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11 更新時間:23-01-17 08:01
易雪生將他與同鄉的勾當向許承交代清楚,許承當堂大罵了幾聲糊塗。
許承是惜才之人,易雪生不過二十出頭,正是大好年華,卻自斷前程,此等欺君之罪,焉能輕判。
許長河信裏也不知道寫了什麼,許承上奏的折子退了回來,附贈了一封密函。
春末夏初,許長河再也穿不了京城帶來的華貴衣服了。
他如抽枝的柳條,一日長似一日。
墨青席受許承所托帶著他去裁製新衣。
許長河倒是沒怎麼挑挑揀揀,許承勤儉清廉,縣令那點微薄的俸祿,沒讓他湊合著穿舊衣就不錯了。
於是全憑墨青席做主。
一連走了好幾家鋪子,都沒相中的。
“我沒那麼矜貴。”許長河說:“隨便買兩件早點回去吧,我餓了。”
墨青席經手一匹布料,仔細撫摸:“許大人說你穿不了粗糙的料子,皮膚會刺癢。”
許長河無奈告知:“我常穿的衣料虞城縣是買不到的。”
墨青席的手一頓,抬眼看他。
“你手上的就可以了。”許長河笑容燦爛。
許長河還露著腳踝,於是當場買了一身現成的,他還能長,墨青席囑咐裁縫放寬些,不然沒過多久又穿不下了。
兩人回去路上,墨青席買了點糕餅給許長河墊肚子。
許長河一手抓一塊嘎吱嘎吱啃得不亦樂乎。
眼見他就要把滿手的油蹭在新衣服上,墨青席掏帕子的動作都扯出了殘影。
許長河近來練字勤快,食指尖側麵結出了薄薄一層筆繭。
墨青席擦的時候在那繭子上輕輕摩挲。
許長河捏了捏墨青席綿軟的帕子,“之前沒見你用過。”
“驗屍用得到。”墨青席說:“餘先生讓我隨身備著,養成習慣。”
許長河活動了下被擦拭幹淨的十指,然後又握住墨青席的,比較了一下:“你手指好細啊。”
水蔥一樣嫩。
墨青席家傳製硯製墨手藝,雙手等同於飯碗,他記事起,父親就說過,腿可斷手不能破,很是注重手部保養。
兩人掌心相貼,隔著一張帕子,微妙的觸感惹得墨青席猝然抽回手。
縣衙近在眼前,許長河的步伐慢了下來,最終和墨青席一起愣在原地。
不光是他們,連路過的百姓都忍不住停駐觀望。
二十多個持刀侍衛護著三輛四駕的馬車,聲勢浩大,陣仗威嚴。
馬車裏的人已經走到了縣衙門口,側首看了眼鳴冤鼓,身著正四品官服,身姿筆挺,背影高挑。
許長河下意識做了個吞咽的動作,然後往墨青席背後一躲。
墨青席回過神來,覺察道:“是你認識的人?”
許承匆匆出來迎接:“虞城縣縣令許承,恭迎大人……”
他邊說邊準備跪拜,就被托住小臂扶起。
“侄兒見過叔父,叔父安好。”
許長川恭敬地向許承行了晚輩禮。
望著家裏最有出息的孩子,許承不勝欣慰:“長川,半年多不曾見了。”
許長川欠身回答:“是。”
“進去說吧。”許承迎他入門。
墨青席往前走去,被許長河拽住:“你幹嘛去?”
“給少卿大人奉茶。”
“……”
堂兄弟倆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容貌極為相像。
隻是弱冠之年的許長川沉穩太多,眉宇透著冷峻。
墨青席的視線不由多了幾分新奇。
許長川感官敏銳,墨青席的目光剛落下,他便掀起眼簾,與之四目相對。
墨青席壓低姿態:“大人請用茶。”
許長川口吻篤定:“墨青席。”
被點了名,墨青席隻得跪下回話:“大人有何吩咐?”
許承喝了口茶,心如明鏡道:“長河跟你提起他了。”
“一封家書三張紙都在講此人。”許長川抬手示意墨青席起來,點頭道:“幸會。”
墨青席回以一拜。
許承談回正事:“易雪生還在牢裏關著,現在提來嗎?”
“該審的,叔父必然是審完了。”許長川相信許承的辦案能力:“我走前將他與結案卷宗一並帶上便是。”
許承收到的密函裏清清楚楚寫明了原委,他歎息道:“好歹是保住了性命。”
“易雪生祖上榜眼及第,點入翰林,到他父親一輩,家道中落,朝中有祖輩故交,念著舊情,才舉薦了他為太常寺主簿。”許長川冷淡道:“怎奈子孫不成器,讓家族蒙羞。”
門外偷聽的許長河莫名背脊一涼。
最後一句真的隻是在說易雪生?
許長川起身道:“公事說完了,待我寬了官服再與叔父聊家事。”
“嗯。”許承起身,見許長川沒帶服侍的人,吩咐道:“青席,你跟著去伺候。”
墨青席還沒說什麼,許長河就從門板後麵探出腦袋,哀怨地瞪著許長川:“他有手有腳,憑什麼讓青席去伺候?”
許長川瞥他一眼,魄力十足。
許長河下意識屏住呼吸,“反正不行!”
聞言,許長川微微挑眉,隨後哼出一聲笑音。
許長河最討厭他這種居高臨下洞悉一切的態度,“笑什麼?”
“長川一路舟車勞頓,讓他先去好好休息。”許承把兒子拎開:“別鬧。”
許長河隻敢小聲咕噥:“我沒鬧。”
許長川拍了下許長河炸毛的腦袋:“長高了。”說完就邁出了門。
墨青席因為許長河的從中作梗,沒能與許長川進一步接觸。
他們坐在樓廊扶手上,看院子上空雲卷雲舒。
“我這個堂哥做事一板一眼,不知變通。”許長河抱怨道:“我但凡犯了一點點小錯,他都要大而化之,我被他害得不知道挨了多少家法,後來看到他,我都繞道走。”
墨青席熟練順毛:“有個疼你的哥哥挺好的。”
許長河翻白眼:“我爹把我屁股打開花的時候確實挺疼的。”
一想到那個場麵,墨青席別過臉,抿嘴忍笑。
……
許長川休整一番再出來,穿著便衣,淩厲的氣勢減退不少。
他命人將帶來的幾隻箱子給許長河送去,當著許長河的麵打開。
放在最上層的是嶄新的衣物。
“都是嬸嬸親手為你縫製。”許長川道:“連冬衣都備棄了。”
許長河逐一撫過,難得沒有貧嘴。
另外幾箱也都是給許長河滋補的名貴食材,還有金銀玉器若幹,筆墨紙硯也都是最好的。
許長河逐一往外搬,翻找自己感興趣的。
墨青席很快被琳琅滿目的禮物包圍,無處落腳。
許長河當得起金尊玉貴四字。
“怎麼連我爹的筆也拿來了?”許長河打開狹長的錦盒,取出一支白玉紫毫筆。
許長川回答:“父親讓帶的。”
“這個我喜歡!”許長河捧出兩壇瓊花露。
墨青席眼都不眨地沒收了。
許長河仰著頭,一臉委屈。
許長川不動聲色注視著麵前一坐一站的兩人。
“不喝就不喝。”許長河敗下陣來,放棄了瓊花露,刨土似的在箱底搜刮。
墨青席將酒壇放在一旁,對上許長川考究的視線。
許長川很快轉移視線,朝著半個身子都鑽進箱中的許長河道:“長河,你信中提到的林縣令,我查過了,朝中確有此人。”
許長河驚喜地轉過身來:“他現在在哪兒?”
許長川沉聲道:“三十二年前,戶部主事林豐,勞死任上。”
“……”
屋內靜了片刻。
許長河的手隨便扒拉了下邊上的東西:“不可能,你找錯了。”
此事有案可稽,許長川從容道:“林豐身高六尺五寸,曾在虞城縣做過三年縣令。”
“別說了!”許長河向他丟去一隻繡工精湛的香囊。
許長川偏頭接住,繼續說了下去:“林豐死後,他的妻子帶著撫恤金和尚在繈褓的孩子回鄉,改嫁了一位姓沈的秀才,與沈秀才生了一兒一女;”
“長子未得良師指點,碌碌無為,至今身無功名,十六年前由父母做主,娶了同村的采桑女,有一個兒子……”
許長河捂住耳朵:“我不想聽!”
“長河。”墨青席蹲下來安撫他:“我們不告訴餘先生就是了。”
許長河哭喪著臉道:“我沒想到會是這樣。”
墨青席在他背上輕拍:“你是好心。”
許長川將香囊放在桌上:“既如此,林豐的遺物,我奉還便是。”
許長河一個激靈,竄起來:“什麼遺物?”
“五十七封信。”許長川徐徐道:“餘慶親啟。”
木匣裏塵封的五十七封信,靜待了三十二個春秋更迭,終於送到了虞城縣。
餘先生捧過木匣的雙手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
“沈秀才病故,兒女分家,繼長子隻得幾畝薄田,後又舉家離鄉,做些小買賣。”
許長川遞交木匣的同時告知他:“沈大郎並不知道要送往何處,隻是遵母命將其當作生父遺物妥善保管。”
餘先生悲從中來,啞聲詢問:“他們過得如何?”
許長川善於揣摩人心,語氣平平道:“榮華富貴談不上,衣食無憂,吃喝不愁。”
……
臨安青石板路上雨聲淅瀝。
少年背著畫軸穿行在綻開的紙傘間,追趕他的一行人家丁打扮,逐漸被拉開了距離。
收攤的菜販見怪不怪道:“沈家那小子又作什麼孽了?”
“還能是什麼。”邊上送魚的年輕人道:“又仿製字畫坑蒙拐騙去了。”
菜販惋惜地歎了一聲:“白糟蹋這碗老天賞的飯。”
雨勢漸大,少年拐過街角時不甚滑倒,摔了個狗啃泥。
他爬起來,也顧不上滾落出去的畫軸,急中生智躲進了靠牆的水缸裏。
等那些家丁呼呼喝喝跑過去,他捏著鼻子,頂著一片巴掌大的荷葉吐著氣泡冒出腦袋。
確認那些人遠去,他滿身髒汙翻出水缸,撿起被雨水浸濕的畫軸。
家門上的燈籠在風雨搖曳。
門板之後是夫妻倆家常便飯似的爭吵——
“你又讓他去賣假字畫!他十六歲了,再不學好,以後能有什麼前程?”一家之主中氣十足的吼聲傳出來,怒氣可見一斑。
“等你賺那幾個銅板回來,我們早就餓死了。”婦人的聲音很細,顯得越發刻薄。
“那也不能造假!”
“他沒名沒氣的,誰會買?再說了,兒子能掙錢了,你不也享清福麼,跟我裝什麼清高呢?”
“你看看他都給你教成什麼樣了!”
乒乒乓乓的動靜惹得鄰裏都探頭出來張望。
少年不敢進門,前幾日被父親責打出的淤青還在背脊隱隱作痛。
他抱著畫軸漫無目的地走著,找了一處勉強能遮擋風雨的屋簷抱膝坐著。
好餓。
肚子好疼。
少年蜷縮著,將頭顱埋在雙膝之間,不住抽噎著。
一股肉香飄自上而下飄落,勾得他口齒生津,忍不住吞咽。
抬起頭,率先看到的是墊著油紙的雞腿,再而是托著它的寬大手掌。
描摹著青山綠水的傘麵,微微傾斜。
餘先生蹲下身,憐愛地看著他:“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低聲回答:“虞城,沈虞城。”
作者閑話:
備注:沈虞城和林豐長得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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