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69 更新時間:22-06-26 08:07
兩年後,袁明走出少管所的大門時,居然沒有看到父母的身影。他失望的同時,不由得心頭火起,暗怨:“爸爸媽媽,你們平時不來看我,倒也罷了。今天,可是我重獲自由,重新生活的時候,你們怎麼也不來接一接我,和我一起告別這痛苦難耐的監禁時光。難道我真的就壞到了無可救要的地步了嗎?”
在他被少管的這兩年中,媽媽一次都沒來看過他,爸爸來過幾回,也隻是在換季時,送些薄厚衣服和營養品,照例話很少,往往隻兩句:見麵時,問過得慣嗎?臨走時,又問下次需要什麼。
不過,就在這僅有的幾次會麵中,袁明還是在他身上發現了驚人的變化。袁書清像很多醫生一樣有著職業性的習慣:酷愛幹淨,從來都是纖塵不染,修飾利落的。可這幾次來探望兒子,居然胡子拉碴,衣服也皺巴巴的。袁明還難以置信地從他身上聞到了酒味兒。以前,他可是滴酒不沾的。但這些變化,並未引起袁明足夠的重視,他輕率地以為,家裏出了自己這樣一個不爭氣的孩子,爸爸一定情緒低落,借酒消愁,以至於染上了酒癮。
回家路上,袁明逐漸冷靜下來,回憶起了爸爸的變化,還做了種種猜測,想到了爸爸、媽媽一定因為自己吵架了,自己的劣跡一定影響了爸爸的聲譽;……甚至放開膽子預料到了媽媽病情加重了,隻是沒敢想最壞的結果。
回到家門口,敲了半天門,爸爸才給他拉開門,他居然已爛醉如泥。袁明心裏湧起強烈的不滿:不去接我,卻在家裏灌“貓兒尿”,你還像個家長嗎?!進屋後,又見滿目狼籍,空氣中飄散著濃烈的酒氣,哪裏還像自己的家呀!他控製不住地正要發作,猛地看到了高懸在客廳牆上的媽媽的黑框像,立刻像被雷擊了一樣,愣在了原地。爸爸看到他這副樣子,立刻淚流滿麵,喃喃著說:“那天,她一直跟在警車後麵追你,直到摔倒,再也……再也……”袁明兩眼一黑,栽到了地上。
幾天後,袁明才聽院裏人說,爸爸見到媽媽的屍體後,未掉一滴眼淚,隻是長歎了一聲。此後更沉默寡言了,有時,一天聽不到他說一句話。而更令人震驚的是,他媽媽去世的幾個月後,他居然放下了命一樣的手術刀,搞了後勤。這就像在醫院裏引爆了一顆炸雷,人們議論紛紛。有人說,這是因為他手裏握著手術刀卻不能救活愛妻而自棄,也有人說他為自己的手術刀隻能救活別人的肉體,卻無法救治兒子的靈魂而自悔。事實上,自肖雲夢過世後,袁書清一直無節製地酗酒,很快便手顫抖得無法去拿手術刀了。
這天吃晚飯時,袁明見爸爸又一杯杯地喝酒,忍不住勸道:“爸,媽已經去了,您就別……別自暴自棄……”
“你沒資格說這種話。”爸爸瞪起了血紅的眼睛,直視著他說,“你……你就是我前……前世的冤家。”
袁明頭嗡地一下,想到了媽媽的慘死,爸爸的頹廢,不全是因為自己?自己的確是這個家庭的冤孽。而周圍的人也分明用各種方式確認著他的這個想法。昨天,他還在院裏無意中聽到,一個年輕的媽媽教訓自己年幼的兒子:“你長大了,可不要像那個袁明一樣,氣死了媽媽,氣瘋了爸爸。”袁明呆立了半天,氣得肺都快炸了,卻無從發泄:人家說的是事實呀!
眼下,父親又這樣直白地抱怨他,他便感到家庭內外一片肅殺。一個那麼遙遠的字眼兒闖進了他的腦海。
經過反複選擇,袁明最終選擇了服藥。這對他而言,是最簡單易行的。這天下午,他準備停當,背起書包,打算在外麵實施他的計劃。
出家門前,他回頭看了一眼,往昔溫馨歡樂的家庭生活情景,一幕幕地浮現在他眼前,使他不忍離去,但他看到了那張黑框像,想到這些歡樂的製造者,也是歡樂的中心,卻變成了白壁上一個表情肅穆的黑白相片,沒有了如花的笑容和對他無微不至的關懷……,而他還是這人去屋空悲劇的製造者,他的表情痛苦地扭曲了,急忙轉過身,抬手去拉門,卻先聽到了響亮的敲門聲。
袁明一怔,接著一陣心慌,以為一定是爸爸回來了。他遲疑了一下,跑回了自己的房間,將背上的書包掖到了被子底下,才又走出來開門。
門外站的卻是東城公安分局刑警隊副隊長章漢生,正是他一手辦理的袁明他們的案子,也是他親自把袁明送進少管所的。他對袁明的情況十分了解,一直認為他仍是可造之才,擔心他就此沉淪下去,經常去少管所看望他,回回還帶著學習書籍,鼓勵他認真接受教育,努力學習,出去後繼續學業,爭取按預定目標考取大學。
袁明一見是他,下意識地以為自己的行動已被對方查覺,不由得流露出驚恐的表情。章漢生見他這副模樣,立刻引起了他職業性的警覺,審視著他走進了客廳,坐到了一張沙發上。袁明手忙腳亂地沏了茶,手足無措地站到了章漢生對麵。章漢生示意他坐下,袁明猶豫了一下,坐到了章漢生旁邊的沙發上。
“這些天,在幹什麼?複習功課了嗎?”章漢生溫和地問。
“沒有,在家閑呆著。”袁明搖著頭說,他已逐漸恢複了常態。他冷靜地想到,章漢生不可能知道自己將要采取的行動,這種事自己要不說,沒人會知道。
“我知道,上次出事,你是出於義氣。在本質上,你還是個好學生。”章漢生拍著他的手背,真誠地說,“不過,你從少管所出來,並不意味著一切都結束了,這段經曆肯定對你思想上、心理上造成了不良影響,需要你努力克服,有信心嗎?”
袁明勉強點了點頭。他能感覺出章漢生的這番話發自肺腑。可現在,他已覺得生活中的一切都遠離了他。
“學校的事,你父親聯係得怎麼樣了?”章漢生關切地問。
“哼,沒什麼進展。”袁明冷笑道,心說:“我爸爸光顧著喝酒,哪還管我上不上學?!”袁明後來才知道,自打他出來,他爸爸實際上四處替他聯係學校。可處處碰壁:哪個學校願意要一個從少管所出來的禍害呀!
“我倒替你聯係了一所,隻是學校差點兒。”
“哪所學校?”袁明下意識地問。
“六十九中。”
哼!火男所在的學校,也是本市最差的中學,袁明冷笑著想。
“不過,我始終認為學校的優劣是次要的,關鍵還得靠自己的努力。”章漢生轉換了語氣。袁明也是後來才知道,章漢生為他上學的事兒,跑了好多地方,也處處碰壁。最終選擇六十九中,是因為六十九中的教導主任跟他是中學同學,好說歹說,才將他辦進去。
聽了章漢生這番話,袁明雖覺得已事不關己,心裏卻也湧上一股暖意。
章漢生無意中注意到了牆上的遺像,似乎一下解開了心中的一個疑團。他急忙抓住袁明的一隻手,溫情地說:“你媽媽的事兒,我也聽街道上的人說了一些。這就是生活:你衝動之下,幹了件自以為無足輕重的小事,往往會鑄成大錯。光自責是沒有用的。你現在要做的隻能是從頭做起,做一個人格完美、有益社會的人,從而讓世人重新認識你。這也就不辜負你媽媽對你殷殷的期望了。”
袁明鼻子一酸,落下淚來,這是他出來後,第一個鼓勵、安慰他的人。他感到特別的溫暖親切。
“你出生時的情況,我也了解一些。”章漢生動情地說,“可以說,你的生命是你媽媽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她為你耗盡了最後一分心力。所以,你一定要珍惜生命,熱愛生活,它來之不易呀!我想,隻要你嚴於律己,努力學習,一定會有一番作為,也一定能彌補你以前的過失,告慰你媽媽的在天之靈,使她含笑九泉的。”
章漢生走後,袁明將書包裏的安眠藥扔到了馬桶裏,用水衝走。他不甘心就此離開人世了。
一星期後,袁明到六十九中報了到。章漢生原本給他聯係的是高一,想讓他從高一上起,完整地上完高中的課程。袁明卻堅持要上高二。進少管所前,他在高一念了一學期,在“裏麵”自修了一部分高一和高二的課程,他有信心學好高二後一學期的課程。教導主任本來就不想把他插進高一的新生裏,怕他成為害群之馬,見他堅決要上高二,就順水推舟地把他安排進了高二最差的三班。
班主任是個又矮又胖的女老師,姓方,後來,袁明才知道,班裏的同學背後都叫她“地球儀”。方老師把袁明從教導處領出來,先領到了她的辦公室裏,冷若冰霜地注視了他幾秒,才厲聲說:“你的情況,我了解。希望你來這裏後重新做人。膽敢再胡作非為,我立即讓你走人。我才不管你是通過誰的關係進來的呢!”
袁明屈辱地點了點頭。雖然他有少管所的經曆,但挨老師這樣的訓斥,在他學生生涯裏,還是頭一遭。
袁明被安排在了班裏最後一排,還是緊挨牆角。袁明倒喜歡這僻靜的地方,他本來就想默默地苦讀,可同桌偏是個饒舌的女生,很胖,嘴裏總咀嚼著零食。袁明一坐下,就知她叫石軍梅,還聽說了,這高二三班是全校出了名的最亂的一個班。
第一節數學課,袁明就領略了這個班的“亂勁兒”,感覺基本沒有課堂紀律,老師講老師的,學生幹學生的,鬧哄哄的,像自由市場。袁明不得不全神貫注地聽,才能聽清老師講了什麼。老師們顯然對此司空見慣,絕少管理,被吵得心煩了,頂多敲一下黑板擦。袁明雖然有心理準備,可也沒想到會亂到如此地步,見老師扭過身往黑板上寫習題,就納悶地問石軍梅:“你們平時就這樣上課嗎?”
“基本上是這樣的,班主任的課稍好一些。”石軍梅冷笑道,“你要是想在這裏學習呀,算是找錯了地方。”
“不來學習幹什麼?比如你?”袁明不解地問。
“我嘛,混到高中畢業就去接我媽的班兒。”
袁明無奈地搖了搖頭,正打算解黑板上的習題,忽見班門開了,賈火男背著一個扁扁的書包,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袁明忍不住吃驚地問石軍梅:“賈火男怎麼會在這個班?她應該高一屆才對呀!”從少管所出來後,袁明一直躲著不想見火男,對她的近況一無所知。
“你也認識她?”石軍梅略顯意外。
“聽……聽說過。”袁明支吾著。
“也是,不知道她的人也少。”石軍梅冷笑著感歎,“她休過一年學。實際上,她父母給她找了份兒工作,怕她在學校裏惹出亂子來。可她去了單位不足一星期,就把管她的領導打了,讓人家開除了。東遊西逛了一段時間,她父母隻好又讓她回來上學。校領導本不打算接收她,可得罪不起她爸爸。她爸爸是市醫院的副院長。她一回來,又成了咱們學校的女”大王”,學校裏的”牛頭馬麵”,都得給她留一份兒。知道為什麼嗎?”
袁明心不在焉地搖了搖頭。
“她厲害倒在其次,她傍的可是侃大佬。”石軍梅神秘地說。
一聽這名字,袁明氣不打一處來,皺了皺眉,不再吱聲了。他沒想到又會和火男攪和在一起,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
一上午,袁明都在角落裏看書學習,未離開座位一步。賈火男一直和一幫男男女女神聊,根本沒有注意到袁明。兩人各忙各的,相安無事。放學後,袁明見火男先出了班門,他才收拾起書本往教室外走。
出了教室,離著老遠,袁明就見火男和一群歪三扭四的男男女女站在樓梯口,嬉笑著胡吹亂侃。這群人中,有幾個袁明聽石軍梅介紹過,都是賈火男的“小弟”。那個帶著一臉諂笑,正跟火男說話的幹瘦男生,外號叫小臭屁,他的學名石軍梅反而沒說。小臭屁身旁倆高個兒,一個叫珠蛋,另一個叫拐拐,剩下的袁明就不認識了,其中還有幾個臉特別生,可能是外班的。袁明見眼下的情形實在無法躲開火男了,想到遲早要和她照麵,便一昂頭,目不斜視地走向了樓梯口。
火男無意間一扭頭,驚訝地看到了走過來的袁明,忙問身邊的拐拐:“他怎麼會在咱們學校?”
拐拐見火男問的是袁明,顯得有些意外,反問道:“你不知道嗎?火姐,他是咱們班新轉來的。”
“這怎麼可能?”火男直視著袁明,喃喃自語著。
袁明已大踏步地走了過來。小臭屁轉了轉眼珠,誤以為討好賈火男的時機到了,便橫到了袁明麵前,攔住了他的去路,還張牙舞爪地抓住了他的脖領子,喝道:“嗨!你他媽懂不懂規矩?見了赫赫有名的火姐,怎麼也不打聲招呼,直眉瞪眼地就要走?快,叫火姐。”
袁明心頭火起,卻努力壓製著,不想來這裏第一天就惹事,便想拉下他的手,推開他,走人。但他還沒動手呢,火男卻先瞪起了眼,上前踹了小臭屁一腳,罵道:“滾開!你他媽算哪根蔥?用你介紹?!拿下你的狗爪子,滾到一別去。”小臭屁急忙鬆開袁明,躲到了一旁。
袁明白了小臭屁一眼,看也不看火男,徑直走向樓梯口。火男默默地跟了上來。
兩人下了樓,火男快走幾步,攔住袁明,不無譏諷地說:“你這三好學生,怎麼也跑到我們這出了名的破班裏來了?太屈才了吧!”
“你有話就說一句,沒話就去找你那幫狐朋狗友去,用不著拿軟刀子捅我。”袁明眼裏冒火地喊道。
“你跟我發什麼火呀?是你和大力不知輕重,跟大佬過不去,才落了個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場。拿我撒什麼氣呀?再說了,我對他們打你告你的事兒,事先一點兒都不知道。”火男也有些火。可看了袁明一眼,又努力壓下了火氣,耐心地說。
“你事先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我知道了,就不會讓大佬打你告你,會給你們做調解,還會讓你和大佬做兄弟。”
“那不可能,我死也不會和他做兄弟。”袁明想起了媽媽的慘死,滿腔仇恨,咬牙切齒地說,“你和我要想還像以前一樣作姐弟,你就離開他,和他一刀兩斷。要不然,我們也隻能橋歸橋,路歸路了。”
“我離開他,那是不可能的,我和……”
“那好,我們從此就是陌路人了!”袁明不等火男說完,語氣堅定地打斷了她的話,扭轉身大步流星地離去了。
從此,袁明和火男真像陌路人一樣,雖同處一座教室,相互間卻從不說一句話。袁明還發現,在這兩年中,火男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以前,她雖然脾氣暴躁,好勇鬥狠,但絕不橫行霸道,胡作非為。現在卻飛揚跋扈,蠻不講理,專為她周圍那幾個人撐腰出頭。而那幾個人狗仗人勢,成天為非作歹,把學校搞得烏煙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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