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8章:高山流水

章節字數:3466  更新時間:23-03-11 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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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見天就要抹黑了。

    琅軒坐立難安:“父親,該回家了。”

    聖平帝望著那站滿鶯鶯燕燕的樓閣,目不轉睛:“沒事,出來之前都安排妥當了,且現在也沒人會抓我回去了。”

    琅軒去擋住他的視線:“父親!”

    聖平帝安撫道:“放心,我不去,就看看。”

    琅軒漲紅了一張臉。

    “那再喝兩盞酒。”聖平帝熟門熟路拐進一間酒坊。

    琅軒甚至都在懷疑他和許長河是不是被調包了。

    不然許長河的脾氣秉性怎麼同他老子這般合得來?

    聖平帝痛飲一壇佳釀,道了聲爽,再一轉頭,他的乖兒子趴在桌上,抓著一隻空碗睡得呼吸勻長。

    大公公在宮門處提著燈籠,翹首以盼。

    聖平帝背著琅軒,低聲囑咐他不要聲張。

    “父皇。”

    半道碰著從太後宮裏回來的玉曼公主。

    聖平帝騰出手愛撫她的頭頂:“滿兒。”

    玉曼公主看到了趴在他背上的琅軒:“皇兄?”

    “他喝醉了。”聖平帝的手還在琅軒臉上捏了一下:“酒量連你都不如,一點也不像朕。”

    “父皇與皇兄出去喝酒,也不帶著兒臣。”玉曼公主嘴一撅:“父皇偏心。”

    “下次帶你。”聖平帝顛了顛快滑下去的琅軒:“朕先送琅軒回去。”

    玉曼公主側身讓道,目送他們走遠,新奇萬分。

    琅軒沾到床鋪,立馬抓著枕頭抱在懷裏,輕聲念著:“母後……”

    聖平帝想起過幾天是皇後忌日。

    也難怪琅軒氣急了,他與皇後不像夫妻,也沒當好一個父親。

    孩子的成長總是默默無聲,琅軒一轉眼就是頂天立地的兒郎了。

    原本是想彌補虧欠,將他冊立為太子,並未想到這條路有多坎坷凶險。

    聖平帝的手掌輕按在琅軒額頭上:“差一點,就走了父皇的老路了。”

    ……

    “差一點,那幫刁民就把我們打死了。”

    許長河伸著胳膊,跪在祠堂裏,墨青席給他抹著藥酒。

    墨青席歎道:“叔父氣得晚飯都沒吃。”

    許長河很是委屈:“我也沒吃啊。”

    墨青席看了眼裝得滿登登的食盒:“再等一下。”

    淤血得趁早揉開。

    “疼!”

    “不疼不長記性。”

    雖然對許長河來說,斷腿之痛都未必能讓他吸取教訓。

    許長河現在渾身都是藥酒的味道,熏得眼睛他都睜不開了:“琅軒會被我連累嗎?”

    墨青席揣摩片刻:“看他的造化了。”

    聖平帝是性情中人,琅軒卸下偽裝,說不定能成就另一番天地。

    許長河心有餘悸道:“國舅爺估計恨不得提刀來砍了我的頭。”

    墨青席抬眼看他:“是誰抓住你們的?”

    “鄭統領和聖上。”

    “沒有旁人?”

    “……沒有啊。”

    許長河仔細想了想:“這事兒也不光彩,我們被發現之後,琅軒直接翻過宮牆跟著聖上走了,我是鄭統領帶進去的,然後一起在禦書房罰跪。”

    “你們跪了半時辰,聖上才傳喚叔父過去。”墨青席分析道:“外麵並不知道太子私自出宮,隻知道你進宮去了,出來時被數落了一路。”

    許長河明了道:“那樣不知情的隻會以為我進了宮,又和琅軒打架了,被聖上罰跪思過,直至我爹領我回家,再怎麼添油加醋,也是無可厚非。”

    “鄭統領和聖上身邊的大公公是知情者,且值守宮門兵將都是鄭統領的人,事關皇家顏麵,無須聖上多說他們也會保密。”墨青席把藥酒收起來:“如果國舅爺知道了這件事,那就說明他們之中,有國舅爺的眼線。”

    許長河已經聞著飯菜香了,拱著鼻子去嗅食盒。

    墨青席打開了蓋子:“吃吧。”

    許承怒意未消,許長河隻能在祖宗眼皮子底下過夜了。

    他勤快地扒拉著碗,吃得兩腮鼓鼓:“你不用陪我了,祠堂晚上冷。”

    “沒打算陪你。”墨青席把蒲團擺好,給他加了個軟墊。

    等許長河吃完,墨青席再將食盒歸還廚房。

    許二夫人在吩咐廚娘燉宵夜,墨青席在門外站了會兒,做好心裏的準備,走了進去。

    許二夫人看到墨青席,神情不說厭惡,但也談不上歡喜。

    墨青席畢恭畢敬向許二夫人行了禮,放下食盒轉身離去。

    桑桑在門口抱住了他的腿。

    有兩位夫人照料,將她打扮得十分可愛,頭發也不似之前亂糟糟,粉嫩香軟,花朵一般。

    墨青席蹲下來,摸摸她的頭。

    桑桑快速親了他一口,然後笑嘻嘻奔向許二夫人。

    許二夫人生硬地問:“桑桑的家人還沒找到嗎?”

    墨青席回答:“尚未。”

    許二夫人沒說什麼,墨青席邁出門,一顆心還在七上八下。

    母親的早亡讓墨青席格外看重許二夫人與許長河的母子溫情,他不想許長河同自己一樣落得子欲養而親不待的下場。

    就這樣魂不守舍到了第二天,等許長河從祠堂爬回來,墨青席已經坐上了去往大理寺的馬車。

    近日事多且雜,柳行正留在宮裏議事的次數漸漲。

    連許長川都快被折子淹沒了,宮裏差人來取一份結案文書。

    傳話的公公眼生,許長川左手一樁侵占田地,右手一起城南縱火,焦頭爛額道:“墨青席,你去送。”

    墨青席收拾收拾,代他進宮。

    議事房裏吵得熱火朝天,帶路的公公都不敢靠近,墨青席推開門,又很快側身躲開,一隻茶盞連湯帶沫飛了出來。

    “……”

    柳行正拿了文書,便讓墨青席速速回去。

    墨青席帶上門,卻發現給他帶路的公公已不見蹤影。

    回宮門的路他還記得,便徐步穿行宮巷,不多時,驚覺身後有人步步逼近,屏息凝神加快了步伐。

    墨青席也不敢回頭,就像是被猛獸盯上的獵物,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起來。

    他慌不擇路,眼看著就要被追至死角,當即心一橫,撞入一間荒院,又踩著水缸從院牆翻了過去。

    落地的時候墨青席還在感歎,真是跟許長河處久了,行事作風都深受影響。

    身後又響起腳步聲,墨青席臉色慘白,謹慎地回頭望去。

    國師翟淩長身玉立,麵無表情看著他。

    “……”

    攬星閣的茶一杯難求。

    墨青席驚魂未定坐下:“叨擾國師了。”

    翟淩攤手示意他喝茶。

    墨青席喝完,稍稍放鬆:“卑職馬上就走,不會壞了攬星閣待客的規矩。”

    “你不是客人。”翟淩抬眼道:“是一招妙手。”

    墨青席手捧茶杯,一臉茫然。

    “有人來接你了。”翟淩起身:“下次來,記得走正門。”

    “……是。”

    珂王準時準點登門,給翟淩送熱騰騰的果子。

    他看到墨青席,挑眉:“國師有客人?”

    翟淩神似臘月裏掛在簷下的冰棱,冷冽寒涼,卻十分自然地接過他手裏的食盒:“這位小大人迷路了,有勞殿下送他出宮。”

    墨青席走前鄭重作揖:“謝國師收留。”

    攬星閣的大門再次緊閉,珂王邊走邊與墨青席道:“誤闖攬星閣還能全身而退的,你是第一個。”

    墨青席怔怔道:“卑職沒見著攬星閣裏有護衛。”

    珂王笑得那叫一個春光燦爛:“國師過千軍萬馬尚能毫發無傷,加派護衛隻會擾他清靜。”

    墨青席想起許長河與他閑聊時,說起過珂王小時候想見識邊塞風光,偷偷摸摸隨大軍出征,結果被敵軍擄去掛在旗杆上示威。

    貌似就是國師給抱回來的。

    “到了。”珂王把墨青席送至宮門口。

    給墨青席領路的公公著急忙慌尋來:“奴才肚子不舒服,走開了一小會兒,回來就不見你人了!”

    墨青席俯首認錯:“公公見諒,卑職鮮少進宮,一時慌張就走錯了路。”

    珂王陪著他們演:“本王碰巧遇著了,宮禁森嚴,下不為例。”

    “卑職謹記,深謝殿下。”墨青席順利離宮,安全回到了大理寺。

    ……

    “你進了攬星閣?”

    晚上許長河跟他一起吃飯,嚇得雞腿都沒夾穩:“國師超~凶的!我小時候不打招呼跑去那邊玩,他不光將我丟出來,還說下次再溜進去就把我頭擰下來,琅軒、滿兒姐也都怕他。”

    皇城之內,不慫國師的似乎隻有聖平帝,以及被國師從戰場裹著袍子抱回來的三皇子——珂王。

    這麼一想,以後琅軒繼承大統,豈不是要隔三差五見國師?

    嘖嘖,慘哦。

    墨青席仿佛在睜著眼睛說瞎話:“他看起來很平和。”

    許長河甩了甩頭,重新夾起掉碗裏的雞腿:“總之沒事就好。”

    飯後兩人一起去見了餘先生。

    許遠將《朔風遇琴圖》的真跡送給了餘先生,正對窗前那架無弦琴。

    他們進屋時,餘先生坐在琴旁,教沈虞城打譜。

    沈虞城精通書畫,但在棋藝上總是不得要領。

    餘先生歎息:“今日就到這裏,去倒茶吧。”

    沈虞城如釋重負,腳步輕快地走向茶具。

    “餘先生。”許長河大大咧咧坐下,“你教虞城的時間都比青席長,何不幹脆也收他做學生?”

    “我教他的不過是些皮毛。”餘先生搖頭道:“我年紀大了,精力有限,收青席這麼一個學生就夠了。”

    其實許長河心裏明白,沈虞城是林豐的子孫,餘先生一直當他是故人之後,悉心照看,從沒有想過要收為己用,而且沈虞城也學不來仵作驗屍那一套。

    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

    其中射和禦由許長河攬了去,墨青席雖然不擅長,但好歹也算是有“名師”身體力行地輔導了。

    餘先生之前調試的琴還留在這兒,許遠不急著要,若不是餘先生房裏已有一把無弦琴,他都想將的這琴隨著畫一並送了。

    茶香四溢,沈虞城一人一杯分好,餘先生讓墨青席彈一曲,當是檢查功課了。

    待墨青席架好琴身,許長河開了門窗,清風弄翠,竹影搖曳。

    琴音漫出院落,潺潺流淌,宛若水流由湍至緩,彙入廣闊江河。

    許遠從書房出來,一曲潤過靈台,頓時心曠神怡。

    不光是他,習習晚風邀著許家聆聽這沁人心脾的琴音。

    許長河雙手托腮,如癡如醉盯著墨青席,目不轉睛。

    琴聲遠漂,餘音繞梁。

    餘先生放下了茶杯,凝視墨青席:“這一曲,你已遠勝於我。”

    墨青席平靜琴弦,抬眼回望:“伯牙絕弦,高山流水與誰聞?”

    他一語道破了那把無弦琴暗藏著的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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