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15 更新時間：22-09-22 19:16
半柱香前。
疾風勁湧，陣陣拍打著窗戶，雞鳴犬吠亂作一團，婦人倚在榻上抱怨：“天兒早先就見陰沉沉的，也不說到底來不來雨水，隻這怪風吹得人心裏發怵。”
“有什麼好怵的。”男人聽著外頭鬧出的動靜，夾了夾眉頭，隨後披起外裳，“我去看看那些羊，緊緊拴子。”
他頭發被吹刮得亂舞，偏瘦的身子似要折在風裏，籬笆外的枯樹應聲倒下，係羊圈門栓的雙手不由一抖。
他回過頭，就望見山林那邊擦出異常的白光，不像是閃電，定睛一眺，降落的火焰紅驀然刺了下瞳孔，叫他不得不從指縫中窺探。
“我地乖乖，著火啦！起來救火啊！”男人摔了個趔趄，爬起來就往房內跑，抄起腰鼓，急匆匆向妻子交代：“你和孩子們待在家，哪兒都不要去！”
熟睡的村人被喊叫和擊鼓聲吵醒，細聽大驚，端起盆桶就往外趕。
“救、咳咳，救救我阿婆……”少女攙著一老媼從火光裏踉蹌而出，歪倒在木欄前。
“小魚?！快，快打水！”族老急得滿頭汗，原本隻是痛心屋子燒沒了，誰知道還有更糟糕的。
“火太大了，跳下來吧！”
“老人身子骨經不起折騰啊……小魚，你先跳，咱們另想法子救人。”
“不行，我要守著阿婆！”
“唉呀，誰家有梯子?”
梯子搬來時，火舌也已蔓延到簷下，令人怯步。
“不管了，總不能看她們被活活燒死。”青年撥開按在肩頭的手，健步攀爬上去，方接住老人，眼見半截燒成紅碳的椽木搖搖欲墜。
“小魚！”
眾人皆嘩然間，忽見雪影逆風而臨，將掠起燎星之勢的凶器擊個粉碎，那抹身姿清瘦，卻撐起磅礴如斯，彌天蓋地的烏雲仿若麾下千軍，將肆虐妄為的火海斥退。
又閃過一束柔和光芒，包圍住倒下梯子的二人，令他們緩緩落地。
“回家去，不要在此逗留。”晏引棲道。
村民從他手中扶過虛弱的少女，觀其情嚴肅，心中敬畏，迭聲應是。
青年才回過神來，揚聲道：“多謝仙人大恩！”
晏引棲側眸，微點了點頭，青年折腰躬罷，攙著不省人事的老媼走開。
此刻傳來荊小禾的驚呼：“道長小心！”
煞氣所化的風刃同時從身後襲來，晏引棲側耳躲過，提劍淩空，斬斷它不死心釘向村民的攻勢。
“嗬嗬，我倒要看看，仙門正派會否對我這老人家下手啊？”村長陰森森地立在不足三尺之內。
邪煞偏偏吊著人魂，但凡消於清霜劍下，盤算起來，定歸晏引棲的業障。
然而天神高居廟堂、統浮生事，這等拙劣的手段已見千百回了。
晏引棲僅僅淡看了它一眼，掃過慌亂逃竄的人群，示意荊小禾道：“你先將他們帶離。”
但邪煞又豈能放任這些人質離開？它已被消耗得後力不足，這具軀殼也接近了承受的最大限度，不得不尋退路。
晏引棲化出數十道劍影，合圍成牆，將它鎖入其中，暫做掣肘。
“小禾姐！”孩童壓低的聲氣裏抑著驚喜，荊緒鬆牽住他躲在屋簷下，也向小禾看過去。
“阿父快走！”
荊小禾抽身趕來，卻顯然慢了幾步，那佝僂的殘影先向他們飛竄去，絕望之間，清風掠起，定目隻見——
晏引棲將福團兒護在懷裏，任由盤繞戾氣的枯手摜穿後心，染滿刺目的顏色。
他分毫未動，隻落一聲悶哼。
阿奇烈抱臂的手頓時鬆開，自瓦簷直躍而下，掌中凝聚墨色，迅疾攏近，卻聽見晏引棲虛弱地聲音：“留他的命。”
簡短的幾字，阿奇烈就在那一刻，明白這話是單單傳入他耳中的，他緊了緊牙關，最終收勢，隻將村長的破敗軀殼掀翻。
血霧噴灑而出，在白衣上作畫，紅梅不斷蜿蜒，似暮冬中極豔的一枝，又凝作朱砂，緩緩滴下。
晏引棲喉中亦湧腥甜，丹色侵染著蒼白近透明的手背，阿奇烈擁住他，觸之滿懷冰涼，刹那惶然灌入胸膛，在心頭炸開，他低吼道：“你為什麼不躲？”
“放心，它享不了我的血。”晏引棲輕笑，抬袖拭淨福團兒臉頰的血，讓他去到荊小禾身邊。
阿奇烈尤其惱他不惜命的態度，險些氣倒：“誰在乎這個！”
邪煞雖恨阿奇烈突然插手，但看到晏引棲命若懸絲的模樣，隻餘快意，恣肆大笑起來，然而不過片刻，戛然止聲。
萬蟻噬心、切骨之痛向它襲去，如置身煉化爐，它的魔丹都將要被熔失了。
它摔在地上打滾，於獄火中清楚聽見一道溫柔地細語：“疼嗎？”
它點頭，疼得回不出話來。
晏引棲手上坐著漂亮的木偶人，“你抬起眼來，看這是什麼？”
阿奇烈不錯目地審度他，倘若將這副皮囊喻為雅逸的水墨畫卷，那麼，勾連在他唇畔的殷紅，當稱一筆殊為豔冶的重彩。
可他仍冷得沒有半分鮮活。
不出所料，見到木偶後，村長的意識複起，邪煞拚命壓製他，晏引棲延下最後一把火，將荊青娥放了出來。
“阿公！”
村長偏頭“哇”地吐出血漿，顫巍巍撐肘擦著碧水裙上的汙跡，荊青娥抓回他的手，泣淚漣漣：“阿公你怎麼了？”
“好青娥，不要哭，這都是阿公應得的啊，”村長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閻王因我之罪，罰我獨活，我……早已身處地獄，內外皆腐了。”
他費力看向晏引棲，滿是哀求，“我所造的冤孽，不會連累到青娥，對麼？”
晏引棲不能予他任何希冀，隻說：“或許你該向她解釋所謂的”養魂”。”
靈力渡向傷處，剜掉的血肉正在瘋長，令晏引棲眼前發昏，不得不倚借阿奇烈的力，好讓自己看起來從容些。
他依稀聽見老人沙啞地話音：“古書有記：”魂囿於器，以人血祭，蘊之精華，終可令複存，”。”
“人血祭，”荊青娥睜大了眼睛，“難道您給我的湯藥都是……那些女子的血？”
村長垂下頭，“對。”
晏引棲蹙起眉，沉吟片刻，這隻是飼養鬼靈的法子，卻刻意誘導了閱覽者。
“你從哪裏得來的書？”
“向一個奇貨商人易換的，他稱是從妖市流下來，我僥幸找到、呃！”
晏引棲正待細問，卻見村長麵目猙獰，埋伏在他體內的凶性瀕臨爆發。
“青娥，阿公給你留了些東西，藏在木偶人裏，你快走，不要回頭！”
荊青娥隻是拚命搖首，揪著村長的衣裳不放。
村長猛地推開她，轉身衝進未滅的大火中。
晏引棲施法將荊青娥捆住，收指拽過來，而後掩唇低咳了兩記。
“你阿公若在地府裏看不見你，也定要罵你愚蠢，少添亂子。”阿奇烈的眸光太過寒涼，欲將人凍斃。
荊青娥不動了，隻顧自哭泣。
這時，竺謠攜十幾名宗門弟子從林中禦劍趕來。
晏引棲並指一點那搖搖欲墜的木樓，示令：“結縛陣。”
竺謠頷首，揚喝道：“以我鎮央，速結縛陣！”
“是！”
眾弟子當即散開兩重包圍，淩空施法訣，赤光大盛，將逃出來的邪煞牢牢挾住，鎖入乾坤袋，落地卻不見晏引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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