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三章

章节字数:4597  更新时间:10-04-25 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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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渐出头,凉夏的初春已经开始化雪,屋檐滴滴答答的滴水像是在下淅沥诗意的雨。

    我站在凉夏京都的城门外,看这座威严的建筑物,心情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拿出了我的路引和户籍,排在接受检查进城的长长的队伍后面。

    现在的瑞丽已不太冷,春风和煦,有些灿烂又不太热的太阳,正是放风筝的好天气。我想那万年麒麟温和的笑脸在这春光里,也该是令人如沐春风的。

    城门下排在检查的桌子后面长长的队伍,无论原来是三教九流的哪一流,面对拿了刀戟长枪的卫士,现在看来都很老实。只一名商贾打扮的男子戴了掩人耳目的斗笠遮了容貌,反倒更加的显眼。

    检查的兵卒要他取下帽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取了下来。然后,队伍诡异的安静了一会儿。

    是名少年,大眼睛尖下巴,脸上很素净,却很是有些脂粉气的貌美,纤细的骨架罩了那一件宽大的商贾锦绣衣裳,反倒有些文人墨客的秀气。少年生得白净,眼角上挑偏眼神带着倨傲,这样未见过世面的犊子最是招人挑衅。我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他白嫩的耳垂,不注意看难以发现的耳洞,这该是个做男装扮相的女子。

    站在她面前的兵卒愣了一会儿,才有些掩饰地看了看手中的路引,然后不经意地问:“从白乾瑞丽来的,到京都来做什么?”

    “探亲。”少年开口,故意压抑的低沉,果然是个女子。她也是从白乾的瑞丽来的?别的不说,瑞丽拿到路引的手续之简易程度,倒是争个凉夏它认了第二没地方敢认第一的。

    兵卒确认路引无误便还给了她,少年道了谢戴好了斗笠,匆匆离去。兵卒又望了一眼那少年的背影,仿佛沉浸在少年美貌中还未回神不经意的一瞥,却见城门旁一名担了绣线玩意卖的小贩会了意般,悄悄蹑了上去。

    这不过是进城时的小插曲,队伍还在缓慢但匀速的前进。

    我排在一名忙时作赤脚大夫测字半仙,闲时作坑蒙拐骗土匪瘪三的邋遢老道后面,他口沫溅飞地对他前面那个扁担挑了重货的樵夫,说着他踏遍三山五岳名山大川的游历经验,再配上他半吊子的风水玄学,把樵夫侃得一愣一愣的。

    “知道从唐古拉山发源流下来的那条黑河吗?泛滥啦!两岸的百姓,遭罪啊!”

    “这也是您老一早就算出来的?”

    “那当然,我一早就算出来了,这叫地龙翻身。你想想,地龙都翻身了,能不天崩地裂吗?也怪那个叫梅景岚的县令不让我做法,早花点银子美人镇河的话能发生这事?”

    “你老真是神人啊!”

    我凉凉的看了数眼我前面那位骨瘦如柴衣衫褴褛还真是人不可貌相的神人,又看了一眼身强体健却无限佩服的樵夫,觉得有些滑稽。

    阳光轻柔地照在我身上,再过一会儿我也要进入城门的阴影里,然后接受检查,进入这天命所归有天子居住着神佛庇佑着的京都。来凉夏找炎的我,一定要见到那只从容的万年麒麟才能安心的离开。

    突然,我抓住前面那老道,那因为泥土汗渍油污和些说不清楚的污垢变得滑腻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衣服:“你刚刚说什么?”

    老道显然吓了一跳,瞪了大大的眼睛,说话都结结巴巴的:“我什么都没说啊!”

    “不是,你说黑河为什么会泛滥?”

    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加上绝对称不上友好的面部表情,让这位行走江湖多年摸爬滚打的老道也吓了一跳。但现在他回过神来,不说别的,就是冲着城门下那些拿了刀戟的卫士,我也做不出什么事来。所以他很注重身份的把抹布衣服从我手里抢救了回去,然后抖抖肩膀,才做道骨仙风的高人状:“那叫地龙翻身,小哥你想知道,我们进了城找家馆子慢慢说。”

    忽略掉面前意图蹭吃蹭喝的老道,我渐渐皱起眉头。

    地龙翻身?地龙?龙?

    我收了路引和户籍转身离开,身后还传来老道急急的呼喊:“不找馆子,找家茶楼也行啊!小哥别那么小气,别走啊!”

    我还没有死过,即使和现在做了判官的哞一声有些熟悉,也从来没有去地府里找过他,所以我对地狱还没有什么具体的认知。但当我到了黑河的沿岸,我想,我看到了人间炼狱。

    与战争过后,干燥充满火药味仿佛一点就着的空气,满地残肢断骸血流成河显而易见的惨烈不同。这里很潮湿,便滋生了阴冷,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在滴水。沿途都是乞讨的人们,有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大人的脸却已经麻木。

    洪水过后是极度的干旱,明明不过是阳春三月的太阳,却不停增加着温度,炙烤大地,涨过洪水滞留了沼泥的土地开始龟裂。

    一名嘴唇干裂眼睛红肿的村妇守着淹过水以后只剩三面墙,篱笆已经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的土房子,失魂落魄地喃喃念着“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她家瘦的皮包骨头的黄狗围着她团团转。她突然发了疯似的打它,黄狗凄厉的呜咽着却怎么都不肯离开,她看着那双浑浊但脉脉的眼睛,愣愣地停了手,抚摸着身边的席子嚎啕大哭起来。

    那席子里,裹了她的丈夫和年幼的儿子。

    霍乱、伤寒、痢疾,太阳带来的温暖伴着尸臭也带来了瘟疫。

    我抬头看天上灿烂的太阳,生命,居然可以这样脆弱。

    “你,说的就是你,快来帮忙。”一个戴了张已经看不出颜色的面巾的男子,一把拉过我向前面跑去。

    我愣愣的看着他的脸,脏乱的面巾遮住了五官,看不清他长着怎样的容貌,更显得他的眼睛极为突出。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更为纯粹的眸子,非常的干净,比初生的婴儿更加无邪,西域最好的工匠才能烧制出来纯净的石英琉璃,干干净净的倒映着整个世界。

    到了一家虽然被洪水浸泡了仍看得出来原来是士绅望族的围墙外面,我被拖进了一顶帐篷,里面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在忙碌,场面萧条却井然有序的,每个人各司其职。他递给我一张面巾示意我也围在脸上,然后将一只汤勺塞到我手里,指着帐篷外还在树上的太阳对我说:“日正中的时候,你要把饭煮好。”

    我看了看手里的汤勺,又看了看面前的大锅,还在状况外的呆愣。他又抓了一个人到我面前吩咐那人烧火,然后就匆匆地离开了。

    同样戴了面巾的烧火人,看我望着那人离开的背影,边利落的点火,边向我介绍:“那个是欧阳公子,他很能干。”

    我点头,又看了一下手里的汤勺,要做饭吗?

    白水煮的糙米,加了苦涩的野草,连基本的盐也没有,实在不符合狐狸的美食观。不过看着面前来打粥的长长的队伍里人们空洞的眼睛里流露出感激的目光,我还是有些难以言喻的满足。

    小杰,就是之前烧火的那个人,端了粗瓷大碗盛着稀粥走到我面前:“草明,你煮的粥真好喝。”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大概是食物的关系,原本消极懈怠的人们开始愿意听从欧阳的安排,突遭巨变,便把这个愿意出来扛担子的青年做了救世主的存在,忙碌着将淹死或者不明死因的家禽集体掩埋的。

    小杰喝了一口手里的野菜粥,表情陶醉,配上那张狼狈的脸有些滑稽:“那个是欧阳公子教我们的,说吃那些死了的牲口会生病。”

    洪水过后生病的人非常多,不过被统一安排在一起。欧阳很努力的照顾生病的村民,缺少草药让他能做的不过是在他们干渴的时候递上水,但是水也不多了,村里唯一那口处于高地确认没有被洪水污染的水井几近干涸。能组织起来还有体力工作的人非常的少,所以抢救可用物资的工作进展缓慢。似乎每一刻都有人在死去,尸体统一堆在一个深坑里掩埋,再无谓高低贵贱,每个人都面目模糊。

    草药很稀缺,采野菜的人们同时要认识几种常见的草药,方便采集。稍微有点药理知识的人都被欧阳编进了急救队。之后小杰口中崇拜的欧阳公子又回来了一次,带着急救队,只吩咐了下午的工作,又匆匆的离开了。

    我给一个瘦弱的小孩喂粥,他的娘被洪水冲走了,爹发着低烧被安排在另外一边。他饿得下巴尖尖,眼睑深陷,更衬得一双眼睛大得出奇,也不说话,像某种野性未驯的小动物。

    喂完一碗粥,我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衣袖,然后在我手里塞了一片薄薄的东西。

    我低头看手里刚握得一手的薄片,干枯的土灰色,边缘的地方却很尖锐,这是他示好的方式吗?

    蹲下身来,我轻轻抚摸他满是泥土和污渍的头:“谢谢。”

    那双动物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我的笑脸,慢慢红了。

    我忙到晚上,觉得我出了很多力,小杰让我和他睡同一个帐篷。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欧阳公子再次出现,似乎是小杰实在看不下去他一天没吃饭,把他刚从一线硬拖回来的。欧阳扯了面巾,露出一张星目剑眉轮廓深邃男性十足的脸。他抱着我盛给他的野菜粥,几口喝完,表情像在享用人间美味,明知道那味道实在不怎样的我,自尊心还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味道很好,你做得不错。”欧阳拍拍我的肩,又出了帐篷。

    很奇怪,那一瞬间,我觉得难以言喻的雀跃。这是一种很孩子气的情绪,就像还是争强斗胜的年纪,打败了另外的小孩得到大人夸奖的那种得意。我想,有的人,是天生的领导者,他生来就是被人崇拜,让人因他的肯定而泪流满面的吧?

    晚上夜深人静,小杰已经睡下了,我出了帐篷,去找我放弃进入京都,来到这个地方的原因。

    这样大规模毫无预警的洪水暴发,如果没猜错的话,是青龙,他出了什么事了吧?

    退回去了的黑河非常的静谧,款款的顺着河床流动,映着皎洁的月亮,从被冲垮了房屋显得一马平川的岸边远远看去,有些诗意又病态的美感。

    波心荡,冷月无声。

    我将手伸入这从唐古拉山的冰川发源流下来的河水里,果然有青龙残留的真力。

    是什么,让青龙不惜引发这么大的洪涝?

    神,没有人类想象的法力无边和自由不羁,越大的能力就意味着越大的责任和束缚。这样的洪涝要透支青龙多少生命力,这样的罪孽又要让青龙背负多大的劫难。

    青龙,死了吗?

    空旷静谧的河岸上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我悄悄的走了过去。河岸上围了一群人,欧阳在,连之前睡熟了的小杰都在。一名绿衣的女子抱着一名男子的尸体大声的痛哭,一名年老但保养良好的乡绅站在旁边有些焦急的搓着手。

    我不动声色地站在小杰后面,悄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刘家是村上的大户,那个刘员外只刘小姐一个闺女,与梅府的少爷指腹为婚。罗老爷指着刘小姐做官太太,以后好享女儿福的,梅少爷原来是县令梅景岚的独子,这婚事也算天作之合。但现在不是黑河泛滥,朝廷要追究洪水为祸的事,梅县令死了,朝廷就抄了梅家。梅少爷来投奔刘家,刘老爷定要他考上新开的恩科才答应他和刘小姐的婚事,给了些银钱便打发他出府。梅少爷上京路经此地,不知为何,掉进黑河,淹死了。”小杰对这些坊间新闻倒是熟悉,也对,一个村子里的,谁家的狗拿了谁家的耗子,便是风吹草动都是知道的。

    我冷眼看着,这嫌贫爱富棒打鸳鸯的势利小人古今有之,不能盼着处处都是喜剧。

    梅公子的尸体已然发白肿胀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只是天气不大,死的时间不长所以还没有腐烂。但刘小姐抱着他,死死不松手,睁着大大的眼睛,眼泪从眼眶里如泉水涌出:“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你说过的。”

    刘小姐披散着头发,罗裙满是泥泞和皱褶,这样的女子是绝对称不上好看的。她跌坐在地上,瘦弱的身体透出浓重到深入骨髓的悲伤,周围的人们多少想到自己的处境,一时之间河岸上明月凄风,只听得见她被风削刮着更为单薄的声音:“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

    哀莫大于心死。

    我突然看见了很多年以前的自己,抱着死去了的皮毛已经灰白的同伴的尸体,自己却还是孩子的摸样,那般天塌地陷风云变色的惨淡,撕心裂肺生生咬碎牙齿的疼痛。

    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

    杜鹃啼血猿哀鸣。

    不知是谁,小声地哭了出来。

    河岸上,已是一片哀号。

    刘小姐的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头软软的伏在了梅公子身上。

    欧阳突然上前推开了刘小姐,鲜血,染红了她面前的衣襟。如佛前圣洁的血莲,衬着那狼狈苍白的脸也显出不可亵渎的美。欧阳皱了一下眉,还是不避嫌的伸手摸了摸梅小姐的鼻息,那双干净的眸子划过浅蓝色的哀伤,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刘老爷尖叫了一声,我从不知道一个男人还能发出那般高亢的尖叫,然后晕了过去。

    本来默默垂泪的小杰,冷眼看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刘老爷:“早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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