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365 更新時間:23-01-04 18:53
幾人循聲回頭,看見鐵鏟滿臉緊張地跑了過來,手裏提著一個黑色公文包。
鐵鏟跑近,先是瞧見韋舒亦鑽了炕似的造型,愣了一下,又瞧見一旁差不多造型的元成,又愣了一下,最後才看見了趙小輝,恭敬地鞠躬道:“輝哥。”
“嗯。”趙小輝漫不經心地應了。
鐵鏟問道:“這是怎麼了?怎麼還走水了?”
走水?
韋舒亦像觀察世界未解之謎一樣,“最近改追古裝劇了?”
鐵鏟老臉臊紅,試圖掩蓋地從公文包裏掏出紮好的一萬塊錢遞給韋舒亦,“韋少,這是您吩咐的。”
這下輪到韋舒亦耳根子發紅了。
趙小輝不可置信地摸了摸一萬塊的紅磚,“玩兒呢?你就打算賠人家點洗漱用品咋地?”
韋舒亦一時答不上來,怎麼回答都像是在為自己開脫。
鐵鏟精確地捕捉到”賠”這個字眼,順勢腦補了一下,畫風就成了韋舒亦怒發衝冠一舉燒毀敵軍大營。
作為一個辦事妥帖的大管家,鐵鏟立馬說:“元先生如果不嫌棄,要不先住我們家裏?人雖然有點多,但好在房子大,日常生活用品也齊全,肯定要比酒店方便舒適,而且小姐的行李也還在那邊。”
趙小輝一巴掌拍上韋舒亦的後腰,“喲,孩子都歸你管了呀。”
韋舒亦被煙熏火燎過的臉黑得分辨不出真實情緒。
這不過是句客套話,走走場麵,所有人的目光齊聚向元成。
元成拿捏著恰到好處的分寸說:“謝謝,心領了,我和一一暫時住明賀那裏就行。”
話音剛落,元漪就哭了起來,“我不去,我要去叔叔那裏。”
說罷,撒開李明賀的手撲進韋舒亦懷裏,嚎啕大哭。
所有人臉上的笑意都飛快消失了。
元成難得的手足無措,這一回元漪是真哭,一點不摻假。
悲傷的哭聲穿透在紛雜的搶火現場,將這一場鬧劇根源的悲涼體現得淋漓盡致。
韋舒亦抬眼望向還在冒煙的房子,那裏麵不斷傳出稀碎的炸裂聲,每一個尖銳的聲響都在刺痛他的神經。
當年韋家被抄,沒有淒慘的哭泣,也沒有外界想象的火拚,除了老爺子那一槍,甚至可以稱得上平靜,所有人被帶走,任何東西都得留下,宛如一把無形的大火,將韋家的一切付之一炬。不見硝煙,卻硝煙四起。
“叔叔,一一沒有家了。”
稚嫩的話如同一把磨利的尖刀插入在場每個成年人的心髒。
元成蹲下掰著元漪的肩頭,想將人轉個身。
這時,一隻五指纖長的手按壓在了元漪頭頂。
“你爸還在,家就在,他在哪兒,家就在哪兒。”
韋舒亦盯著元漪毛茸茸的頭,眼神晦暗不明。
鐵鏟錯愕瞬間,垂下視線,眼皮遮蓋住心疼。人在家在,人無家無,元漪有家,沒有家的是韋舒亦。
而元漪同樣錯愕,隻是與鐵鏟相反,她抬頭睜大了水汪汪的眼睛,這是韋舒亦第一次同她說話。
“去我那兒住吧。”韋舒亦說。
元成輕掰元漪抓著韋舒亦的手,沒有掰開,他起身朝韋舒亦道:“那就麻煩你們了。”
韋舒亦沒有搭腔,鐵鏟見狀忙應話道:“這是哪兒的話,明明是我們給你惹了麻煩,都是應該的。”
鐵鏟說完走到一邊去打電話,讓家裏人安排好住宿。
這邊氣氛有點緊繃,趙小輝站了會兒就受不了了,偏過頭衝院子外頭路邊停著的越野車罵道:“還他媽學會放火了,老子回去就把他屁/眼子捅穿,插爐子裏烤。”
韋舒亦用手肘懟懟趙小輝,小聲說:“別當著孩子瞎說。”
趙小輝垂眸,正好對上元漪好奇的目光,丟臉地轉口哄道:“小美人兒,喜歡貓貓嗎,好看叔叔那兒可多了。”
孩子心靈受傷,小動物是治愈的良藥。
趙小輝把手機裏的照片翻出來,拿給元漪瞧,可元漪卻不甚感興趣。
韋舒亦想起元漪的兔子玩偶,問:“養隻兔子?”
元漪第二次聽見韋舒亦說話,有些克製不住的興奮,大眼放光,腦袋卻搖了搖,“可不可以養蜘蛛?”
養隻豬?!
韋舒亦滯愣住,這……
元成早就知道元漪想養隻蜘蛛,自打在小豬佩奇裏見過長腿先生之後,養那玩意兒就成了這個孩子的執念。可就算他這麼糙一人都覺得養蜘蛛有點太嚇人了,何況還是個小女孩兒,所以一直沒答應,沒想到這鬼靈精的丫頭,居然趁此機會想達成夙願。為了不讓韋舒亦為難,他說:“別慣著她,這丫頭沒那麼脆弱。”
韋舒亦本來還在猶豫,畢竟豬在他的認知裏貼的是”臭肥傻”標簽,但聽到元成的話,他立馬答應了,“養,家裏有的是地方。”
趙小輝果斷接話,“明天就給你送來。”
元漪開始歡呼,瞬間就忘了失去家園的痛苦。
孩子一樂,快凝固的氣氛跟著就融化開,元成也不好再開口掃興。
隻有李明賀依舊繃著臉。
消防滅了火,說明了房屋損傷情況,折騰到晚上快十點才清理好現場離開。
房子被燒得快不剩,兩個臥室裏黑洞洞的,月光穿進沒了玻璃的窗,灑在屋裏都落不下一個光影兒,客廳地板和吊頂全炸了,牆上烏漆嘛黑,連離陽台最遠的廚房也沒能幸免於難。
元成借著手機的光在屋裏走了一圈,啥也沒拿成。走回門口,對著立在一步之遙的韋舒亦聳聳肩,“看不清,明早再回來看能不能找到點沒燒完的吧。”
韋舒亦把一萬塊錢遞過去。
元成不明所以,打趣兒道:“還真拿錢給我買洗漱用品啊?”
韋舒亦把紅磚扣元成胸膛上,“給你交保護費。”
元成歪頭看向樓梯拐角,發現幾名麵容猙獰、怒目圓睜的男性同胞。入秋的夜,就算剛經曆過篝火晚會,也不至於穿那麼少,膀子和肩頭的肌肉暴露在寒氣中,一點怕老來關節炎。
他把視線收回來,對上韋舒亦的眼睛。
韋舒亦心領神會,“趙闊又抽風了,趙小輝帶人先走了。”
原來如此,所以張狂。
元成走過去,把錢分成四份,交給上下左右四位鄰居代表,並表示這是預賠償,等定損機構現場定損後,如果還需要賠償,會再支付。
有了滿意的結果,幾位好漢這就各自回家,隻有一位遲遲不肯走,仰頭夠著脖子咧咧:“我的香腸咋賠?”
元成斜了一眼掛在他門口走廊欄杆上的鋼絲繩。這位鄰居和他隔著一套房,自個兒拉了條鋼絲繩,一頭係在自家門口,一頭係在他家門口,用於掛香腸臘肉,今兒這一把火沒燒著人家,但把掛他這頭的香腸給熏得冒油,後來又被高壓水槍誤傷了不少,殘存下來的也沾了水,擱不了了。
“你說多少?”元成問。
這位好漢緊張地琢磨了一下,伸出倆指頭,“兩千!”
元成挑眉,“你香腸灌的人肉啊?十幾二十斤你要兩千?”
好漢被一語戳破,伸出的手指蜷回去,倆手比劃著說:“我這是專門回老家買的土豬肉灌的,全是精三線,好肉啊,拌的作料也是我一點一點挑好的來做的,熏腸還專門去找的柏樹枝。來來回回為了置辦這些材料我跑了好多地方,花了多少心血,而且還有人工呢。我是看在鄰居的份上才收你兩千,換成別人,我今天都不能讓他走。”
元成正打算回話,身後傳來腳步聲,待他回頭,韋舒亦已經走到了他身邊。
韋舒亦熟稔地從他手裏拿過手機,邊播號邊走回走廊,接著樓下便傳來的鈴聲。
鐵鏟仰頭望見韋舒亦探出的頭,把通話掛掉,徑直上樓。
元成忙走到韋舒亦身邊,小聲說:“算了吧,兩千就兩千。”
韋舒亦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元成。
元成見他不吭聲,再次勸道:“就是貪小便宜,也沒多少,給他就給他吧,再說著了火也嚇到了人家,多的算給他壓壓驚。”
月光斜照在韋舒亦臉上,熏黑的五官瞧不大清晰卻將那一雙淩厲的眼睛襯得異常明亮。
倆人在走廊上嘀咕,拐角那位好漢狐疑地張望過來,一眼撞入韋舒亦的眼睛,頓時汗毛直立。
咋跟狼似的。
樓梯下傳來皮鞋踏地的聲響,很快,越來越響亮,催命一樣的節奏。
好漢突然覺得有點冷,裸露在外的肩頭浮起一層小米粒。
這邊韋舒亦說:“我就是這意思。”
那邊好漢喊:“那,那就一千!”
元成扭回頭,和韋舒亦一起看向好漢。
好漢連忙改口:“八、八百吧,我買的四十五塊錢一斤。”
元成,“……”
韋舒亦,“……”
解決完賠償問題,幾人分成兩輛車,一前一後往城南開。
鐵鏟載著韋舒亦開在前頭,李明賀載著元成和元漪跟在後麵。
前車裏,鐵鏟猶豫地問:“韋少,我就是隨口一說,你怎麼還真同意他們住家裏呢?”
韋舒亦拿著濕巾紙擦臉,“我想看看他到底要幹嘛。”
鐵鏟不懂,也不知道該從哪兒問起。
韋舒亦顧自解釋道:“趙闊是被捆好丟陽台上的,哪兒來的打火機,而且就這麼巧,他用完酒精就那麼放陽台不管?我觀察過那房子,東西雜但不亂,歸置得很幹淨,我下午是掀了被子就走的,回去的時候被子已經疊好了,四四方方標準的豆腐塊。”
豆腐塊,不是當過兵就是受過訓,元成的背景資料裏可沒有這些。
鐵鏟心中有數了,但還是又疑惑,“那孩子……”
韋舒亦知道鐵鏟在奇怪什麼,道:“孩子是最好的保護色,能讓人輕易放鬆警惕,你沒發現嗎,那孩子可比同齡孩子聰明多了,反應也特別快,火燒那麼大,我和她爸都困在火裏,她一點不害怕,也沒慌,報警、找人、開水閥,這種冷靜不正常。”
鐵鏟思索片刻道:“難道又是條子插的人?”
韋舒亦沒有否定,算是默認這種判斷,“去問問最近哪些大領導出去旅遊,十天半月沒回來了。還有,監獄那邊也走動走動,打聽一下大哥和二哥最近的情況。”
鐵鏟問:“還牽涉大爺和二爺?”
韋舒亦揪著眉心,“我擔心是哪艘大船又要翻了,條子想從我們這兒套信兒,既然能對我下手,自然不會把大哥和二哥晾著。”
“可條子不能用孩子啊,這不合他們的規矩。”
韋舒亦說:“別忘了老爺子是怎麼落坑裏的,規矩?他們也講這個?!”
鐵鏟不再問了。
韋舒亦又說:“輝哥給了他五百萬,這錢他要是不動,那他就有問題。”
鐵鏟點頭,“明白了,我會安排人盯著流水的。”
後車裏,李明賀鐵青著臉壓著嗓門責備道:“我怎麼跟你說的,讓你別和韋家扯上關係,這才幾天,你瞅瞅,家都燒沒了。”
元成輕拍著元漪的後背,丫頭已經在他懷裏睡著了,“可不是我要扯上關係的,緣分來了擋都擋不住。”
“屁個緣分,這次是燒家那下次是什麼,沒命嗎?你就不為一一想想,韋家什麼身份,什麼背景,別人見了都繞道走,就你不要命的上趕著當舔狗。”
元成笑道:“我怎麼就舔狗了,而且這事兒不是你想的那樣兒,燒起來全屬我自個兒的錯。”
李明賀哼道:“你剛才怎麼不上前頭那車坐著,你抱著他腳舔啊,在我麵前聊表什麼忠心。”
“真不是,這事兒怨我,我自己小心眼兒。”元成歎口氣,他也沒料想到結果會這樣,“那趙小輝的弟弟是個變/態,偷摸到人車上擼管,估計幹這事兒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看韋舒亦那意思要就這麼算了,老子忍不下這口氣。打火機是我塞那變/態手裏的,酒精也是我專門擱在那兒的,老子就是想把那變/態炸成個癱子,讓他這輩子下不了床,誰他媽知道那神經病對著酒精不點,爬起來點了老子掛著的艾草!”
李明賀差點方向打偏,“我看你才是變/態,你才是神經病!”
元成歎口氣,“所以這事兒隻能怨我自己。”
李明賀氣不打一處來,“怨你有用麼,你知不知道一一嚇成什麼樣兒了,又話都說不來,見你活著出來才緩過勁兒!”
元成心疼地戳了戳元漪的包子臉。
李明賀一股恨鐵不成鋼的味兒說:“這丫頭也是吃了你的迷藥了,當年死活要跟著你,我巴巴地哄了幾個月都沒哄過來,你這房子燒了,我看領養中心那邊饒不了你。”
元成嘖了一聲,沒做聲。
李明賀說:“他們不是給了你五百萬支票麼,你抓緊時間買套房。”
元成說:“都說了這事兒怨我,人家給了就真花啊,我就這麼不要臉麼。”
“你那房子燒成那樣兒了,根本沒法住,機構鑒定大概率也是報廢成危房,領養中心可不管這些,一一要是被帶走,你可別到時候才想起你這臉不值錢。”
“行了,你小聲點,我自個兒想辦法,反正那錢我不會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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