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杜府(2)

章節字數:3829  更新時間:09-12-26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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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上的戲一出接著一出,什麼《貴妃醉酒》《龍鳳呈祥》,梁雨言本來年輕,雖然勉強看得懂卻並不喜歡,漸漸地有些昏昏欲睡了。

    孫寧左顧右盼地瞧這個一會兒,看那個幾眼,時不時地還來和梁雨言說幾句話,倒是精神的很。

    梁雨言覺得自己的靈魂脫離了這個戲台,不知飄到什麼地方去了,腦袋也漸漸地耷拉下來,磕到麵前的小桌子上,發出一聲響,這才醒過來。可沒兩分鍾,又要睡著了。

    “喂!別睡了!”是孫寧的聲音。

    梁雨言趴在桌子上,極不情願地抬起頭,迷迷糊糊地問:“什麼事?”

    她坐的是涼棚的最後一排,即使睡覺也不會被人發覺,孫寧怎麼總是來攪她清夢?

    “紀衍澤正找你呢”,孫寧看著梁雨言立即清亮起來的雙眼,搖著頭笑道:“一提他你就來了精神,瞧,那不是?”

    果然,紀衍澤隱身在涼棚後麵的花草裏,探出半個身子來招手,藏得這樣隱蔽,如果不是孫寧眼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發現。

    梁雨言四下瞅了一圈,見沒有人注意自己,方起身,走到了紀衍澤身邊,眼睛並不看他,問:“你在這裏做什麼?找我什麼事?”

    紀衍澤把手豎在唇上,說:“噓,小點聲。”

    說罷,引著她從花園的小門出去,才從衣服兜裏拿出一個小盒子來:“這個給你。”

    梁雨言打開盒子,看見了裏麵的東西,燙手一樣地快速合上,遞了回去:“這個太貴重了,我聽說今年這樣好的珍珠連四美軒一共才隻三串,我不能要。”

    那盒子裏,正是四姨太脖子上的那串珍珠項鏈,一模一樣。

    紀衍澤看她不肯要,有些急了:“不錯,一共有三串,兩串都被杜府買了來——一條給了大哥杜茗軒,被他送給楊芸了;我這一條放著也是沒用,除了你,我並不認識什麼別的女眷,難道要我扔了不成?”

    說罷,又問:“你有什麼不敢拿的?你是梁府的小姐,難道還不如一介戲子?她拿得,你怎麼拿不得?”

    梁雨言無話,隻見紀衍澤著急的樣子,隻得接過來道:“好吧,那我就收下了——你怎麼不去看戲?”

    紀衍澤往園子裏看了一眼:“父親和大哥都在看戲,家裏總要有人照應著,萬一外麵有什麼事怎麼辦?”

    話是這樣說,可他看著涼棚裏杜茗軒的神色,分明是不甘的。

    梁雨言看在眼裏,心下一歎,又想起了那天在淨園外麵碰到他,他提到自己的母親時那樣寂寥的語氣。

    換作誰,也是要不甘心的。同樣的父親,隻是因為母親的身份地位,無端地就比別人矮了一截——紀衍澤比杜茗軒要高一些,隻是比他略瘦,骨子裏少了杜茗軒那樣的飛揚跋扈,有一點書卷氣。

    可即使這樣,如果他有一個杜茗軒那樣的好出身,隻怕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吧?

    而現在外麵的人提起杜府,在議論杜陵北之餘便是羨慕地說:“杜陵北有個好兒子呢——杜茗軒那樣能幹,真像他的父親,虎父無犬子。”

    這也難怪,除了與杜家有往來的人知道杜府裏有紀衍澤這樣一個二少爺,百姓們甚至不知道還有這麼一號人物的存在。

    梁雨言沒話找話,說道:“我看杜太太人倒好,不像杜茗軒那麼盛氣淩人的,叫人看著就不舒服。”

    紀衍澤微微一笑:“杜太太人是很和氣,不過太和氣了,反而讓人覺得不舒服,總感覺她是個假人,至於我大哥麼——”,他語氣淡淡,像是說著不相幹的人和事,“被寵得久了,脾氣壞些也是正常。”

    梁雨言看他這樣的神色,總是難受。雖然紀衍澤臉上是平靜的,可那雙眼睛裏深不見底的黑讓人一望而知,他總是不開心的。

    “你在發什麼愣?”紀衍澤看見梁雨言呆呆地看著自己,問。

    “沒什麼……對了,你認識葉晨曦?”

    “那小子”,紀衍澤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笑容,“我在香港呆過一段時間,在那裏認識了他。你見過他?”

    梁雨言答道:“嗯,前幾天見過,我們還說起了你。他是孫寧的朋友,他們……關係很好。”

    紀衍澤笑起來:“那小子是不是說了我不少的壞話?”

    梁雨言沒有說話,用腳無意識地蹭著地上的泥土。

    紀衍澤並沒注意,問道:“孫寧,就是鹽商孫泰家的女兒罷?我聽說過的,很潑辣的一個小姐。”

    梁雨言愕然抬頭:“這你也知道?”

    紀衍澤笑著答:“當然,我和葉晨曦是好兄弟嘛,向來是什麼都說的。”

    怪不得葉晨曦對自己的事情知道的那樣清楚。梁雨言低著頭,因而紀衍澤看不見她臉頰上微微的紅。

    她默然地站了一會兒,說道:“謝謝你的禮物,我先回去了,一會母親看不到我,要著急的。”

    紀衍澤含著笑說:“好。”

    梁雨言的背影看過去是孱弱的,清瘦而纖細,像一株雨中搖擺的荷。

    隻是片刻的功夫,她就轉過小門去,失去了蹤跡,紀衍澤悵然若失地順著花園不及人高的牆看過去——看不到梁雨言,卻正好能看到杜茗軒。

    他的目光觸及杜茗軒身上那件月白的衫子,微微地抿緊了唇——他一貫是這樣的表情,叫人看不出心裏想的是什麼。

    他記得這件衣服,還是杜茗軒前些日子過生日時杜太太著人給他做的,因著杜陵北喜歡中式的裝束。

    杜茗軒曾經私底下抱怨過,說這衣服難看。

    “像是舊時候教書的窮酸先生”,原話是這麼說的。

    當然不是對他說,而是和二管家趙江抱怨,被他無意路過時聽見。

    趙江賠著笑:“少爺您還是將就著穿吧,誰叫老爺喜歡呢。”

    杜茗軒“哼”了一聲:“父親不知道怎麼搞的,總是喜歡過時的東西。”

    從門的縫隙裏可以望見趙江慌得顧不得尊卑,伸出手來捂住了杜茗軒的嘴:“少爺噤聲!這話要是讓別人聽去,傳到老爺嘴裏,少爺豈不是又要挨一頓罵?要是傳到二少爺耳朵裏……”

    “呸!”杜茗軒掰開趙江的手就往地上啐了一口,“紀衍澤算哪門子的二少爺?婊子生出來的野種,連姓杜也不配,少在我麵前提他,沒的讓人惡心!”

    “是,是”,趙江見杜茗軒發了怒,忙應和著,“紀衍澤當然不配和少爺相提並論,隻是……他說什麼也是老爺的種。少爺是杜太太所出,但也不可掉以輕心,隻要稍微順著老爺的心思,總不至於讓那個小雜種爬上來。”

    “那當然”,杜茗軒聽了這話,才有些倨傲地笑了,“也就是父親在這裏,我不好說什麼——要是我執掌了杜家,看我怎麼料理那個小雜種!看見他就是一肚子的氣!”

    紀衍澤現在還記得自己當時心裏有多麼氣憤,他恨不得衝進屋裏給趙江和杜茗軒一人一個嘴巴,告誡他們管住自己的嘴。

    可他不能,他知道流言是止不住的,何況他也並無製止他們的能力。杜府的閑話他已經聽得夠多了,這不算什麼——杜陵北當年把母親送到香港的小公館,雖然不愁吃穿,可公館裏的傭人們的竊竊私語他也聽到過。

    一開始是生氣和哭訴,後來,他發現這樣做除了讓母親更難過之外,並沒有什麼裨益。

    於是,他漸漸學會了漠然。不是還有得吃睡麼?他不是還照樣活著麼?那便好。

    在他十七歲那一年,也就是回到杜家本宅的半年前,他用自己攢了半學期的零花錢買來的私槍,打死了家裏那個曾經對母親圖謀不軌,並因沒能得逞而屢屢辱罵他們的管家。

    那個管家是杜陵北派來的,可是天高皇帝遠,杜陵北並不知道他在這裏做了什麼。而母親為人怯懦,總是不願向杜陵北訴苦。大概,這個名震南方六省的名字也是讓她怕了的。

    沒有杜陵北也是一樣。紀衍澤在看見管家迸裂出的腦漿時,年輕的十七歲的心裏有無可遏止的快意——雖然是第一次殺人,但他並不怕,在他心裏,早把這個畜生殺了千百遍。如果不是他的默許,那些傭人們怎麼敢那麼對待給自己發工資的主人?

    紀衍澤厭惡地踢開了管家猶帶著驚懼表情的屍體,第一次心滿意足地笑了。

    後來,不知道是誰在園子裏發現了管家的屍體,並報了警。

    可那又怎麼樣呢?在這樣動亂的年代裏,死一個人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何況紀衍澤早就把那柄槍埋到了離家很遠的一處地裏——他們沒有證據。

    紀衍澤看著警察們煞有介事地在花園裏翻撿,心裏冷笑著,並不驚慌,他知道,他們什麼也找不到。盡管廚房的阿金作證說管家和少爺之間有矛盾,可沒有證據,他們有再多的懷疑也是枉然。

    果然,警察翻了大半天沒有收獲,終於不耐煩了,匆匆地掏出筆記本做了小半頁的筆錄,說是有消息會來告訴他們,然後便走了。

    這一走,再也沒有回來過。

    在那之後,公館裏的傭人再見到紀衍澤,總是帶著驚懼而恭敬的表情,躲的遠遠的,對待他的母親,也客氣了許多。

    他知道他們心裏是懷疑自己的,也知道那樣的恭敬並不是來自心裏,他們隻是怕他罷了——不過,他並不在乎,至少母親不用再看傭人鄙夷的眼色。

    多麼可笑啊,連傭人都能鄙夷地看著母親!

    從那一日起,他就知道了——想要維護自己的尊嚴,唯有靠自己的力量,靠手中的槍,讓所有的人都怕,都懼,都噤若寒蟬。

    所以他聽到了杜茗軒和趙江說的話,隻是在門外握緊了拳頭,然而嘴角卻習慣性地揚起。

    他竟然勾起了一個笑。然後鬆開拳頭,漠然地離開了,屋內的人並沒有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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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現在……

    紀衍澤盯著杜茗軒身上那件月白的衫子,若有所思。大哥還是怕父親的。縱然杜太太怎麼寵他,他還是畏懼於父親的威嚴,同時也渴望著父親的權勢。所以才會強自己所難地遷就著父親的喜好。

    的確,杜陵北的權勢,哪一個人不是恐懼而又心生羨慕的呢?

    紀衍澤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她自從認識了父親,就被他的名聲所震懾,受到了什麼委屈總是獨自受著,連對傭人也是小心翼翼地。

    還沒到香港的時候,父親見到了,就有些煩厭地說:“你怎麼這樣懦弱!哪裏像是我杜陵北的女人?”

    母親每每不吭聲,到了香港後,刁奴愈加強橫,母親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在他離開香港一年多,竟病死了。

    從此,他在世上再無牽念之人,直到他遇到梁雨言。

    那個女孩……他一想到她,嘴角就會不自覺地掛起微笑。她是少見的知道他身份卻毫不厭棄的人。周圍的人,哪一個不是對杜茗軒趨之若鶩,對他卻棄如敝履?

    即使杜茗軒名下令眾人誇獎的事不少其實都是出自他的手,可誰會在意這個?他再能幹,也不過是個“婊子生的雜種”,總是被人忽略和瞧不起。

    隻有她不。

    紀衍澤低著頭出神,半響長出了一口氣,緩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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