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章節字數:4652  更新時間:10-05-26 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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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我赴美深情告白之後,再也沒聽聞任何有關女人的訊息。不知是他封鎖消息,還是默認了我。總之,他依然沒讓我安心,卻也沒讓我懸著心。

    從他大幅改進的回信頻率中,我探出了些許變化。

    那個藤子,其實是舍不下我的。

    他已非當年那個一走了之的少年,經過了磨難之後的我與他,有些感情是放在心底不說穿的。

    藤子今天給我梢來喜訊,信上說下個月要回國了。

    前前後後從非洲到美國,一共六年。

    六年間,我與他聚少離多,一年隻聚一回。

    高山上的奶奶要我帶藤子回家過年,我總說那個混蛋寧願在辦公桌上過勞死也不願放鬆片刻。

    她最後的遺言裏仍不忘提到藤子,她還說,那孩子乖,比我家阿桐還乖。

    此後,我的四月五日開始跟其它人一樣趕著掃墓了,我依照傳統禮俗,準備了金銀紙,手上帶著她往昔去寺院拜拜時特別準備的紅豆年糕,在祭祖的日子裏不忘替她禱告。我沒向觀音禱告,我隻會椰子樹的祈禱,至少在我的經驗裏它曾顯靈保佑藤子考上,保佑藤子的災難轉嫁到我身上。因此,我跟椰子樹大王祈禱,希望藤子回來吃我家鄉的年糕。

    奶奶請人寫了一份她操作的食譜,可以做出屬於奶奶的味道,是特別留給藤子的。

    她沒留錢給藤子,她留了食譜給他。

    藤子後來在國外收到這份食譜時,抖著手,說,跑遍世界文化遺產,沒有一件比得上它。

    在機場接藤子返國時,我內心十分激動,把一枚親手打造的鑽戒套在藤子的手指頭上。我不準他拔下來,因為那是我親自塑造的戒指,上頭有一個圖案,泰姬瑪哈陵,小小的,真誠的,泰姬瑪哈陵。他不給我他的,沒關係,我給他我的。

    我跟他說:“宋之藤,你完了,因為我已經改姓了,從今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我拿出身分證,他愣傻了,直說不可能。

    宋楚梧桐。

    我與他,真的成了一家人。我不姓宋,我姓宋楚,到戶政事務所辦理姓名時,我拋了一個煽情的媚眼,向笑容可掬的公務員解釋我這‘宋楚’二字,是咱偉大的炎黃子孫失傳的姓式,當年為了躲避仇家的追殺不得已換了姓,全球隻剩咱家這麼一支,這政府不是提倡什麼保存自己的文化嗎。就這樣,我拐人的功夫派上用場了,那人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附和我的話說這斷根的血脈當然要接續,‘宋楚’這複姓就是這樣瞎編出來來的。我很帥吧,跟那同樣也是複姓的諸葛亮不相上下吧。

    我跟藤子說:“你跑不了了,我這個梧桐哥哥已經創立了一個史無前例的姓式,就為了你。這輩子要照顧你,下輩子也要照顧你,你跑到天涯海角,我就追你追到你無處可逃。”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囂張?我還沒同意!”

    “我管你同不同意,我就高興這麼做。”

    “你給我改回去!”

    “偏不。”我耍賴皮,故意拿起筆在配偶欄寫上“宋之藤”三個字。

    “你把我的名字塗掉!”

    “偏不。”

    ***

    那一天,基隆的雨落著,我與藤子共乘一把傘站在藤子的母親靈前祭拜,他神色哀戚,我跟幹媽說:“我會好好照顧藤子,他以後有我在。”

    蒙蒙細雨中,我在灰燼色的風中又看見睽違已久的笑容。

    一抹傲立雙雪的笑容懸掛在幹淨的臉龐上。我又目睹那久別的雪眸光彩,比天際星雲星團還美麗動人的雪眸映入滾滾紅塵,恰似傲立玉山頂峰那一株白皚皚的雪鬆。

    我跟藤子跟我說,陪我一起走,一起慢慢走,好嗎?

    他沒點頭,也沒搖頭,他難得用感性的語調反問我,一起走,一起跑,還要一起飛,你追得上我嗎?

    是啊,一起跑,一起飛,梧桐的腿是在山上練出來的,綁上了鉛塊也追得上。

    因為,你是藤子啊。

    那一天我才發現,調整過心情的藤子不似先前那般避開我了,彷佛我與他之間在告白過後有了轉機。

    “我想,這可能是我在外交部的最後一年。我想了一陣子,還是換個工作好了。也許,我退一步對我們都好。”他談論未來的規劃時表情很平和,那平和的的眉眼卻有一些惆悵。

    我反倒被他這一席話嚇著了。

    我無法回應,他卻反過來安慰我,從後方靠近,把額頭抵在我右肩的肩窩處。

    “也許我宋之藤就是找不出第二個可靠的肩膀才會認了你。”他摸摸我寬厚的肩,“你知道嗎,我最欣賞一個男人夠強,夠硬,夠灑脫,又夠端正的樣子,梧桐,你雖不近,亦不遠矣。”

    這是什麼話?

    我把他拉到身前擁著他的腰,咧開嘴笑笑。我說,宋之藤,你別小看我這肩頭,是乾隆皇加持過的,你盡量把你所有的重量往我身上靠下。

    那一天是我有生以最幸福的日子。

    因為,他終於倒向我了。

    那時,我的眼裏含著幸福的淚光。

    往後一周,我與他每晚都綿密地纏在一起,認了我之後,他的呻吟夠酥辣,每每讓我從骨髓裏軟到皮膚外,聽著他頗有節奏的聲音,忽高忽低,喘聲又驕氣又蕩然,除掉防衛的喉嚨發出的每一個音符實在很夠味兒。銷魂啊,真銷魂。

    然而,我快樂的日子並不長久,從雲端跌落深淵也隻在剎那。當然,是被我自己搞垮的。

    那一天周日,我和話劇社前社長約好到家裏來吃飯,藤子有公務要忙下周才回來,因此我順便約了昔日的社員一起,男男女女,我們吃得痛快,喝得暢快,桌椅都布滿了食物,啤酒、披薩,以及麻將。

    我和這些昔日舊友敘舊,嘴裏自然都是髒話,肢體語言也開始豐富起來,這一群搞劇團的人外型不修邊幅,說起話來文學成語和齷齪的語彙交雜,一看見我就開始搭肩勾手,還不時搔癢逗弄,樂不可支。

    其中幾名和我同屆的人,平日就和我沒大沒小的,許久未見,更是嘴裏不客氣。他們聊到了另一半,紛紛問我怎麼定不下來。我跟藤子的關係是個不可說的秘密,主要還是保護藤子的工作形象。

    “當年你還跟那個宋之藤起了口角,你們是什麼關係?”

    有人問了我就答:“我跟他是學長與學弟的關係,他高我一屆。”

    話匣子轉到了藤子,有人認得他,又多話了。“宋之藤和你梧桐比,誰比較厲害?”

    我跟這群人胡鬧慣了,雙方一來一往,我胡謅一語:“宋之藤哪能跟我比,信不信,他三兩下就被我擺平在地上。”

    興許是眾人鬧著好玩,又或許是我那迷人的吻讓眾人難以忘懷,我又被鼓噪獻吻。

    麻將打完一輪,有人提議:“梧桐,你輸了,給我們一人一個舌吻吧。”

    氣氛熱鬧滾滾,場子沸騰如同共享溫泉般令人忘憂,我一時興起,說:“你們一個一個來吧。”話音一落,我輪流一一把這些人用我那讓人上天堂般的熱吻擺平。

    正當我擁著一名學妹時,大門不預期突然開了,藤子提前一天返台,挺著胸膛傲然立在門口。

    我尚不及把學妹推開,隻見藤子的臉色一陣青一陣黃,難看至極。

    他怔了怔,我把學妹推開,與藤子四目交會,眼光錯愕。

    空氣結凍。冰一樣的靜止。

    他氣得全身發抖。連大門都沒跨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轉身一閃。

    我倏然起身朝門口急急追去,留下一室不解的眼光。

    “藤子!”我向前高喊,藤子已經跑到大街上了。

    在紅綠燈前我伸長了手攔住他的手肘。

    “你,放開我。”他企圖甩開我的手,四隻手交雜在風中亂打。

    “藤子,不是那樣。”我慌亂地解釋。

    “不是怎樣?我不在,你當然可以做你的風流事。”他掙脫我的手,邁開大步走在斑馬線上。

    “我叫他們都回去,你現在馬上跟我回家!”我急起直追拉住他的肩頭。在紅綠燈另一端,我與他起了此生最大的爭吵。“藤子,你誤會我了,不是那樣的。”我開始懊悔怎麼跟那些人玩起來了。

    他冷冷看我,以一種鄙視又絕情的眼光足以殺死我身上所有的細胞,他說:“你明天就把你的姓改回去,我姓宋的不想有這樣的家人,還有,你別跟來,你若跟來,我保證你永遠見不到我。”他很冷,比冬日寒徹骨的霜雪還要冷上千百倍。

    他又補充一句:“不信你試試看,我可以申請外派,永遠不回來。”

    我睜著一雙無言以對的眼,嘴裏隻能抖著抖著,說不出完整的句子:“藤子,別這樣。”

    他昂起下巴,睥睨我的驚惶:“怎麼,別怎樣,我是不該相信你那些甜言蜜語。像你這樣命帶桃花的人,本性就該風流是不是?還是我說錯了,你本來就是一個下流胚子隻會在我麵前裝乖?我宋之藤真該把眼睛擦亮點看清楚你是什麼樣的人。真好笑,我還差點為你辭了工作,我真是又笨又傻。你給我聽好,我不會再受你擺布了,你要追到哪兒去那是你家的事!”

    “不是,不是,你跟我回家,拜托你跟我回家!”最後的句子,我已失控,對著虛懷無骨的風喘著、咆哮著。

    我恨自己的一時貪歡。

    大街上,人來人往全在看我倆,或低首,或看好戲。我在燈火明滅的紅綠燈前感覺身體的溫度頓時降到了穀底。

    藤子聲音低低的,他夠冷靜,他夠沉著,他撬開舌劍說:“梧桐,有些事我是該考慮清楚,你的性子根本不可能改。”

    “我改,我改,我全都改,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我認了,我好不容易走到這田地,藤子卻親眼目睹我的猖狂與不羈,他的固執不輸我,街上的車聲鼎沸,可我的腦中隻聽見他刻意壓低的話語:“我剛下飛機,今天我累了,我不想再聽你的借口。”

    他走了。

    走了。

    他一轉身又從我眼前消失了。

    誰能回答我,我的幸福為何這麼短暫?

    我又看見那個從來就不曾留戀我的身影,往前直走,叫了一輛出租車,消失在台北街頭。

    我蹲在地上,摀著胸口,一隻手攬住紅綠燈的鐵架,眉眼已經舒不開了。

    藤子,別走啊。

    拜托,別走。

    我留不住他,一直都是如此,一直都是我苦守著他。

    一整晚,我找不到他的人,手機不接。藤子,別這樣。

    回到家時隻剩下社長一人整理桌麵。

    我頹喪地問:“他們人呢?”

    “都回去了。你跟藤子還好吧。”

    我雙手掩麵,歎了長長一口氣,搖搖頭。我從未如此痛恨我的桃花。

    “我不要失去他,我不要!”

    我淌著淚,執起雙手捶首頓地,揪著自己失序的發絲讓淚水縱橫而下,淌濕了衣領、空無一物的雙掌。

    ***

    數日後,藤子悄悄搬走了。

    被愛人拋棄的心情和被世界拋棄的心情是一樣的。我最害怕被藤子拋棄了。

    藤子的房間全搬空了,隻剩下家具。我把房間徹底搜尋一回,他把個人物品都帶走了。浴室裏的、冰箱裏的,以及客廳裏的私人物品全部不留。

    我打了電話,那端還是沒人接。我隻好硬著頭皮撥到他上班的地方,那方的人員說他今天請一天休假。他難得休假,請一天假就為了從我這裏搬離。

    狠啊,藤子,你真夠狠啊。

    我無法取得更進一步的聯絡方式,隻好發電子信件給他。

    我問他:“藤子,你人在哪?為什麼要搬走?你快跟我聯絡吧。”

    這封信理所當然石沉大海。

    翌日一早,我顧不得公務繁重,又直接打電話至他的上班地點,這一次,一個沉穩的聲音接了,是藤子本人。

    “外交部你好,我是宋之藤。”

    我一愣,他的聲音既穩重又迷人。

    “藤子,什麼時候有空,見個麵好嗎?”

    “我很忙,沒什麼重要的事就別再打來了。”

    咚,他果然還是把電話切了。我聽著嘟嘟聲,嘟嘟嘟嘟,嗡嗡嗡嗡,聽了一分鍾後才回神。

    一整天沒心思做事,我離開辦公室,在展覽廳裏四處走動,身邊都是觀光人潮,日本人,韓國人,大陸人,美國人,還有一個落魄人。

    我坐在長條木椅上,雙腳交迭,雙手交握,軟力支著下巴。

    曾有人說,報應來時猶如千刀萬剮,萬箭穿心,一刻不安寧,卻又脫不了身,這報應的滋味當真一點也不假。現在,我的確是如他所說的,千刀萬剮,萬箭穿心,一刻不安寧。

    為什麼,我為什麼把事情搞砸了?

    為什麼,遭到報應的人必須如此痛苦?

    無天可呼。

    我把頭深埋在兩膝中間,胸痛似一條長河湍流不息,沒一刻停歇,我在來自世界各國的人群麵前,在皮履穿梭的長廊裏,顧不得一雙雙眼睛朝此處瞧望,再也忍不住、懊悔地、失態地哭了起來。

    一個金發藍眼的小女孩蹲在我麵前搖晃著我的手背,發出稚嫩又柔軟的童音。“Please-don’t-cry。We-love-you。”那一天,我被一大群人包圍住,沒人明了我這個命帶桃花的超級桃花星正為這一生唯一想要的男人心痛。像我這樣的人還稱得上什麼桃花星?

    我望著來自遠方的卷毛小不點,用英文試問:“你長大想當什麼人?”

    她眨著一雙大眼睛活像個洋娃娃,用英文說著:“我想當航天員。”

    我拭淨臉上的淚痕,摸摸她的臉龐,撞見一個同樣想飛的人,個頭這麼小,心願那樣大,遼闊到無盡處。我想起我的藤子,為了我打算放棄理想的藤子,我們之間就算有未來也不該是這樣的走法。

    “小乖乖,有一天,妳一定可以飛向你的世界,永遠不要放棄,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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