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83 更新時間:09-12-26 15:25
4。
十二月的黑龍江已是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方震吟這兩句的時候絕對不會想到,這是顧漢生再熟悉不過的詩。他可以把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一直念到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你問他什麼意思,他會想也不想地回答你:沒意思,革命同誌為革命事業拋頭顱灑熱血前,總要發表一下感慨,好比那個譚譚譚什麼同。
“想什麼呐!”同事敖少寶的大掌“嘩”的一聲打在方震肩膀上,震得他一個哆嗦。
兩人是為了調查案情不遠千裏來到這黑山白水之地,坐了三十幾個鍾頭的火車,倒了三、四趟汽車。好賴在天黑之前入住了當地派出所給安排的旅館。
“想一灘泥。”方震也不瞞他,認真回答。
敖少寶一臉嘲笑,“我道你一路上心不在焉地是在想行裝科的小麗還是駐監所的小慧,原來你在是想一灘泥?”
“不是,是想一個像灘泥一樣的人。”方震解釋。
敖少寶這回也認真了,打從他第一天認識方震起,對他的印象就一直是勤勞勇敢剛直不阿,心想這樣的人交朋友也一定小心謹慎,擇良師益友來親近,他現在說他在想一個像灘泥一樣的人,這讓敖少寶有些納悶。
“誰啊?”
“一校友。”
他說校友而不是朋友,說明兩人的關係並不是太親近,並沒有多大交情。敖少寶這才有些放心了,自己的朋友沒有誤交匪類,沒有給人帶壞。他就像隻保護小雞兒的老母雞,骨子裏都流淌著老媽子的血。
“什麼校友啊,一個學校的都叫校友,有幾個是認識的?”敖少寶說了句大實話,自從高校擴招,考大學就和上窯子一樣,有錢就能進。你見過恩客和恩客特別熟絡的麼?
“是啊,所以他是一點都不記得我。”方震說這話的語氣有些苦澀,像是懷揣了多年不可告人的單相思,一朝把它全吐出來了,這叫揭開自己的瘡疤給人看。
敖少寶沒見過方震這德行,猜想這所謂的校友八成是方震傾心多年的校花院花什麼的,現在人家擺明對方震沒意思,這兄弟才受了委屈。
“別傷心啊小同誌,”敖少寶老媽子愛又開始泛濫,擰得過大腿的粗胳膊勾著方震那小細脖子,“你看你長得那麼帥!姑娘會有的,愛情會有的,一切要向前看!”
方震好奇地看著他,“誰跟你說是姑娘了?”
敖少寶差點沒給自己的口水嗆死,他又問:“不是姑娘?”
方震堅定地搖搖頭。
“你愛上的不是姑娘?”敖少寶“噌”地一聲已經彈開老遠,生怕再慢一拍自己對的一世清白會斷送在眼前人的手上。
“愛?”方震的反應沒有比敖少寶更誇張,他喃喃地說著,對自己發問。
誰愛他?誰會愛一灘泥?他搖搖頭。
敖少寶放大膽子又摸回方震身邊,拿小指頭戳戳他:“你不會對我下手的哦?”
方震踹他一腳,呸!
敖少寶放心了,他對方震的喜愛僅限於做他的老媽子。
“我怎麼會喜歡一個像灘泥的一樣的人呢?還是個男人!”
這是敖少寶迷迷糊糊睡著前,聽到方震第不知道多少次的重複。
方震從來沒碰到過什麼大案要案,從業以來都是雞毛蒜皮的瑣碎小事,但他心中清楚地知道,每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案背後都有值得他去學習的東西,他時刻準備著,準備破驚天大案,準備做一個名副其實的幹探。
這位大幹探正麵對著一個哭了半天,連句整話都沒說清的中年婦女。
女人輕輕抽泣,可卻看不出絲毫美感,敖少寶心中也在歎息。
“這位女同誌,你可不可以等我們問完再哭啊?”敖少寶腦門子上青筋突起,他有些光火了。
女人聽他口氣惡劣,哭得更凶了,嘴裏還嚷著:“都是個小兔崽子!……害老娘這個豬樣子!他、他死了才好啦!”
“那你能說說你兒子究竟是哪年出生的嗎?”方震本就比敖少寶人模狗樣,說起話來也是斯斯文文的,婦女同誌眼看這帥小夥,不禁連繼續哭鬧都暫且忘了。
女人抹了抹臉上的淚,像是小學生背課文似的死命回憶:“小兔崽子是屬猴兒的吧……還是屬雞?”她眨巴著眼望著方震,好像他知道答案似的。
方震和敖少寶對望一眼,連自己兒子屬相都不知道,難怪孩子外麵偷雞摸狗也毫不知情了。
“這位女同誌,你再好好想想?”方震仍舊客客氣氣,換了敖少寶,早大聲呼喝過去了。
“我真是不記得咧!問他爹,他爹知道!”方震從沒有想到,這樣的問題爹媽也有耍無賴互相推諉的。
敖少寶搶白:“他爹要是知道,我們何必大老遠跑來找你呢?!”
失足少年的經曆總是相似,父母離異,無人看管,缺乏教育,誤入歧途,最後一步錯步步錯,踏進了看守所的大門。
方震早就找過孩子的爹,無奈對方兩手一攤,說,生娃的時候我不在家,我不知道他是哪一年啥日子生的!問他娘,他娘生的!
他娘生的又怎麼樣?還不是同一副糊塗嘴臉?奈何這出生年月是必須弄清楚的,自己卻裝不了糊塗。
“出生證呐?有沒有?”方震耐著性子繼續問。
“沒有。”婦女擺擺手,“鄉下地方從來麼的見過出生證,產婆來接生的。”
“產婆呢?知道是誰、住哪兒麼?”
“村長找來的產婆,我又不認得!”倒挺理直氣壯的。
“村長呢,叫什麼名字?還在你老家嗎?”
“村子早些年都給政府收走咯,蓋大樓咯,村長還能在嘛!”
方震開始有些頭疼了,真是一筆不知該從哪兒收起的糊塗賬啊!想要順藤摸瓜,到後來卻發現這藤是斷的。
“白跑一趟!”敖少寶坐在回程的火車上,仍沉浸在氣急敗壞的情緒中,恨不得破口大罵,“這都是他媽的什麼爹媽?一問三不知,自己孩子什麼時候生的都說不清!”
方震從昨個兒夜裏就開始思緒不清,工作的時候好些,現在腦子裏又開始一團漿糊。這是為什麼呢?
“喂,大方,怎麼不說話啊?”敖少寶奇怪道。
“話話話話話話話……”方震機械地重複著。
“……”敖少寶已經崩潰了。
“早知道負不起責任,當初就不要把孩子生下來,早知道兩個人過不到一起,當初就不該草草結婚,一點責任心都沒有的人就不要有太多奢求,得到的越多承擔的也就越多,如果不去伸手要,就什麼代價都不需要付出。”
多久以後方震這樣開口說道,然後恍然大悟般的衝敖少寶笑笑,笑得敖少寶毛骨悚然,以為他對自己大有興趣。
“話也不是這樣說,人活在世上總要有個奔頭,有點追求。什麼是欲望?吃飯也是欲望,睡覺也是欲望,沒有欲望是不可能的。隻是我們習慣換個說法,管這叫生理需求。”敖少寶少有的義正詞嚴,這個時候的他看起來無比光輝可靠。
他拍拍方震的肩膀:“大方,人不能總是往下看,有的時候,也得往上看看。”
這話忒耳熟,方震大罵:“廝剽竊!”
敖少寶虛心認錯:“是是是,此箴言警句出自《夫妻突擊》。”
方震這一路上都跟準備上台演講似的打著腹稿,準備一見到那人就開始給他灌輸馬克思主義光輝思想。
事與願違啊事與願違,他大冬天等在顧漢生家門口幾個小時不見人回來,打他手機又是關機,整個一人間蒸發。
他問張隊要了顧漢生頂頭上司王科的電話,問他知不知道顧漢生上哪兒去了。
王科一陣鬱悶,我還管他雙休日上哪兒消遣不成?
哪個英明神武的先哲說過等人的時間最是難熬?此刻的方震真想對他頂禮膜拜。還沒來得及跪下,一熟悉的破鑼嗓子嚎著小曲兒越來越近。
“尊一聲駙馬爺細聽端的~曾記得端午日朝賀天子我與你在朝房曾把話提~說起了招贅事你神色不定……方震?”顧漢生看著家門前一男人裹著厚衣站在那裏,看架勢……像是要仰天長嘯?
“你可回來了!”方震快步踱到顧漢生麵前,跟多年不見似的激動得要死。
顧漢生掏出鑰匙,呐呐說,是啊,西北風怎麼把您老給吹來了?
南方的冬天遠比東三省的暖,但入夜仍舊是陰冷刺骨,站風裏個把鍾頭的方震早就手腳冰涼,進屋好久才慢慢暖和起來。
“你不是出差了嘛?”顧漢生裝客氣,給方震倒了杯開水。
早先方震在顧漢生受傷的時候早把他家摸清楚了,這一畝三分地裏要是能倒騰出一片茶葉都算是奇跡。
他本擔心水燙想吹吹再喝,顧漢生倒老實,悠悠道:“不燙,前天燒的。”
方震頃刻麵癱,真是一不折不扣的懶胚。
他倆真是算不上朋友,顧漢生也沒想和方震做朋友,以前無聊得發慌的時候他曾經擘指頭算過,自己真真是一個能拿心掏肺的兄弟都沒有。人生真是太可悲。他也不怨,這事兒怨不得人,你不拿真心換真心,誰願意把熱血拋給一白眼兒狼呢?活該。
“你上哪兒去了這麼晚才回來?”
“上我爹娘那兒去,休息天怎麼也得整點帶油的下肚呀!”顧漢生給自己拉來把椅子,倒坐在方震麵前,“大冷天的跑來幹嘛了?”
方震在四十個鍾頭之前準備的講詞臨開場一下子全忘記,他看著顧漢生的錐子臉離自己那麼近那麼近,好像一抬手就能抓到,心裏亂亂的。
“我是想告訴你……告訴你,你該上進些,努力工作才能步步高升;待人真誠才會交到朋友。”他明知道自己的發言就像是小學生,可還是鼓起勇氣接著說,“你不求得到所以不願意付出,你不願擔責所以總是退縮,你害怕受傷所以從不真心待人,可你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呢?不空虛麼?不孤獨麼?”
顧漢生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方震是除了他爹娘外第一個敢這麼教訓他的人。
說完一堆有的沒的,方震試探地扯扯顧漢生的袖子:“小顧?”
“哪兒來的大蔥!管你爺爺的事!”這一扯顧漢生徹底翻臉,搶過方震手裏的杯子,“滾滾滾!老子這裏不歡迎你!”一腳把他踢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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