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96 更新時間：25-09-07 12:32
孫熊空洞的微笑和擦拭玻璃的精準動作，像一盆冰水，澆滅了廣場上虛偽的掌聲。陽光依舊明媚，草坪依舊翠綠，但空氣裏那種粘稠的“幸福”甜膩感，被一種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恐懼取代。甄幸福經理臉上那“欣慰”的笑容如同焊死，鏡片後的目光卻冷得像冰錐，牢牢釘在聞人彧身上。
聞人彧毫不在意。他甚至向前走了一步，離那個變成“幸福誌願者”的孫熊更近了些。幽深的目光如同手術刀，仔細審視著孫熊臉上每一個僵硬的肌肉線條，眼神裏空洞的反光，以及那擦拭動作中蘊含的、非人的精準與重複性。
“孫熊業主的覺悟，值得大家學習！”甄幸福的聲音再次響起，洪亮而熱情，試圖重新掌控局麵，“好了，晨操時間到了！請大家回到各自位置，用**的熱情迎接新一天的幸福生活！”
廣播裏的《幸福晨曲》音量似乎調高了一些。那些暫停的居民如同收到指令的機器人，臉上瞬間重新堆起“明媚”的笑容，動作整齊劃一地繼續他們的幸福操。隻是這一次，顧魅音清晰地感覺到，那些看似專注的目光，餘光都若有若無地掃過聞人彧，掃過呆立當場、麵無人色的陳好，帶著一種冰冷的、非人的審視。
聞人彧收回審視孫熊的目光，轉向甄幸福，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依舊掛著。“甄經理，”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音樂，“「誌願者」的選拔標準是什麼？我們新業主，也想為小區的”幸福事業”貢獻力量。”
甄幸福臉上的笑容紋絲不動，熱情洋溢：“聞人業主有這份心真是太好了！我們物業一直歡迎積極向上、樂於奉獻、深刻理解並踐行幸福公約的業主加入誌願者大家庭！具體的選拔流程和標準，稍後我會將詳細的《幸福誌願者申請指南》送到各位家中！”他避重就輕，話語滴水不漏。
“理解並踐行公約…”聞人彧重複了一遍，幽深的眼底掠過一絲玩味，“比如，像孫熊業主這樣，徹底摒棄「負能量」，全身心融入集體？甚至…忘記了自己是誰？”
甄幸福鏡片後的瞳孔似乎極其細微地收縮了一下。他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聲音卻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冰冷：“聞人業主說笑了。孫熊業主是找到了更高層次的幸福感和人生價值！我們尊重每一位業主追求幸福的方式！好了，請大家專注晨操，不要錯過提升幸福感的寶貴時間！”他不再看聞人彧，而是轉向其他人，做出標準的“請”的動作。
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顧魅音和秦月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看到對方眼中的凝重。聞人彧這是在刀尖上跳舞，用言語持續刺激著規則的核心！秦月拉了拉幾乎癱軟的陳好，示意他跟上。陳好如同驚弓之鳥，踉蹌著跟在秦月身後，眼睛死死盯著還在機械擦拭玻璃的孫熊，嘴唇哆嗦著，無聲地重複著什麼。
顧魅音也跟上，但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聞人彧。後者在甄幸福的“注視”下，終於也緩緩地、帶著一種近乎刻意的慵懶，加入了幸福操的隊伍。他的動作談不上標準，也絕無熱情，臉上依舊是那種淺淡的、近乎虛無的平靜。但每一次伸展，每一次側身，他那雙幽深的眼睛都在冷靜地掃視著周圍：那些整齊劃一的動作，那些永恒不變的笑容，以及廣場邊緣，那幾棟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目光芒的、如同巨大墓碑般的高樓。
晨操結束，人群散去。孫熊被甄幸福親自“引領”著，走向物業中心的方向，背影融入其他幾個同樣穿著藍色工服、掛著標準微笑的“幸福誌願者”之中，再也分不出彼此。
“他…他完了…”回到三號樓樓下，陳好終於崩潰了，靠著冰冷的牆壁滑坐在地，雙手抱頭，身體篩糠般抖動著，“孫熊…被他們…被他們吃掉了！下一個…下一個就是我！樓長…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塊肉！我…我不想變成那樣！我不想！”恐懼徹底淹沒了他，淚水混合著鼻涕糊了滿臉。
秦月蹲下身，用力按住陳好的肩膀，聲音冷靜卻帶著力量：“冷靜點！陳好！看著我！孫熊的遭遇是因為他前期過度抗拒規則，又在垃圾站事件中徹底引爆了「負能量」，給了他們「糾正」的把柄！你隻要保持冷靜，按照我們之前的策略，適度「融入」，控製好自己的情緒，別給他們機會！”
“沒用的…沒用的…”陳好眼神渙散，拚命搖頭，“那個樓長…他今天早上又在電梯裏堵住我了…他笑著問我…”陳好啊，看孫熊找到了真正的幸福，你替他高興嗎？”…我…我嚇得說不出話…他就一直笑…一直笑…那笑容…太可怕了！他說…「幸福是需要分享的，要大聲說出來」…他…他一定盯上我了！”
顧魅音心頭一沉。樓長的行為明顯升級了！這不再是隨機的“關懷”，而是有針對性的精神施壓！陳好的精神狀態，已經瀕臨崩潰邊緣。
“不能留在這裏了！”陳好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絕望的瘋狂，“我要逃出去！現在！馬上！”他掙紮著爬起來，就要往小區大門方向衝！
“站住！”秦月厲喝一聲，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忘了公約？忘了警告？「拒絕幸福者，將被排除！」你現在這副樣子衝出去，就是自尋死路！”
“放開我！讓我走！我不要變成孫熊！我不要！”陳好歇斯底裏地掙紮著，恐懼讓他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聞人彧開口了。他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刺破了陳好的狂亂：
“大門，是陷阱。”
陳好掙紮的動作猛地一僵，通紅的眼睛看向聞人彧。
聞人彧的目光並未落在陳好身上，而是越過他，投向遠處那看似無人值守、陽光普照的小區入口崗亭。他的眼神銳利得仿佛能穿透表象。“崗亭外牆，第三塊瓷磚，左上角，有細微的劃痕。劃痕邊緣殘留的能量波動，與甄幸福身上散發的精神壓製同源。那是觸發式的精神陷阱。”他頓了頓，幽深的目光掃過陳好，“你現在衝過去，觸碰大門或者試圖強行離開，隻會立刻觸發警報和更強的精神壓製。下場…比孫熊更快。”
陳好如遭雷擊，身體徹底癱軟下去，隻剩下絕望的嗚咽。
秦月倒吸一口涼氣，她根本沒注意到崗亭瓷磚上那點細微的異常！聞人彧的觀察力簡直非人！她看向聞人彧：“那我們…”
“等。”聞人彧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等「幸福家庭日」。”
顧魅音立刻明白了聞人彧的意思。甄幸福如此重視這個活動，廣播反複強調全員參與，這必然是一個關鍵節點！一個規則最集中、但也可能是壓製最薄弱、或者…真相暴露風險最高的時刻！混亂中才有機會！但前提是，他們必須撐到那一天，並且保持清醒！
“撐住，陳好。”顧魅音也蹲下身，看著絕望的陳好，“第五天就是「幸福家庭日」。那是關鍵。在那之前，我們和你在一起。樓長再來，我們一起應對。”他必須給陳好一個希望，哪怕渺茫。
陳好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著顧魅音，又看看秦月，最後目光落在聞人彧冰冷卻異常篤定的臉上。那絕望的瘋狂似乎被暫時壓下去一點，隻剩下深深的恐懼和一絲微弱的希冀。
安撫住陳好，四人回到各自的房間。死寂的白晝再次籠罩“幸福小區”。顧魅音坐在窗邊，看著下方花園裏那些掛著永恒微笑、如同設定好程序的**C居民。陽光灑在他們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孫熊空洞的微笑和擦拭玻璃的身影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那不是死亡，是比死亡更徹底的抹殺。個體的意誌、情感、記憶…一切構成“自我”的東西，都被那名為“幸福”的規則機器碾碎、重組，變成了一個掛著標準微笑、執行固定程序的零件。
“精神墳場…”顧魅音喃喃自語，想起聞人彧的話。每一張微笑的臉，都是一塊活著的墓碑。墓碑之下，封存著被強行壓製的痛苦、憤怒和絕望的靈魂。而物業，就是冷酷高效的守墓人，用規則和“幸福”的銘文，確保亡者的怨念永不蘇醒。
但聞人彧的試探，牆壁深處的敲擊聲，李奶奶瞬間的怨毒…都證明那被壓製的“東西”從未真正消失！它們隻是被鎖在“幸福”的冰殼之下，在寂靜的深夜裏無聲地嘶吼、抓撓著囚籠的內壁！
守墓人能壓製多久？當越來越多的“新墓碑”被豎立，當規則的壓力越來越大，這座建立在痛苦深淵之上的“幸福蜂巢”，那看似完美的微笑外殼之下，是否已經布滿了即將崩裂的細密裂痕？
顧魅音的目光投向聞人彧房間的方向。那個男人，像一把冰冷的、淬毒的匕首，正精準地、一次次地刺向那些裂痕，試圖撬開這虛偽天堂的地獄入口。
第五天的“幸福家庭日”，究竟是這場精神絞殺的終點，還是…地獄之門的開啟？顧魅音握緊了拳頭，掌心一片冰涼。他知道，在聞人彧冰冷的目光注視下，在這片沉默的蜂巢裏，一場無聲的風暴，正在死寂之下，瘋狂地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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