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14 更新時間：23-10-25 08:11
歐陽謙走後，柒休覲留下來扶著蘇九坐下，苦口婆心的交代道：“九九，以後別再這樣了，虧得謙王脾氣好，他身份在那擺著，我們得罪不起的。”
“我知道了。”蘇九蔫了吧唧的。
柒休覲握著她的手：“我知道你不是沒有分寸的人，隻是因為我才對他有這麼大的敵意，隻是如今我還有求於他，不能跟他起矛盾。”
蘇九擔心的問：“我一時逞了口舌之快，你會不會被他責難？”
柒休覲誠實的搖頭：“其實說實在的，謙王人品貴重，人又大方，他要找情婦，那是一打一打的人湊上來。跟著他的人，單拎出來，任何一個都是有家世有容貌有人脈的。他說是把我養在外頭，不過是找個由頭幫我的忙，其實我在他身邊給不了他任何東西，相反的，一直在向他索取幫助，換個人早就不耐煩了。盡管我倆情分早已盡了，他看我跟個無頭蒼蠅一樣找線索，心裏還是不落忍，還肯對我施以援手，不管怎樣，我心裏都是感激他的。”
“既如此，齊氏對你所做的，你為何不告知謙王？想必他也不會坐視不理。”
“我如今有求於人，什麼都給不了他，再三天兩頭的讓他為這種後院小事煩心，不行的。別人都沒那麼多事，我卻老是去求他做主，一次兩次三次過後，他隻會覺得是我與人相處不睦，給他添麻煩，我不能再惹出事來了。現在事情也查的差不多了，相信很快就可以收網了，也可以了了我一樁大心思。到時候我再想辦法，求得謙王放手，他也不是死纏爛打之人，到事情都了結了，大家也能斷個幹幹淨淨了。”
蘇九低下頭去，語氣中帶著掩蓋不住的埋怨：“你每次都說可以斷個幹淨，每次卻都因為各種事又回到他身邊去，我已經不對你說的話抱有什麼期待了。”
柒休覲確實愧疚，可是她的命運就是被上位者掌握著，她又能如何。
她擔心蘇九突然接到自己死去的消息會很不知所措，思量許久，還是決定提前跟她說出來：“九九，我跟你說一件事，你不要太難受了。”
蘇九心裏湧上了不好的預感：“怎麼了？”
“我……身上染了毒，隻怕就這陣子的事了。”
“什麼？！”蘇九猛然起來，震驚的問，“什麼時候的事？”
“我去蘭陵平亂的時候，被歹人下了毒，這些時候，元帥阿聰和謙王，都找了大夫給我醫治，我中的是西麟的毒，暫時還沒有人能解。我自己也有預感，至多不過個把月的事，我就會死了。”柒休覲的手握著桌沿，“如今，你已學得很多本事，想出去走走，就出去吧，不一定非得守在隴安。我相信你以後，可以過得很好，能遇到如意郎君便是最好，若是遇不到，也不要讓人欺負了你，你有手藝傍身，不怕餓死。”
“為什麼起初不告訴我？”蘇九對於她的隱瞞很心寒。
柒休覲動了動嘴唇，卻還是沒有說出什麼來。
“休覲，我們認識四年了，可你還是覺得，你的生死與我關係不大，是嗎？他們都知道了，你就瞞著我一人！我是你什麼人哪？你真是太讓我傷心了！你最後隻剩下這麼幾日了，才跟我說，你幹脆直接讓我撒開手先去了……”蘇九捂著嘴哭了出來，柒休覲啞然，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剛碰到她肩膀，就被她晃了下來，柒休覲心有愧疚，低聲道，“我，不想讓你們傷心，你們無論誰，少了我，也是一樣活的。這世上，本就沒有誰離不開誰，我走了，你們能活的好好的，我也沒什麼好牽掛的。”
蘇九委屈的控訴：“如今，在這世上，我就隻有你一個關係親密的人了，我看重你勝過一切，你卻，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
柒休覲心內也有很多委屈，和恐懼，她生前並非沒有作過惡，從小聽說閻王殿裏有多少種刑罰，專門懲罰生前作惡的人，她死後會怎麼樣，也全都是未知。
“我，想讓你們好好活著，你們日子還長，以後，總會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故事，我於你們而言，不過是你們生命中的一個過客，我走了，你們還會遇到更多重要的人……”柒休覲幾乎泣不成聲，說到最後捂著嘴巴哽咽的說不出話了。
蘇九察覺到了柒休覲的恐懼和孤獨，她又一次放下了自己的情緒，轉而去安慰她：“休覲，你是，在害怕嗎？”
“我不希望，我的死，讓你們太難過，可我也怕，我死後，沒人再記得我了，我也怕，會下地獄，受盡酷刑……”
“你，告訴你家裏人了嗎？”
柒休覲搖了搖頭。
蘇九心底有了點安慰，看來她不僅僅是不在意自己而已。
“是你自己告訴元帥和林將軍的？”
柒休覲吸著鼻子：“一日訓練，我扛不住暈過去了，元帥趕回來看我，他們問我到底怎麼回事，我就說了。”
“歐陽謙知道嗎？”
“有什麼必要讓他知道？我是死是活，跟他又有什麼關係，不過能獲得茶餘飯後談論的一聲歎息罷了。”
“原來，你都不打算告訴我們，你真覺得自己就這般孤獨嗎？”
柒休覲空洞的看著眼前的一塊地麵：“我知道，我若是死了，真正傷心的不過寥寥數人。哪裏會有人離了我就肝腸寸斷呢？我會像那些無數死去的人一樣，慢慢被人遺忘，就好像從來沒有來過這世間。”
蘇九握著她的脖子：“我說過，你生我陪你一起生，你死……”柒休覲捂住了她的嘴，“別說胡話，每個人的生命都是珍貴的，沒有人值得你放棄自己的生命。”柒休覲慢慢垂下頭去，腦袋搭在了她肩膀上，“你要，好好的活，連帶著我的那份。”
“你不跟家裏人說一聲，到時候，讓他們怎麼受得了啊。”兩人的情緒漸漸平穩下來後，蘇九給她剝了桔子，柒休覲賴賴的接過來，看著就很甜的蜜桔，柒休覲卻從胃裏就覺得發苦，隻團在手裏玩。
“你以為我很香嗎？我不想在那樣的家庭環境裏，人家也沒有想要我這樣的人做孩子好嗎？人家如果有得選，也不會要我做女兒啊，我們彼此都不情願，強綁在一起也沒什麼意思。好在我姐姐在家，還能多照顧他們一些。”
“你的身子，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我的身子這麼差，都可以調養好，偏你的身子就好不了了？”
柒休覲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西麟的賊人想利用我，就像利用公藺、靈非一樣，把好好的人，變成一個怪物，所以我想托你安排我的後事。朝廷對死去的將領都會發撫恤銀，我也不要什麼死後的體麵，隻花點銀子把我葬了就行。謙王生前幫我很多，我原想在生前還完他的恩情，現在也沒那麼多時間了，我的撫恤銀便全都給他吧，算是能多還上一些，我心裏也好過一點。我死後立刻將我火化，不給賊人可乘之機。或者……”柒休覲想起荔秋和京佑的慘狀，說話間也遲疑了，“或者，如果我活著的時候，行跡瘋迷，你就托人直接把我綁了，把我燒死。”
蘇九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心情，又起了漣漪：“我，你讓我怎麼舍得……”
柒休覲湊上去舔掉了她的眼淚，腦門蹭了蹭她的脖子：“拜托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食欲了，連米湯喝了都想吐出來，光是這折磨的滋味兒，都讓她自己不敢想吃東西的事。可人一直不進食怎麼得了，她每天昏昏沉沉的都沒有精神，腦子裏也跟漿糊一樣和在一起，她覺得自己血脈裏，隱隱約約渴望的，是人體內湧動的鮮血。
難道，毒藥已經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怪物……
柒休覲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拿匕首來擱在上頭，如果，如果真的渴望的食物是鮮血，她要怎麼辦？要到哪裏弄鮮血來？
嘴角沾滿了血，嘴巴裏都是血腥味，黏黏的，髒髒的，還能算是人嗎？
柒休覲害怕這結果是自己無法承受的，可又不得不麵對現實。
手腕割開了一個小口，瞬間冒出了血珠，然後越來越多，順著手腕往下滑，柒休覲伸出舌頭舔了一口。
像是被一箭射到了神經，一直以來纏著柒休覲的壓迫感和消怠全都不見了，柒休覲迫不及待的吮吸著傷口裏冒出的血，手腕被嘬的發疼，但這點疼顯然比不上腦海中的愉悅和甘美。
吸食了片刻自己的血液，柒休覲才惶然發現，自己真的成了一個怪物。不愛吃人類的食物，隻愛喝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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