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49 更新時間:23-02-08 10:32
那人就快要繞過屏風,卻聽許長河慢悠悠地說:“剛喝完,沒多的給你。”
屏風前的人影頓住腳步,“我們許久未見,敘敘舊也不成麼?”
許長河側目道:“那種吃酒耍樂的舊沒什麼好敘的,你的蹄子再往裏走一步,我就把你從這兒丟下去。”
“長河,我……”
“我說到做到。”
了解許長河脾氣秉性的都清楚,這事他幹得出來。
那人灰溜溜地走了。
許長河見墨青席還沒動筷,忙不迭給他夾菜:“這道醉雞我很喜歡,每回都點,你嚐嚐。”
墨青席一時被他驟然轉變的態度和語調弄得啼笑皆非:“你不必為了我得罪人。”
“我這人記仇,也知恩。”許長河道:“我身陷囚籠之際,誰落井下石,誰又舍命奔赴,我看得清。”
一場牢獄之災,讓許長河明白了什麼叫寧缺毋濫。
難怪他以前鬼混回家,許承總是帶上狐朋狗友的字眼。
許長川沒什麼酒肉朋友,反倒一身清閑。
“紈絝子弟的把戲我不奉陪了。”許長河道:“我爹說的沒錯,有空不如多讀幾本書,多見見世麵,好過虛度年華。”
墨青席不勝欣慰:“許大人聽到你這話一定會高興的。”
“再不努力,就要跟不上你的見識了。”許長河撅嘴不滿:“我又沒有像餘先生那樣的好老師。”
墨青席溫柔道:“想當你老師的人一定不少。”
許長河輕輕搖頭,滿眼期待:“等你學成,再教我。”
說到見世麵、長見識,墨青席想到了餘先生的那本遊記。
若能與許長河走馬天涯、遊曆四方,漫漫長路,一定不會寂寞。
當一個人的出現,使得人生規劃變成了美好的憧憬。
那此人在心目中是何分量,已無須言喻。
墨青席莞爾:“我爭取在十年內將老師的本事都學來。”
許長河琢磨道:“那我攢點錢吧。”
真被逐出家譜、趕出家門,身無分文可不行,他還是要墨青席跟自己過上舒坦日子的。
十年,從一個煎熬的數字,變成了共度餘生的籌備期。
菜上到第八道,走廊外鬧哄哄起來。
雅間的門再一次被推開,來人氣勢洶洶:
“許長河!我打著賭來的,你要是把我丟下去了,我就得吃薑百日。”
許長河聞聲識人,含著筷子望去:“你個獨苗作什麼死?”
鍾司九,鍾閣老的獨孫,他家九代單傳,又排到了司字輩,得了此名。
“那你丟不丟?”鍾司九恨不得把臉印屏風上,撅臀扭胯,姿勢風騷滑稽:“下麵那幫孫子等著呢。”
許長河朝墨青席對口型:要見嗎?
既然這麼問了,說明不是別有目的之人。
且那股清新脫俗的傻氣快要從屏風透到飯桌上來了,墨青席強忍笑意,微微頷首。
許長河便道:“快收起你那蠢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傳出去你爹又要上門討說法。”
鍾司九歡歡喜喜繞過來,是與許長河一樣目若朗星的錦衣少年:“我就知道你不敢。”
“放眼京城也沒人敢把你怎麼樣吧。”許長河示意他坐下,為墨青席介紹:“他叫鍾司九,是鍾閣老家現今僅存一支香火,我外公和他家沾點遠親關係,論資排輩,我該喊他一聲表哥。”
鍾司九擺擺手,坐下來抓毛豆吃:“我就長你幾個月,不占你這個便宜。”
許長河挪到墨青席那邊,與他肩挨著肩:“這是為我翻案的墨青席。”
鍾司九點點頭:“我爹春祭那天回來跟我提了,說這輩子沒見過那麼不知死活的人。”
“……”
真不愧是鍾家的獨苗,說什麼都情有可原。
“但能為你平反的,一定是好人。”鍾司九說著朝墨青席豎起大拇指:“為人所不為,能人所不能,乃成大事者!”
這也是個妙人。
墨青席都怕他說太激動被毛豆噎著,小心翼翼倒了杯茶推過去。
許長河瞥他:“這話誰教你的?”
“我爺爺,他不是在家休養麼,總給我講大道理,讓我多念書。”鍾司九改為盤腿坐,“他話頭一開,沒兩三個時辰都不會停的,我今兒好不容易逃出來吃酒,前段日子可憋死我了。”
這話有點意思,許長河撚起一顆毛豆:“所以前些日子你闖什麼禍了?”
“沒闖禍,就是我爹不讓我出門。”鍾司九悲從中來:“我覺得他們是不想要我這根獨苗了!”
許長河笑問:“按照你家一不順你意,那就離家出走的性格,這回怎麼沒能得逞?”
鍾司九頓時手舞足蹈:“我倒是想逃,可他們用這麼粗的麻繩捆……”
話都淌出去半截了,嘴比腦快的鍾司九猛地止住,目光對上許長河那高深莫測的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中套了。
在宮門口等墨青席的時候,許長河與他閑聊了鍾司九慘遭軟禁一事。
原因是鍾司九在許長河的判決下來那天,酒後吐真言,痛斥大理寺辦案不利、刑部見風使舵、百官袖手旁觀……總之就快要罵到皇帝昏庸無道了,被家裏人用麻袋兜了回去。
即便是酒後失言,萬一被有心人利用,鍾家免不了沾上一身騷。
鍾司九單純得像茶盞中的水,清澈明淨,一覽無餘。
許長河明白鍾家的做法,也感激鍾司九為他鳴不平,麵對捂嘴懊悔的鍾司九,他沒有嘲笑,反而以茶代酒,欠身道:“謝謝。”
鍾司九眼中浮現驚詫,這還是他認識的許長河嗎?
“你不用吃薑了,下去跟他們繼續喝吧。”許長河開始揮手趕人:“我可不打算請你吃飯。”
鍾司九抄了一盤毛豆往外走去:“許長河,你現在變小氣了。”
許長河笑吟吟去看墨青席的眼睛。
墨青席也為許長河能有這麼一個仗義風趣的朋友而欣慰。
……
暮色蒼茫,馬車奔走於漸漸覆蓋京城的夜幕之下。
墨青席手邊是許長河枕過來的腦袋,和他買的一堆亂七八糟的稀奇物件。
“把買東西的時間省下來多好。”墨青席捏了捏他的耳垂:“非要天快黑了才趕著回去。”
許長河伸手勾住他的指尖:“這不是有你在麼,再黑我都不怕。”
大理寺監牢中蜷成一團的許長河是紮在墨青席心頭的一根刺。
他問道:“你一直沒說在刑部的事,他們是不是拷打你了?”
許長河的身體無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墨青席握住他的手,歉疚道:“我不該問。”
“也沒什麼。”許長河爬起來,和他抱抱:“我一進去,就被灌了兩碗不知道是什麼的湯藥,後來迷迷糊糊的,聽見有個離我百丈遠的聲音,反反複複地問我幕後指使是誰,那個過程持續了很久,讓我頭疼欲裂……”
墨青席無聲地擁住許長河。
“我做了很多夢,時而飄在雲端,時而墜入深穀,但每次睜眼都是漆黑一片,我開始分不清夢境與現實,越來越害怕。”
所以他才會不停地呼喚墨青席,試圖找到那一抹穿透黯淡長夜的光。
墨青席輕拍他的背:“你現在晚上還會做噩夢嗎?”
“我知道你在隔壁。”許長河說:“就不會怕了。”
墨青席在不知不覺中被擠在了許長河與木板之間,感受他噴薄在頸項處的呼吸,以及若即若離的觸碰,隻得歎息著閉上眼。
但願車夫耳朵不好使。
馬車緩緩橫於許府門前,墨青席將將整理好衣襟,再順手撫平許長河衣擺上的皺痕。
許長河意猶未盡在他嘴角一啄,然後嬉皮笑臉地往外竄去。
“你回來得倒是時候。”
許長川身著官服從門裏出來。
許長河說:“大晚上的,你穿成這樣鬼見了都怕。”
墨青席走下馬車,見狀了然道:“是有要緊的公務吧。”
許長川點頭:“嗯。”
既然是公務,兩人就不便多問了。
許長川坐上馬車,車夫立即驅車趕往大理寺。
家裏飯菜剛上桌,香氣四溢,許長河直言許長川沒口福。
許夫人說:“晚些時候,我讓廚子做些宵夜給他送去。”
許遠今日又有應酬,平時也是如此,好不容易沒有公務纏身,也是和同僚暢談國事,在飯桌上見到他實屬不易。
許長川自從入了仕途,在家的時日就越來越少了,能在兩位夫人麵前整日遊來蕩去的,隻有許長河。
許長河吃著伯母夾過來的雞腿,搖頭費解:“大理寺好歹兩個少卿,還能忙成這樣。”
另一位大理寺少卿年過三十,早些年辦案時受了傷,雖無性命之憂,但卻成了跛腳,行動不便,不常走動,一直負責審批文書與歸納案卷的事務。
“能者多勞,趁著年少時多些經曆、捶打,往後的路能更平坦。”許夫人從不怕許長川吃苦,反而覺得他這一路走來太過順遂,忘卻了高處不勝寒。
許二夫人唯有此時會羨慕不已:“都是許家的孩子,怎麼就一個天,一個地呢?”
許長河吐了雞骨頭,一本正經道:“我是沒有他能耐,但不至於天差地別吧?”
“說你一句不是就要上房掀瓦了。”許二夫人用手絹給他擦了擦嘴上的油:“快要滿十六歲的人,還像個小孩子,成天不著調。”
許長河被手絹擋著嘴,言語含糊,不過依稀可辨:“他們辛苦經營,我再活得死氣沉沉,那日子還有什麼盼頭?”
此話不假。
每當看到許長河無憂無慮地享樂,許家的人就會覺得一切都值得。
“是是是,都是為了你。”許二夫人永遠說不過他。
墨青席已經在喝第二碗湯了。
許長河眼觀六路,自然不會讓他置身事外:“伯母、娘親,青席這樣的,是不是你們心目中的標致兒子?”
墨青席:“……”
作者閑話:
連城的章節發布之後不好再修改,其實有一點時間線上的優化=-=但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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