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桃花开陌上(下)

章节字数:5435  更新时间:10-05-17 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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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友林一直苦笑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真心的笑意。

     沈颜急着拉秦倾离开,秦倾向程友林告辞,这才转身离开,只是走到院子,这才隐隐听到屋内传来程友林的声音:“炯儿你怎么······”

     沈颜看秦倾一路上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问道:“怎么了?”

     秦倾似被吓了一跳:“啊?四叔,程庄主只有程寒宇一个儿子么?”

     “是。”沈颜莫名其妙,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程庄主也只有两个孙子咯?”

     沈颜点点头:“恩。”

     说话间,两人脚下亦未停下,沈颜本想问个清楚,却见一座简单的茅屋已经出现在了面前,也不知是秦倾发呆太久,还是他二人脚程太快。

     沈颜与秦倾对视一眼,正欲上前敲门,门却自己打开了。

     秦倾只觉呼吸一窒,自门内走出的是一白衣少年,面容清秀,气质翩然如谪仙,倒似冰雪铸就,远望竟不似真人。也不知是否因为山中雾大,他的身边竟似围有一圈朦朦胧胧的雾,轻透如纱,笼得他整个人若隐若现。

     秦倾虽年幼,但自小所识,均是俊美男子,老有沈颜之辈,小有萧宇、秦漾之流,便是那君家二公子亦是俊朗无畴,但从未有一个男子仅第一面便带给秦倾如此之大的震撼。

     秦倾试探地开口:“程燃?”

     沈颜看到秦倾反应,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何人?何事?”清朗飘渺的声音传来,虽然用词简洁,也算是默认了秦倾的问话。

     “秦语鸢,这位是我四叔,沈颜。”秦倾倒不介意他冷冰冰的态度。

     程燃听到“秦语鸢”三字,脸色一如既往的平淡,倒是“沈颜”二字似对他有所触动。

     沈颜截口道:“今日既到程家,便来坟头,为老友上柱香罢了。”

     少年的语气依旧平淡,话语却极不符:“你是沈叔?”

     沈颜一笑:“别告诉我你还记得我,我上次抱你的时候你可才满月。”

     程燃也不恼:“家母遗命,他日若见得沈叔,需执礼以待。请——”

     看着少年在前面带路的身影,沈颜低声询问秦倾:“刚才是怎么回事?你乍见程燃时的反应可不大对啊。莫不是你对他动心了?”

     秦倾哭笑不得,这话怎么突然就给转了弯,还这么不靠谱,不过还是回答:“我只是没想到,程燃竟生的这般好模样,胜过我所认识的任何男子,不论老少。”

     沈颜一听,顿时黑线,倒是走在前面的程燃脚步微微一顿,不过动作极小,后面的二人都没发现。

     “难道他能比我更帅?”沈颜颇有些不甘心,“我看他也不过中人之姿罢了,是不是你的审美有问题?”

     秦倾白他一眼,懒得搭理,偏偏沈颜夹缠不休,大抵是觉得丢了他堂堂风流盗的面子。

     秦倾不胜其扰:“虽然他周围一圈白雾对他的容貌有所遮掩,却不损其俊美······”

     “白雾?”沈颜莫名其妙,“哪有?”

     秦倾一顿,面色虽未变,眼中却多出一分震惊,声音不自觉大了些许:“你看不见?”话音未落,突觉手腕一紧,程燃不知何时回到身边:“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颜眼见秦倾落入程燃手中,立即浑身紧绷。

     倒是秦倾表现得十分淡定,仿佛被扣住的不是自己的脉门:“我不知道。”

     隐约中,似乎见程燃眉头皱了皱。

     沈颜看二人僵持半天,正想出手,程燃的手却松了:“原来如此,小子无状,惊吓姑娘了。”

     沈颜声音一沉:“什么意思?”

     不知是不是母亲遗命的关系,程燃对沈颜还是颇为敬重的:“这位秦姑娘想必自幼体弱,而她长期服用的药物中,有几味混合之后,有明目之效,或者说,她可以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例如我平日布在身体周围的‘弥’。”

     沈颜听来这番解释,若有所思,隔了半天一拍大腿:“我说你这小子说话怎么感觉那么熟悉,和着跟我谢二哥一样,说话那么短,调子又冷冰冰的,而且语气还没有起伏!”

     秦倾闻言,一股想翻白眼的冲动油然而生。

     程燃僵了僵,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继续带路。

     不多时,二人眼前出现一片竹林,不想程燃道:“便是这里了。”

     秦倾与沈颜俱是一怔。

     程燃举步向前,秦沈二人这才发现面前不远处有一竹屋,只是建造得极是巧妙,掩映在一片竹林中,兼之此处翠竹都生得极高,光线不甚充足,一时竟是没有发现。

     入得屋内,只觉温度低了许多,也不知程家是怎么做到的,香案后面,是两副冰棺,秦倾眼尖,发现冰棺中人面容安详,竟是栩栩如生。也不知这程家是使了什么手段,竟能得保尸身长年不腐。

     程燃首先跪下拜了三拜,秦倾也恭敬地上了一炷香,弯腰拜了三拜。只有沈颜,看着好友面容一言不发。

     秦倾看这位平日言笑无忌的四叔虽然面色如常,但这般沉默已是极端少见的了,看向程燃:“程公子,语鸢有事相询,可否借一步说话?”

     程燃点点头,率先出门。

     二人走到屋外不远处,程燃见秦倾只顾看这满眼竹林,似是不打算开口。

     “秦姑娘此来,所为何事?”

     秦倾答非所问:“此处无论风水、视野都是极好,这竹林与竹屋的规划建造更是别出心裁,倒是不知哪位高人,竟有此等能耐?”

     程燃谦逊:“高人不敢当,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竟是公子手笔,倒是语鸢失敬了。东坡先生曾言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看这满眼碧竹,想来公子也是风雅之人。”秦倾笑得温婉。

     程燃也不着急,更不答话,只以一笑报之。

     秦倾话锋一转:“只是不知公子这等人物,怎么会对一个小小婴儿下此等毒手?!”

     程燃不懂:“什么?”

     “沉心如醉。”秦倾的声音沉了几分。

     “姑娘说笑了,这要程某只在那几个害了家母的人身上用过。”程燃的声音依旧不急不躁,却比方才更拒人于千里之外。

     秦倾的声音亦冷下来:“这么说,倒是我冤枉公子了?那山脚之下,程家庄中,那中了沉心如醉的小小婴儿又是从何而来?”

     程燃的声音愈见寒冷:“不知。”

     “若非公子下的手,还请公子不吝施救。”

     秦程二人均是一震,对望一眼,竟不知这少年是何时到来的。

     “君二公子。”秦倾看向君少翀,“听墙角可不是君子的行止。”

     “是我失礼了。”君少翀倒是大方承认,“不过在下救妹心切,这才有此举动,还望二位多多包涵。”

     程燃看向这不速之客:“君少翀?”

     君少翀一笑,算是默认。

     “罢了,想必······请公子即刻下山,先父先母不喜外人打扰,稍后程某自会替令妹解毒。”程燃竟是半点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秦倾默然,心道:好个程燃!不过这君少翀既不计较,也不见尴尬,养气功夫也是不差的。

     “打扰了。”君少翀抱拳,正欲离去,突然看向秦倾,“君某带妹妹来程家庄拜访之时,路遇一少年,自称秦漾,倒是跟秦姑娘同姓呢,只是不知你们是否认识?

     我见他虽是独自一人流浪,但谈吐不俗,建议他去府上做个清客,秦姑娘若得闲,不妨也去君府盘桓盘桓。”

     是哥哥!

     “多谢君二公子相邀,盛情难却,假以时日,必定登门拜访,”秦倾乍然听到哥哥的消息,心中激动,却还是强行按下情绪,据礼以答。

     看着君少翀的背影渐渐消失,秦倾这才转头看向身边这个对权贵亦是不卑不亢的绝美少年,心里有了新的认识。

     程燃一笑,端的是倾国倾城:“姑娘说了这么久,似有所求。”

     “是。我有一师兄,为救我被我仇家所擒,我此事尚无力救他出来,所以我需要一个大夫,可以照顾他。”秦倾说出自己所求。

     程燃笑容不变:“姑娘既认得出‘沉心如醉’,身边又有沈叔这等人物,哪里还需要向他人求助?”

     秦倾沉默,斟酌良久:“因为我的本名,是秦倾。”

     程燃皱眉,半晌:“我会替你保密的。”

     婉拒了么?秦倾苦涩一笑:“多谢。”

     程燃似乎想起了什么:“姑娘不必如此沮丧,若你能说服我下山,我便答应你。”

     秦倾眼睛一亮:“那程公子是为何固守一隅呢?”

     “守孝,静心。”

     秦倾顺了顺思绪,斟酌开口:“公子要尽孝道,无可厚非,不过孝之一字,未必要守于父母灵前方才至孝。”

     程燃默认。

     “公子有心结,这结的一头,若秦倾未猜错,应是系于令弟程炯身上。你的‘沉心如醉’用在了惜言身上,却未对程炯下手,纵使程庄主保护再严密,总是会有疏漏可寻的,所以,程炯至今安然,只怕是公子放了他一马。”

     “正所谓,稚子何辜,更何况,那是血脉相连的亲弟弟,更可能是你童年唯一的玩伴。可是,你不进行彻底的报复,你又觉得有愧你的母亲。”

     “一根扁担挑两头,两头都是情义,难分轩轾,是以,你在山上过过苦行僧的生活,不过是想求得一丝救赎,我说得可对?”

     程燃的表情很模糊,也许是因为他身边的弥又浓了些。

     “公子心结,秦倾无力可解。”秦倾叹气,“佛家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秦倾自己都参不透,遑论开解他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

     秦倾心思百转,不知如何开口,虽将程燃心中所想猜到,但如何劝说他下山却仍是难题,这心结,若非他自己想通,旁人便是说得再多也没用······

     “依秦倾所见,公子心结在于三个字,放不下。放不下父母恩义,放不下兄弟情义,放不下对亲人的承诺。”

     秦倾看着程燃,双目灼灼:“若说解决,秦某无能,但我认为,放不下,索性便不要放下。”

     “不要放?”

     “程公子,纵使你天赋再高,可是,阅历终究有限,你心中牵挂这些事,不妨等你下山四处游历之后,再回头来看,或许会更清晰。”

     “程某受教了。不过,秦姑娘,有句话,或许用在你身上,比用在程某身上更合适。”由浓转薄的弥中,程燃的表情奇迹般的清晰起来。

     秦倾挑眉。

     “纵使天赋再高,阅历终究有限,秦姑娘你天赋智计胜过程某百倍,程某很是佩服······”

     见秦倾似乎想谦逊两句,程燃摆手:“姑娘不必过谦,你说得不错,与其在山上苦思冥想,不如带心胸开阔之后再回头来看,程某可以随姑娘下山。”

     秦倾大喜:“多谢公子!”

     “不过,”程燃看向秦倾,眸中有种流转不明的光彩,“不知秦姑娘能为令师兄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秦倾默然半晌,才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程燃低低一笑,那笑声像是从胸腔中直接震动而出:“好直接的姑娘,若那个时候,我也知道······我想找秦姑娘给个信物,他日但有所求,望姑娘不要忘了今日程燃允诺你的情分。”

     秦倾爽快道:“公子觉得秦倾这一身东西有什么可以入眼的,取去便是。”

     程燃伸手,拿下秦倾头上唯一的饰物——一支湘妃竹做的簪子,做工十分精细。

     秦倾一惊,满头青丝失了簪子的束缚,飞泻而下。没想到,程燃看上的,竟是她自己制的,一根不值钱的簪子。

     但见程燃小心地将它放进衣袖中,抬头看向秦倾:“叫上沈叔,你们先行下山吧,明日一早,我自会到程家庄与你们会合。”

    

     翌日。

     清晨。

     程家花园。

     秦倾闭目,呼吸。

     忽闻一阵脚步声走近。

     那声音停在身后三尺之外。

     “君二公子,有何指教?”

     “打扰你了么?”

     自昨日初见,君少翀便给秦倾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似乎是为了妹妹可以不择手段的哥哥,又似乎是此时此刻,心无挂碍之时,谦逊儒雅的翩翩公子。

     秦倾深吸口气,转身,立定。

     “没有,没想到公子竟也这么早。”

     “在家习惯了。”君少翀淡然道,“姑娘觉得君某昨日的提议如何,等含砚的毒解了之后,不妨与我们同行。”

     秦倾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多谢抬爱,不过语鸢还有些杂务······”

     “不妨,那便等姑娘有空之时再说吧,不论何时,君少翀定扫榻以待。”

     秦倾点头示意,突闻家丁惊呼:“老爷,老爷,大少爷回来啦!”

     君少翀急匆匆往声源而去,秦倾伸出手,接住一片落下的花瓣,默然半晌,这才举步。

     大堂之中,众人齐至,秦倾看向桌上的小小婴儿,好梦正酣,不知是没睡醒还是毒性所致,目光对上程燃,见他面色清冷,已无昨日神色。

     “庄主,解毒之时,还请诸位出去。”程燃目光环视一周,最后停在秦倾身上,“秦姑娘留下即可。”

     话音一落,老夫人竟是第一个走出,君少翀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见老夫人离开,也跟上前去搀着,程庄主虽面有怅惘之色,也还是被沈颜拉出去了。

     秦倾看大门已经关上:“我能做些什么?”

     程燃净了手,打开一个布包:“把襁褓打开。”

     只见他在房中燃起一根蜡烛,一边将金针细细消毒,一边命令秦倾:“把她按住,一会儿记得捂住她的嘴。”

     秦倾照做,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不是说你是程家不出世的天才么,怎么还会被病人的情绪影响?”

     程燃看她一眼,沉默良久:“我只是不想有人随便冲进来而已。”

     话音刚落,程燃手臂急速运作,转瞬之间,已一连刺入璇玑、膻中、鸠尾、巨阙等数十个学位,而程燃身上已沁出一层薄汗,秦倾看女婴仍是没有反应,心下惊疑不定,却见程燃自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子,却是羊脂白玉做的,程燃倒出些许浅黄色粉末溶于水中,再在金针所在之处附近抹匀,小心将瓶子收好,程燃又摸出另个一瓶子,看得秦倾十分好奇,也不知这人怀中藏了多少宝贝,程燃将这只瓶子凑近女婴鼻子,这才打开,秦倾顿时闻到一股似是玫瑰和茉莉与某种不知名的香料相混合的香味,倒是十分好闻。

     程燃突然大喝:“握住她手,气息流转!”

     秦倾连忙照办,程燃再将一直藏于手中的最后一支,亦是最长的一支金针,缓缓插入婴儿头顶,程燃这插入的动作似是极耗心里,以至原本白皙的面庞此刻已是满脸绯红,汗如雨下,目光盯着金针,不敢有半点松懈。秦倾这厢便只是看着,也能感觉到气氛的紧绷。

     许久,待到头顶那支金针插入的地方缓缓渗出一股透明的液体,程燃伸手急速拔出所有金针,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像是瘫了一般趴在了桌上,秦倾连忙将女婴抱开,本想换个地方放好,程燃没说话,又不敢放手,好在桌面极大,秦倾只好将女婴小心放在桌子了另一边,空出的一只手推了推程燃。

     程燃勉强撑起身子:“她的毒解了。”

     秦倾看向程燃,隐约有些担忧:“你还好吧?”

     程燃讥诮一笑:“放心,死不了,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的。”

     秦倾一窒,也懒得与他计较,将孩子安置好,却陡然惊觉程燃的面目表情变得清晰起来:“你那个什么‘弥’呢?”

     程燃的声音更见清冷:“秦大小姐,我此刻耗力过多,难以支撑。”

     秦倾眉头一皱:“怎么会这么严重,你要紧么?”

     程燃吃惊抬头,这种关切的声音表情,竟是许久未看过了,态度也不自觉有些软化:“还好,不过,我需要一点时间······”

     最后一点程燃说的什么,秦倾没听清,因为君小姐哭了起来,而且,哭声震天。

     君少翀第一个冲进来。

     程燃正努力尝试站起来,却是摇摇欲坠,秦倾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程燃正好靠在秦倾身上,脸埋进了秦倾肩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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