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69 更新時間:09-12-14 13:47
晨曦初至,萬物蘇醒。
遠處太陽東升,千萬道金光漫射而來,鋪天蓋地都是金黃的顏色,一掃黎明前的最後一絲陰霾。樹林中隱隱傳來婉轉鳥鳴,或鳥或獸帶動枝椏的沙沙聲……原本靜謐的山林逐漸熱鬧起來。
斜斜的山坡上,入眼處是一片淡粉色、齊腰深的花海,遠遠望去仿佛沒有盡頭一般平鋪開來。涼風清露,脈脈花香,如癡如醉。巴掌大的花朵兒分為四瓣,大方而妖豔,或怒放、或收斂、或含羞……
隻見,中央處的幾朵花枝不知怎地,猛地向旁邊一擺,花瓣上蘊著的,微涼而晶瑩的露珠頓時向外飛濺了出去。
走到近前細看時,才發現那片花海竟缺了一小塊,此時裏麵正躺著一名少女和一匹紅棕色的馬。少女的頭正枕在馬的前腿上,一人一馬依偎在一起。
顯然,這一人一馬昨晚必定是在這裏過夜,此時女子仍在酣睡,那馬已經醒來,但卻似通人性一般,它隻是低頭看了看地上的女子,便一動不再動,好像生怕吵醒了她。想來剛才搖動花枝的便是它了。
女子大約二十左右的年紀,渾身上下髒亂不堪,暗黃粗布的外衣上沾了不少地上的泥土,混著濕濕的露水,粘在女子的身上。原本寬大的袖口已經被撕成一條一條的,纏繞綁緊在手腕上,一雙平底的普通的鞋子上也都是泥,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也許是黃色或者黑色……
女子眉頭微微一皺,好像是因為這清晨裏的鳥鳴吵到了她,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煩的神色,她翻了個身,卻仍然沒有醒來。花朵兒上的一滴露珠因為這輕微的動作,滴落下來,緩緩滑過女子的臉……
那張臉上也是一樣的髒,有黃色的泥黑色的灰……,女子腦後的頭發全被包在一塊破布裏,隻留出額前長且厚的劉海,遮住了女子的半邊臉。晨風拂動女子的發梢,觸目的赫然竟是一片紅,紅色的……胎記!那胎記猙獰恐怖,奪去了女子額間至臉頰的大片肌膚,若不是被女子的黑發遮掩,隻怕一見便會嚇人一跳。
“你的眼睛如黎明時的清露一般,便叫阿黎吧……阿黎……阿黎……”清冷淡漠卻帶著誘人磁性的低音,魔力般穿透了人的耳膜,仿佛近在耳畔又仿佛遠在天邊,女子猛地睜開了眼睛,一個激靈從地上坐了起來,她的動作太大太突然,嚇得旁邊的同伴身子一抖,馬頭急急地轉向她。
女子的眼睛忙不迭四處顧盼,直到確認這裏隻有她一個人時,才漸漸定下心來。女子此刻好像仍然心有餘悸,她扭頭一把抱住身旁那匹馬的脖子,又閉上了眼睛。她的睫毛很美,不僅比普通人的要長要濃密得多,而且黑亮卷曲,在這樣的一張臉上顯得很是突兀。
這樣過了片刻之後,美睫接連眨了幾下,女子睜開了眼睛,剛才眸子裏的迷茫和恐懼緩緩隱去,原來是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
阿黎抱著馬的脖子,整個上半身都倚靠在馬身上,歎了口氣,輕聲低喃:“小紅,你說我怎麼又夢到他了呢?”
那匹被她叫做小紅的馬,當然不會回答她的問題,不過卻好像聽懂了她的話,打了個很響的鼻音。
阿黎深吸了一口氣,鼻息裏都是花兒的香氣和晨風的清涼,絲絲脈脈鑽進她的心間,整個人為之一振,無論如何這又是新的一天啊!她猛地一拍小紅,霍地站了起來,金色的晨光映在女子的眼睛裏,因為那眼睛的灼亮,就連陽光都仿佛被反射了出去。小紅一個挺身,從花叢裏站了起來,默默立在女子的身後。
金光燦爛,花枝拂動,一人一馬,遠遠望去,咫尺天涯。
阿黎在花叢裏站了片刻,就慢慢朝山頂走去,山的那邊是一條峽穀,那裏有一條路也是僅有的一條路,通向夏丘國,然後再從那個國家通向南豐,她要去的目的地,也是這片大地上最南的國家。
三個月前,她從那座山上逃了出來,就一直往南方行去,至於她為什麼會選擇去南方,阿黎想也許是因為她想離那座山遠上一些,也許是因為隱隱約約覺得,那裏……曾經是她的家鄉。
隻是時間已經隔得太久了,那裏的一切早已模糊不清。就連當初她的名字也早已忘記了,六歲之後,那個人給她的名字就是阿黎,沒有姓,沒有父母親人。從此,她的世界裏隻剩下了一個名字,一個他。
阿黎經常會想,他那樣一個像神一樣的人為什麼會看上她,六歲的她和現在的她一樣,隻是街邊的一個小乞丐,滿身的汙垢,卑賤的出身。他和她明明就是兩種人,一個是天上的神,一個隻是最不起眼的螻蟻。
那一天的雨夜,他帶走了六歲的阿黎。
十四年,阿黎一直以為位於極北之地的那座山會是她的家,那個人會是她唯一的親人。可是,一夕之間卻一切都變了,心中的那個願望,如脆弱的美好的花瓶被摔得粉碎,而那個人甚至連碎片都沒有留給她。
那個男人一下子從天神變成了魔鬼,可是無論是那一種,卻都是無所不能,阿黎反抗不了他,甚至拚盡全力連他的衣角都無法觸及。
她隻能選擇逃跑,逃離那座山,逃離他。
四年!阿黎整整逃了四年,她每天都在想辦法,仔細地計算著山的高度,觀察著守衛的人數和他們藏身的地點,算計著他們的武功和弱點,想著他們可能疏忽的地方,甚至連他們每個人不自覺的習慣她都知道……
遺憾的是,雖然他們都有弱點,但是那個人卻沒有。每次,他總是能夠輕易地就抓住她,然後無所謂地吻著她,從他冰冷的唇間,阿黎甚至都感覺不到他的怒氣,在他的眼中,阿黎隻是一個偶爾會淘氣的小動物,無論如何張牙舞爪,卻永遠都無法逃離主人的身邊。
每逃一次,她身邊的守衛就會換上一撥新的,把她看得比原來更緊,然後,阿黎又開始想辦法,又開始計算,如此重複不止,整整四年。
這次,趁著他閉關的空隙,阿黎終於逃了出來。
阿黎駐足,回頭凝望北方的天空,無邊無際的藍色蒼穹,碧色巍峨的層層山巒,繚繞飄渺的無盡白雲。
自由飛翔的蒼鷹尖嘯著滑過天際,俯瞰世間生靈,嘲笑著作繭自縛的芸芸眾生……
萬裏晴空,蒼茫大地,自己竟是如此的渺小,那……哪裏才會是她的家呢?
片刻之後,她決然地回頭,繼續向前走去。
感應到前麵女子的煩惱,小紅安靜地跟在她的身後,隨著阿黎的節奏慢慢地踱著步子。
阿黎忽然回頭,對它招了招手,笑著大聲叫道:“小紅,快點啦!我們要去吃早飯了……”沉默低沉的氣氛一掃而空,小紅被她突然的聲音嚇得一怔,隨後長嘶一聲,似是極其高興,快步跟上了阿黎的身影。
越過山頂,他們又往山下走了一會兒,不久就看到了那條峽穀。峽穀夾在兩座高山中間,在它的底部,狹窄而蜿蜒的山路通向遠方。
阿黎找了一片青草地,坐了下來,她從身後背著的那個破舊的包袱裏,拿出兩個烤熟的地瓜,身邊的小紅則低頭吃著新鮮的綠草……
所謂早飯,原來如此。
阿黎咬了一口手裏的地瓜,隨意向那峽穀中望去,含在口中的食物還未咽下,隻一眼她就收回了視線。隻是略微停頓了一下,阿黎嚼了幾下那已經冰冷的地瓜,咽下,她轉頭看向旁邊的小紅,伸出手憐惜地撫摸著小紅的肚子,歎道:“小紅,你肚子上的肋骨都這麼明顯了啊,真可憐……”
小紅斜睨了她一眼,繼續低頭吃飯。
阿黎自顧自又說道:“我們的銀子兩天前就已經花光了,小紅……”她溫柔又嫵媚地叫了它一聲,小紅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抬頭看著她,阿黎扯嘴諂媚地笑,“等到了鎮上,我們齊心協力,再去掙點錢吧。”
小紅抬腿轉了個身,拒絕了她溫柔的撫摸,好像沒有聽到一般,低下頭繼續它的早餐,長長的馬尾對著阿黎,搖了又搖……
阿黎不死心地碎碎念道:“銀子,有了銀子就可以住在舒服的馬廄裏,有了銀子就可以舒服地洗個熱水澡,而且還可以讓人伺候著刷毛,有了銀子就可以吃曬幹的味美的牧草,有了銀子就可以吸引更帥的駿馬……”
一聲響鼻打斷了阿黎,這次小紅連頭都沒有抬,它猛地踢了踢後腿,帶著春天氣息,嫩綠的可以掐出水分的小草撲到了阿黎的臉上。阿黎扁了扁嘴,沒趣地轉回了頭,馬脾氣比她這個主人都大,沒天理啊沒天理,可是……雖然說是齊心協力,但是沒有了小紅,她又怎麼去掙錢?
她又掃了一眼下麵的山路,俯首垂眸吃她的地瓜,心裏思忖道:“到底是什麼人呢?那路上的草被人翻動過,峽穀中的石頭放的位置有些詭異,她的身後、周圍最少埋伏了二十個人,這麼多人她卻走到近前才發現,說明都是高手,對麵的山上也埋伏了人,數目不會少於她這邊……”
阿黎放鬆地向後一倒,一隻手臂放在腦後,另一隻手裏攥著她的早餐,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反正這些人不會是來抓她的,要抓她,那個人一定會自己來,因為無論他派誰來,大概都不會放心,因為……除了他,別的人很可能都會無功而返。
何況他現在應該還在閉關,忙著修煉他那早已出神入化的武功,他脾氣不好,練功的時候不會有人敢去打擾他,即使她跑了,守衛也不敢去告訴他。
周圍的這些人雖然不會抓她,但卻有可能殺了她。
這明顯是一次有預謀的伏擊,設計在這樣的峽穀中,確實是再合適不過,狹長的山路上設了機關,周圍的這些人應該是昨天晚上就來了,如果她和小紅沒有睡在花叢裏,也許早已被滅口。那現在呢?他們會不會殺了她?
阿黎側了側身,耳朵靠近在青草地上。她嘴角彎了一下,大大地咬了一口地瓜,看來她的運氣還不是太差,他們的目標快來了,這些人不會為了她一個小乞丐,冒險暴露自己。
可是……,然後呢?後路在哪裏呢?
阿黎一臉愜意地閉目養神,心裏卻在大聲哀歎:“倒黴催地!昨天她明明可以通過這條峽穀的,可是……為了那個可以睡得舒服點的花叢,楞是錯過了。出了這個峽穀,外麵就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草原的夜晚不僅風大的可以吹跑她,而且沒準還有狼群……”
突然地麵有輕微的震動,他們近了!
是一隊馬,正飛馳而來,速度很快,馬蹄錚錚有力,看來都是些好馬,會是軍馬嗎?人數大概有十幾個人左右,和伏擊的人數相比,差距很大,而且又處在被算計的一方,看來是凶多吉少。
周圍埋伏的人個個訓練有素,呼吸幾不可聞,不會是普通的劫人財物的強盜,不求財的話……
阿黎吸了吸鼻子,最近受了點風寒,鼻子總是堵得難受。如果再沒有錢看大夫的話,也許會發燒,每次她一發寒,總是會發燒……咦?怎麼又走神了?想到哪了?
哦……不是劫財的。對方騎著這麼快的馬,估計不會是女人,那應該也不是劫色,這樣緊張的氣氛,這樣內斂壓抑其實卻更加肆虐可怕的殺氣,其實不用分析也知道,殺人啊!啊!啊!(怒!那你還這麼多廢話?!!!)
正在進餐的小紅抬起了頭,它踱到了阿黎的身邊,望向峽穀中那條蜿蜒曲折的小路。阿黎睜開眼睛對它安撫地微笑,“小紅,吃飽了嗎?”她拍了拍身旁的青草地,接著說道:“坐下休息一會兒吧,我們等會再走。”
小紅兩條後腿一彎,便臥倒下來,阿黎立刻靠過去,後背倚上小紅的肚子,“嗯……好舒服……”
不知從哪裏刮來的一陣風,突然叫囂著穿過峽穀,橫衝直撞,小紅脖子上長長的鬃毛被吹得筆直地飛起,身旁的女子閑散地眯起了眼睛,一隻手裏仍然拿著她吃了一半的地瓜,另一隻手卻握緊了袖子裏的匕首!
狂風呼嘯,天地肅殺,馬蹄聲聲,一隊人馬飛馳著踏進峽穀,速度絲毫未減!
機關首先被發動,地上猛地掀起一張巨網,當頭的一人來不及停住直直地撞了上去,馬匹痛苦地嘶叫一聲便倒了下來,那張滿是倒刺的網上頓時鮮血淋漓,馬上的人反應卻不慢,向後縱身躍起,堪堪躲過了這一擊,他身後的眾人也立刻勒馬停了下來。
他們身後的巨網也在同時張了開來,十幾人的馬隊立時被困在中間,沒有絲毫的停歇,無數暗器從四麵八方尖嘯著飛向峽穀裏被困住的眾人,山的兩麵人影閃動,行動迅速得如同閃電一般,耳邊傳來劍器出鞘的嗡嗡聲……
金屬瘋狂地碰撞,暗器肆虐地呼嘯,馬匹驚恐地長嘶,人們憤怒地咒罵,塵土無辜地飛卷……
無辜的阿黎張嘴又咬了一口地瓜,才慢慢地坐直身子,抬頭看向此時已經人頭攢動、熱鬧非凡的峽穀,那隊人馬有十四個人,再加上四十五個黑衣人,在這樣一個空間非常有限的峽穀裏,想不熱鬧都很難。
阿黎歎了口氣,把匕首放回袖子裏,她轉頭看了一眼那支插在她身旁草地上的飛鏢,這些黑衣人看來都是職業的殺手,深諳殺人一定要滅口的道理。哪怕對方隻是一個無辜的、純潔善良的、構不成任何威脅的小乞丐,在他們發動攻擊的緊要關頭,還不忘給她招呼一支,幸虧當時她偏了偏頭……
她拍了拍小紅,從草地上站了起來,不疾不徐地向山下的那條小路走去,她自然不是去參加他們的群鬥,阿黎從來沒有興趣去管別人家的閑事,何況還是攸關她小命的事情。小紅起身安靜地跟在她的身後,對底下激烈的械鬥和它的主人一樣漠不關心,甚至沒有多瞟上幾眼。
風又來了!它忽地吹起阿黎已經破爛不堪的衣角,那外衣立刻如破敗的棉絮一般在空中慘烈地掙紮。阿黎身上驟然一冷,不自禁地接連打了兩個大而響亮的噴嚏,後麵的小紅步子頓了頓,抬頭擔憂地看了她兩眼。
阿黎伸手揉了一下她有些發紅的鼻頭,噴嚏打得很舒服,不過看來……真的要生病了啊……
山上寒風肆虐,她徒勞地裹了裹身上的外衣,想要驅走這突如其來的寒冷。山底殺氣彌漫中,一道視線忽然落在阿黎的身上,她條件反射般回頭望去。
阿黎後來無數次的懊悔感歎:當時她為什麼要回頭呢?回頭就回頭,為什麼忘了讓自己看起來像個驚恐逃竄的小乞丐呢?也許是因為當時她生病了,所以反應變遲鈍了,也許是因為腦子真的進水了……
阿黎停下腳步,回頭碰巧與之對視。其實她應該很快就移開視線的,卻不想,竟怔怔出神地看著他,對著他褐色的眼睛。
回頭一望,便是千萬年。
鏽跡斑斑的鉸鏈牽動著的車輪,開始不可逆轉地轉動。
冥冥之中宿命的手將他們緊緊纏繞,愛與不愛,轉頭之間早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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