眸子也緩緩籠上一層迷蒙。當她眼角最後一滴淚水滑落到李隆基的手背上時，如夢初醒的他忽然歇斯底裏地衝著殿中眾人吼叫起來：“來人來人，給朕救活朕的琴兒，否則朕要你們所有人給琴兒陪葬！”
李隆基金口玉言，眾太醫一窩蜂地衝到床前，開始探脈、施針，盡管每個人都知道賢妃已然歸天，縱然神仙再世也無力回天，但誰都不敢開口向李隆基回說這一現實。
“陛下，陛下。”一直守在床邊默默垂淚的惠妃武落霖從背後靜靜靠近李隆基，將一雙藕臂從緩緩環住丈夫因為憤怒悲傷而顫栗不休的偉岸身軀，泣聲道，“賢妃姐姐已經去了，您別這樣，千萬要保重龍體，否則，賢妃姐姐就算是泉下有知，也不能安心的。”
李隆基置若罔聞地撇開惠妃的素手，步行闌珊地走下床榻，隻一瞬，便似乎蒼老了十年。惠妃心中隱隱一痛，尷尬地收回被撇至一邊的雙手。所謂柔情空付，不外如此了吧。
“陛下——”一直扶著賢妃脈搏的老太醫忽然失聲驚叫，他這樣的舉動實在是異於平日的穩重舉止，尤是在這種情形之下，更無異於自尋死路，“陛，陛下——賢妃腹中的胎兒——我們，我們需要立即剖腹取龍子。”
這樣的一句話，讓因為痛失愛妻而心若止水的李隆基驟然間心起波瀾，他疾走幾步衝到那須眉皆白的老太醫麵前，揪住他的領口便問：“什麼？你是說，朕的皇兒還有救？”
“回陛下，臣盡力而為。”
“不是盡力，是必須。如果你們保全了朕的皇兒，朕可以赦免你們救治賢妃不力之罪。否則，兩罪並罰，不單是你們，就是你們的的九族至親也要統統為賢妃母子殉葬。”
“臣遵旨。”老太醫驚得一身冷汗，忙俯身下跪，應下這樁隻能勝不能敗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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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兒的啼哭衝破陰霾的空氣，掃去紅顏銷殘的些許傷感。李隆基懷抱著藍若琴留給他的最後一個禮物，錚錚男兒落下兩滴清淚。新生兒的到來雖然不能讓他立即從失去愛妃的悲痛中抽離，但是卻讓他在一片陰暗中尋得一絲絲的光亮，聊以寬慰他破碎的愛情。
“琴兒，看看我們的小公主吧。她的眉眼很是像你，將來定會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兒；你聽這啼聲，脆亮明麗，將來必定也會如你般有著動人的歌喉。朕答應你，會好好將她養育成人，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她將是我大唐最高貴的懷思公主，你說，可好？”他的耳語愈發的溫柔，全然不似那君臨天下的王者。最後親吻了愛人的額頭，冰冷的觸感，再也不能有分毫往日的溫情，“來人，傳朕旨意，賢妃藍氏品貌端莊，親貴賢良，追封貴妃，一切喪儀皆按貴妃儀製。”
“遵旨。”
天空中最某一抹黑暗被朝陽的光芒驅散，華清池夏日的這個清晨有絲透骨的冰涼。
看著自己的丈夫對別的女人深情如斯，武落霖卻隻能保持著她一貫的溫柔大度。她深知，這後宮中的女人們新舊交替更迭不休，沒有一個人可以永享榮寵。想當年，出身娼妓的麗妃趙嬈憑借歌舞之姿得寵聖顏，寵極一時，其子瑛更被封太子，縱是皇後也要讓她三分。可是當她武落霖出現之後，趙氏風光立時不再。數年之後，與武落霖同時入宮選秀諸人紛紛遣返原籍，唯有藍氏因為離宮前的禦前獻舞忽然見寵，如是三載。然而這並不會是結局，自幼養在宮中，看慣了自武後至太平又到如今後宮種種變遷的武落霖心下清楚得很，終會有其他年輕貌美的佳麗嬌顏取代逐漸衰敗的舊日容顏，像藍氏這般能在自己最受寵愛之時華麗隕落，其實未嚐不是一種最為完美的結局呢。念及此處，武落霖暗歎一聲，款步走至李隆基麵前，淺淺一福：“陛下，把小公主交給妾身吧。您操勞了一夜，也該休息會子了。”
李隆基幽幽歎了口氣，將懷中啜泣的嬰孩交到武落霖手中，略顯疲乏地吩咐道：“你與琴兒情同姐妹，今日她魂遊他處，不能親見公主長成，朕便將她交托與你，好生看待。”
“陛下放心，臣妾必如親生待之，不辜負陛下信任及與她母妃的姐妹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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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瞬七年，武落霖實踐了當年的箴言，雖然膝下有李瑁、李琦兩位皇子，及沐羽、沐晨兩位公主，其待懷思公主一如己出。而憑借著她的大度賢達，縱然春華不再，無法與那些初入宮廷的少女們一爭高低，但仍舊保持著那份不謝的恩寵。
這一日正是中秋佳節，霖恩宮中張燈結彩，女主人武落霖懷抱仍在繈褓中的幼女沐晨，與比肩而坐的李隆基談笑款然。圍繞著蓮池，剛剛學步的沐羽蹣跚著追逐著在前嬉鬧的兩個哥哥，嘴中發出牙牙學語的可愛呢喃，蓮池四周布滿了寒冰，一葉檀木輕舟中在水中輕輕搖曳，舟中女童一身碧藍的襦裙，梳著一對犄髻，不時用小手撲打著水麵，驚碎了水中月影，四濺起水花朵朵，發出咯咯的笑聲，饒是可愛。
“寒溪出脫得愈發像琴兒了，隻可惜這體質也像琴兒，太過柔弱了。這太醫院就沒有半個能人了麼？”望著女童戲水的美景，李隆基不無擔憂道。
武落霖習以為常地應道：“陛下也不必過憂，懷思公主雖打娘胎裏帶了熱症，但太醫每日問診，各種藥膳悉心進補，你看她跟別的皇子公主也沒什麼差別呀。”
“怎麼能安心呢，宋承恩那老東西斷言說朕的寒溪活不過十歲，現在他兩腿一蹬歸了天，寒溪卻……哎，朕這就命人去民間尋找秘方異士。”
“老太醫也是肺腑之言，陛下不要遷怒。但老太醫的診斷乃是數年前所謂，如今種種變遷過後，也未必準確。再說這民間尋方，一則勞民傷財，二則隻怕被那些別有用心之人大做文章，恕臣妾說句大不敬的話，臣妾早聞聽有閑言碎語說公主的病生得奇怪，隻怕是天不佑大唐，全因陛下福祉不夠。”
“真是荒唐，無稽之談。寒溪是琴兒留給朕的唯一骨血，為保其周全，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朕都在所不惜。不過愛妃所言也不無道理，這件事不宜大張旗鼓地進行，隻著人秘密尋訪便是。”
“陛下英明。”
“皇上、娘娘，晚宴已備，何時開席？”宮婢秋月躬身稟道。
武落霖不語，轉眸望向李隆基，但見李隆基目不轉睛地望著孩子們，隨口吩咐道：“不急，等他們餓了再開席吧。”
“母妃，吃糕。”不知何時，沐羽跌跌拌拌地撞到武落霖腿上，仰頭喊道。
“再等等。”
“不嘛，餓了餓了。”沐羽不依不饒地扯著武落霖的裙擺，見武落霖不為所動，竟幹脆坐到地上哭將起來。
“你這孩子，怎生如此不懂事，姐姐哥哥們都還沒上桌呢。”
“母妃，我們也餓了，父皇，抱——”輕舟中的女童忽然站起來，衝著岸邊喊道。見狀，李隆基忙不迭起身迎去，隻怕她一不小心落了水受了驚。
一家數口悉數落座，武落霖命乳母將剛剛睡著的沐晨抱走，親為沐羽拭幹眼角淚痕，這才吩咐上菜。
“近日來，朕政務繁忙也未曾過問你們兄弟兩個的功課，瑁兒，你說說看，你的騎射功夫練得如何啊？”
“秋獵之期將近，兒臣不敢有絲毫懈怠，謝師父特意延長了騎射課程的時間，兒臣現在可以十箭三中靶心。”
“不錯，但也不可驕傲自滿。”正待繼續詢問李琦功課之事，卻聽坐在李隆基膝頭的李寒溪仰起頭道：“瑁哥哥都去了好幾次秋獵了，我也要去。”
“不行。寒溪，現在初秋反熱，獵苑不比宮中，一應俱全。等你身體好些了，父皇一定帶你——”
“騙人，我知道這病是好不了的，注定一輩子都要被困寒碧宮——”說著說著，便啜泣起來，那姿態之嬌羞動人絲毫不比那些個碧玉年華的少女少上分毫，真真得了惠妃娘娘的真傳。李隆基正為難間，她又再次開口，“寒溪知道父皇疼愛寒溪，寒碧宮也是父皇為寒溪量身打造，可是寒溪一點都喜歡它，那裏沒有父皇，沒有母妃，沒有哥哥妹妹，隻有寒溪一個。就連一向疼愛寒溪的素清姑姑也受不了宮中的嚴寒，請調出了寒碧宮。寒溪沒有別的希望，就想能跟別的皇子公主一樣，跟著父皇走出皇宮，去到獵苑，看看那裏的天地是怎個樣的。”這有禮有節楚楚可憐的說辭直說得李隆基心中酸楚，再也無法拒絕。
“也罷，父皇就幫你完成這個願望。”寵溺地撫著幼女的肩膀，李隆基金口一開，卻又是一番勞師動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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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獵苑的路上，初出宮門的李寒溪對一切都充滿著好奇，是不是從這特製的降溫馬車中唯一的窗戶探出頭來，漫無目的地東張西望。然而隨侍左右的宮女太監們卻是捏了一把冷汗，生怕有絲毫差錯，縱然抄家滅族也難辭其罪。
也不知道是第多少次，隨侍嬤嬤在車廂外問道：“公主殿下，您感覺如何？如有任何不妥，請隨時支應，苗太醫、孫太醫都在後麵的馬車上候著呢。”
“好得很，你也歇歇吧，同樣的話這麼重複著也不嫌累得慌，我的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奴婢知罪，請——”
“好了好了，退下吧。”寒溪揮揮手吩咐道，隨手放下厚實的車簾，將唯一一絲光亮隔絕在外。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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