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210 更新时间:10-05-28 11:03
从夏侯桐的药房到林北涯住的寝室还有一段路程,抬椅子的人又怕于他伤处不利,所以走得极慢,到后来,林北涯只觉得寒意挟裹着倦意一齐袭来,让他恨不得闭上眼睛睡去,偏偏身里身外又凉了个透。
才走进院子,就听见房里似乎有人在唱歌,林北涯蓦然惊醒过来,忙吩咐人放他下来,说自己可以走回房,不用人跟着了,最后连阿政也打发了,他才一点一点向房间挪过去。
房里亮着灯,窗户大敞,窗下的条案上倒着个空酒坛子,凡尘脚踩条案跨坐在窗台上,怀里还抱着一坛酒,手中竹筷一下下击打着瓷坛,口中正在轻吟浅唱:“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外头……”
这首歌林北涯从未听过,只觉曲调哀婉,别有韵味,而唱歌的人背靠窗框,微微扬起头看着半空里那一轮明月,清幽的月光洒下来,让他脸上的肌/肤散发出细瓷一般温润的光泽,衬着俊美的五官线条,便如精雕玉琢的一尊像。
林北涯扶着门框低声叹道:“凡尘,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唱歌?”
窗台上的人也不回头,口中嬉笑道:“小爷我多才多艺,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这是什么曲子?怎的我从未听过?”
“这是……九州明月,小爷我自创的曲子,今日让你一抱耳福。”凡尘说完抱起酒坛子又灌了一大口酒,忽然身子轻晃,差点儿从窗台上摔下来,他努力稳住身形,手上却控制不住,坛中的酒洒出不少,屋子里更是酒香四溢。
林北涯皱了皱眉,“凡尘,你喝多了,还不快下来!”
凡尘将坛子里余下的酒一股脑都倒进口中,这才抹抹嘴转过身来,他本来眯着双眼,一副醉态横生的样子,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林北涯血迹斑斑的外袍上时,脸色立刻就变了,“你这是……受伤了?!”
不等林北涯回答,凡尘早已从窗台上翻身下来,一晃便到了他跟前,上下打量着,“伤到哪里了?要不要紧?该死!怎么这么多血?”
看到凡尘紧张的神情,刹那间林北涯忽然有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的那个夜晚,凡尘悄无声息地潜进他房中,看到他满身血迹,自己也是这般紧张地在他全身上下查看,以为他受了伤。
如今,也轮到他来紧张他了。
“我们在半路遭遇了刺客。”
林北涯把半路遇袭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凡尘默然听着,也不多问,只伸手将林北涯抱到床上躺好,替他宽了外衣,又将他双手合在掌心里,“怎么你手这么凉?外面没那么冷吧,难道是失血过多?”说着,他俯身去看腿上的伤处。
林北涯的伤本来已经夏侯桐止血上药,包扎妥帖,可他最后撑着从外面走进屋里,虽然只是十几步,到底于伤口不利,早有丝丝血迹渗了出来。凡尘看了,咬着牙骂,“那帮狗奴才居然让你自己走回来?一个个都皮痒了是不是?还有阿政那死小鬼……”
“好了,不关他们的事,是我非要自己走的。”林北涯实在听不下去了。
“你多坐两步轿子会死啊!平日里好人一个还懒得像猪,受了伤又逞什么能!”
看来要指望这不骂人不张口的人说几句正常的安慰话是不可能了,林北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不是也看到了,又没甚么大碍,不过是一点皮外伤罢了。”
“你既受了伤,那……夏侯桐呢?”
“舅父没事,我是因回身护他,才被刺客刺了这一剑。”
“你……”凡尘立刻又变得气哼哼的,“怎么你自己的命不重要么?救人救人,没那个本事还要装大侠!幸亏……伤得不重,我……看要是对方下手再狠一点,只怕你这条腿……”他忽然住口不说,拿了枕头垫在林北涯身后,让他躺得舒服些,又去倒了杯热茶递在他手里。
林北涯低头浅啜。
半晌,忽听凡尘低声问道:“如果当时……你没能护住他,让他……让他……那你会怎样?”
林北涯一愣。
如果当时没能护住?如果舅父他……
林北涯不敢想象,他闭上双眼沉默半晌,才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会怎样,我只知道不能看着自己至亲之人遇险而不顾,当时我……我恨我自己!恨自己以前为什么偷懒,不肯跟着师父用心学,若我能有你或者穆予那样的身手,就不会连自己的亲人也保护不了了!”
以前林北涯从不觉得练好功夫有多要紧,虽然梁国素有尚武之风,但他身为王侯公子,总觉得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离自己甚远,就算有需要,也可花钱雇个高手回来,何必非要自己动手。所以,若不是林青石正好有个武功高绝的老友主动提出收他做徒弟,而且林青石也大力赞同,林北涯根本懒得在那些内功心法、招数套路上下功夫。
即便是去年夏侯桐遇刺这件事,他也只是耳闻,并未亲历。
今晚这一遭却不同。明晃晃的长剑就在眼前,寒意直逼在脸上,林北涯这才终于切切实实感受到师父曾说过的话:当有人站在你面前想要你命的时候,就算有无数个高手在旁相助,也比不上你自己出手多撑一刻!
所以他恨自己。
屋子里安静下来,谁也没再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床侧传来一声低语,“五儿,对不住!”
凡尘几乎没有服过软认过错,便是明明白白做的不对,他也会找出无数条理由来诡辩反驳。上次林北涯扎伤了手,才头一次从凡尘嘴里听到“对不住”三个字,此刻林北涯又是一愣,不过让他有所触动的,是那个称谓。
从相识到现在,凡尘要么对林北涯直呼其名,要么就“懒猪”“傻瓜”的乱喊,像刚才那样喊他的乳名,还是头一遭。
“凡尘,你……你唤我什么?”
“唤你五儿,不成么?难道夏侯桐唤得,我却唤不得?”
林北涯心头一软,微微笑了起来,“怎么我以前让你喊你偏不肯,今儿倒听话了?”
“以前……哼,一个大男人,让人用乳名唤来唤去的,你也不害臊!今儿个我……我看你受了伤,怪可怜见的,哄哄你罢了。”凡尘坐在床头别开脸去,故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是他这会儿毕竟心存歉意,语声中除了惯常的七分霸道,倒还有三分从不曾听过的撒娇讨好的意味,让人听在耳中别具魅惑。
林北涯抬头望着床顶,“同我说‘对不住’做什么?又不是你伤了我,我若知道刺客偏在今晚出现,绑也得把你绑在身边,哪还会让你如此悠闲地一个人在家里喝酒。”
凡尘咬了咬下唇,“是我不该坚持让你独自回去!”
林北涯却岔开了话题,“对了,你不是说要出去找乐么,怎的却在家喝闷酒?”
“我一个人出去有甚么意思,还不如在房里饮酒赏月。”
“哦,我还以为你是输了钱,回来借酒浇愁呢,才进院子就闻到你这一身酒气了,不过你喝了两坛酒还只是微醉,看样子酒量又涨了。”
“喝酒总比输钱好,我手气这么烂,给你省省银子不好么?”
林北涯伸手过去握住凡尘,“喝酒自然无妨,可你不老老实实在房里坐着,偏骑在窗台上吹风,自己的手都比往日冷许多,还来替我暖呢。”
此时窗子还大开着,凉凉的夜风直吹进来,似乎仍带着淡淡的酒香。
凡尘忽然摔开手从床上跳起来,站在那里直直看着林北涯,脸色已变得冰冷一片,“林北涯,你是在怀疑我么?是怀疑我故意不同你们一起回府,给刺客创造机会呢?还是干脆怀疑我就是那个刺客?”
如此敏感的话题,如此冷冷的质问,林北涯竟然没有出声,似是默认了。
他的确在怀疑,不仅仅是因为凡尘执意不肯同行,还有很多其他细节令他生疑,比如刺客闯进轿中明明先机在握,为什么会被他拙劣的招式迫退?比如刺客身上隐隐散发的酒气;比如刺客逃走的时候,明明知道他腿上已中了剑,为什么还要发一枚铜钱击中他膝盖,让他不能起身追赶?
还有……凡尘至今不明的来历。
不期然地又想起了凡尘初到府中,两人每日里吃喝玩乐,形影不离。穆予跟在他身边看不下去,抽个冷子告诉要他提防,,他却不以为意,说凡尘是我的朋友,对朋友还用提防么。
朋友?穆予当时大声反驳道,你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以何为生?从哪里来?到京城做什么?他说自己没有钱,可是为何他之前穿的是绫罗绸缎,吃惯了山珍海味?他以前的银子都是从哪儿来的?他的武功明明比你高出不知多少倍,却为何甘愿做你的娈宠?所有这些你都一无所知,还当他是朋友,只管掏心掏肺对他好,这天底下还有比你更傻的人么?!
他当时被问得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却还是选择了回护。那时候他可以对着穆予毫不迟疑地说,他相信凡尘不会害他!
现在凡尘就站在他面前,一字字地问他“是不是在怀疑我?”
他却无法回答。
两人就这样一个靠在床上,一个立在当地,一个神情黯淡,一个面似寒霜,刚刚因为一个昵称所带来的温情已荡然无存。
谁也不知该如何打破僵局,可谁也不曾就此背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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