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31 更新時間：10-09-28 18:06
帶著憔悴，她來到了西南邊境。放眼望去，是陰鬱的叢林。依稀的雨，水氣氤氳。
她迷失在了這纏綿的水霧裏，辨不清方向。
到處都是繁盛的熱帶植物，隱約遮在水幕後，詭秘卻又似曾相識。她好像來過這裏——然而一切卻又籠罩在夢幻般的朦朧裏，憂傷得不能去想。
她搖了搖頭。
在她心裏，唯一的真實，是那場痛徹心扉的背叛——那是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忘記的刻骨的傷痛。她始終無法理解，為什麼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可以否定五年的感情？難道這五年中所有的甜蜜幸福都是假的嗎？甚至連他的愛，也是假的嗎？
淚已流盡。她習慣性地擦擦眼角，卻無法遺忘關於他的過往。雖然已經分手，但他仍舊徘徊在她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記得他曾承諾過，今年她生日的時候，會帶她到一個他夢到過的美麗而憂傷的地方。其實她一直都沒有告訴他，她也曾夢到過一個美麗而憂傷的地方。
所以現在，當愛情已然終結，或許是為了祭奠，她來到了這裏——那個反複出現在她夢裏的憂傷的熱帶叢林——黑色的石子路、暗綠的苔蘚、火紅燃燒的火焰花、神秘的藍紫色鳶尾、棕竹棕櫚與蒲葵、巨大的撕裂的綠色葉子與棕黃色的樹幹，綠藤纏繞……
這一切都似曾相識。
她向前走，小路蜿蜒曲折漸漸上升。
雨停了。空氣載著沉重的水滴按照注定的節奏流動，夕陽灑下班駁的光點，叢林中飄著初夏沉緩憂鬱的香氣。
她聽到溪水聲。不遠處一株麒麟尾正舒展著巨大的深綠色葉子，較遠的山坡上幾株合歡綻放著如彤雲般輕柔的花——一切都在按照固有的節律慢慢積累，緩慢生長。
岔路。她看到了鐵樹與纏繞的紫紅色花朵，還有低處暗綠的篦子草，以及，她喜歡的羊齒的葉子。她彎下腰去撫摸著那柔弱的小小的綠色植物——一切都沒有改變。
為什麼會對這裏如此熟悉？是因為夢中來過？還是這一切，本來就存在於她的記憶裏？
風中浮著淡淡的茉莉芳香。她知道在這裏選擇右邊的小路。她繼續走著，不知怎的，激動暗湧，莫名的希望與絕望使她加快了腳步，意識開始模糊。
——在這路的盡頭，是她的愛，她的一切，她的答案。
終於，看到了那棵蘇鐵。半個世紀後明綠依舊。
然後，木屋的遺址。
原來，木屋毀於火災。那麼，木屋的主人呢？他後來經曆了什麼？有沒有再次得到幸福？
已幹涸的淚水再次泉湧，她繞過木屋，卻看到了蒼白的他。此刻他正坐在木桌旁，橘色的陽光在他緩緩飄動的發絲上流動。
這一刹那，她終於發現，原來他就是她模糊記憶裏木屋的主人——她的愛人。
她疑惑地搖著頭——是時間發生了錯位，還是宿命的輪回？
他看到她，淺淺地笑了。背後那棵見證了一切的老人棕無言沉默。
她知道此時天上有一條隱約的彩虹。
一切又重演。
時光回轉半個世紀——
那是她親手栽下的蘇鐵，為慶祝他的生日。
他說，蘇鐵其實並沒有真正的莖幹，它生命的支撐隻是葉子離去後留下的傷痕的累積。
累積……她輕輕重複著他的話，脈脈凝視著那幼小的碎裂的葉。
而他，則在一旁默默注視著她——她那微微拂動的白色長裙，被水氣潤濕的橘色蝴蝶結，以及，無瑕的容顏。
他說，你像一尾魚，這周圍都是綠色的水草，我們在湖底。
那你是什麼？她抬頭天真地問。
我就這樣看著你。他溫柔地淺淺微笑。
如果能夠一直這樣下去，該有多好。她甜甜地想。
然而命運並沒有成全他們的幸福。不久之後，來自南部的侵略者到村中劫掠，並選定了她。在要被送到侵略者駐地的前幾天，他拉著她的手說，一起逃走吧。
她笑了，淚流滿麵。
她還記得那夜冰冷的黑色石子路——奔跑，掙紮，繩索與鮮血。梔子花尖尖的葉端不斷滴下暗紅色的液體。
那場逃跑以失敗告終。在最後的霎那，她流著淚，在他耳邊輕聲說，“我一定會回來的，所以，等我。然後我們，一起——”
這是他們唯一的也是最後的約定。
她被帶走了，而她的情人則因為這次私奔失去了雙腿。但他記住了她的承諾，每日默默等待著她。
那段時間雨一直瀝瀝地下，周圍一片潮濕。他的希望與絕望在等待中如花絲般纏繞糾結。
那是一次日暮。
他不知她離開了多久，隻記得那個黃昏，雨剛剛停息。他坐在木屋旁，凝視著她為他栽下的蘇鐵，體味著風中令人黯然神傷的醉心花香。
許久，他抬頭，看到天上有一條隱約的彩虹。
突然，在他的餘光裏，有白影閃過。他激動地看過去，又一次看到了那飄動的白色長裙，以及那飽吸了水氣的橘色蝴蝶結。他感到了她遙遠的幸福微笑。
永遠，他無聲地說。可是——
槍聲響起。
她橘色的蝴蝶結慢慢飄落，長長的黑發漸漸飄散。
他看著她如蝴蝶般墜落，輕聲歎息，無能為力。
他感到一切都已凝固——笑容，淚滴，潮濕，夕陽，黯黑，翠綠，深紫，火紅，血與彩虹……他的生命已然終結。
他閉上眼睛，無數花瓣流星般隕落……
時間的腳步峰回路轉，半個世紀前的愛情在輪回。
難道真的有前世今生？她不斷問自己。不過是殖民統治時期的一個憂傷傳說，可是為什麼，在她看來，那段感情如此真切，那種傷痛如此撕心裂肺？這一切，明明就是她的過去，她清楚地記得每一個細節。
她看向自己曾經倒下去的地方，那時的鮮血已幻化出還殘留著幾抹淡紅的蝦衣草。那種紅是一種遙遠而淒切的紅，似他淚眼朦朧的微笑。
“我早就知道這不是一個誰講過的故事，也不是一個夢。它一直存在於我的記憶裏——關於我們兩個人的過去與愛情。”他淡淡地說，“當我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一直在尋找的那個人，你欠我一個約定，一生的承諾。”
“還記得第一次相遇嗎，那尾白色小魚？那天風很大……你說你愛那尾魚。”她懷念地說。
“我在這裏等待那尾魚……我以為永遠都見不到你了。”他已然流下淚水。
“我們有個約定，不是嗎？”她笑著說，“雖然遲到了半個世紀，可是，我還記得，真切地記得，我對你的承諾。我們要在這裏見麵，然後一起離開，然後永遠永遠——幸福地在一起。”
她看到他澄澈的眼中有夕陽的餘輝閃動。
風緩緩流動。
既然有著前世今生的約定，那麼他背叛的理由是什麼？她看著他，心中感到隱隱的不安。
“我不能再陪你了，對不起。”他黯然低下了頭，說：“我病了，應該活不到你生日那天了。我希望自己的生命在這裏終結。隻是在結束之前，很想再見到你。沒想到最後一個奢侈的願望，竟然實現了。如果有來生，如果愛情還是注定悲劇，希望我們不要想見。”
她看著他，感到有什麼突然僵硬，所有的事物都失去了色彩。
她閉上眼睛，無數花瓣流星般隕落……
“Hasthisbeenthusbefore？
Andshallnotthustime’seddyingflight
Stillwithourlivesourloverestore
Indeath’sdespite，
Anddayandnightyieldonedelightoncemore？”
——《SuddentL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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