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376 更新时间:23-05-11 23:16
江遇打工的地方在酒吧,调酒师。
这地方和他住的地方完全不同,像是一个城市被割裂开来的两个极端,一个灯红酒绿的消遣场所,一个是常年阴暗潮湿的居住地。
这强烈的反差一度让江遇觉得这世上有两个他,在这不易存活的世上倔强地存活着。
他也说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更接近更真实的他,有时候也会想起那句:“面具戴的久了,自己都不知道下面那张脸原本是什么样子。”
起初,老板是不愿意让一个不到20岁的小毛孩儿在他那儿呆着的,只不过江遇出众的外表似乎也能成为招揽生意的宝物,一天下来他这个卡座的业绩要比其他人的高出一倍不止。虽然这小子总是冷着一张脸,面对美女的邀约无动于衷,但是这并不影响顾客喜欢光临他这个位置。
当然,有时候不只有美女,还有俊男。
“您的曼哈顿,慢用。”江遇将调好的酒推到客人面前的位置,手指抵在杯底的位置,在对面打扮清凉的美女伸出手的前一秒迅速松开。
“小哥哥,这杯酒是我请你的。”那姑娘一只手托着脸,另一只手将酒杯推了回去,在江遇看过来的那一刻笑了起来。
“工作时间不能喝酒,会被扣工资的,抱歉。”江遇直接拒绝了,像这样的事他几乎每天都会遇到,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也早就学会了怎么不动声色地拒绝。
“工作时间不能喝的话,那下班之后就可以了?”那姑娘并没有因为江遇的拒绝而恼怒,眼角眉梢更多了点好奇,他问江遇方不方便留个联系方式什么的,“交个朋友也行啊。”
还真是难缠。江遇有些头疼,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显得更冷淡了:
“抱歉啊,我对象管得严,恐怕不方便。”幸好他有自己的一套说辞,此话一出果然有用。
“原来有女朋友啊?看不出来小帅哥还是个妻管严啊。”江遇没说话,那姑娘不免有些失落但也一边打趣着离开了。
“算了,这杯酒还是我请你,喝不喝小帅哥你随意,走了。”说完拿起卡座上的包摆了摆手就走了。
可见,长了一张好看的脸的确是有好处的,拒绝别人也不会闹得太难堪。
“哎我说,你这就不怕得罪顾客,业绩不保啊?”那姑娘刚走,旁边的同事一边擦着空酒杯一边八卦,往他这边凑了凑好奇地问。
“我怕啊,可我更怕我对象。”江遇这语气倒是认真的不行,那同事也信以为真调侃他:“那你可记得把你这手边一堆的名片收好了,别让弟妹发现了啊,到时候闹起来就不好了。”
同事指了指江遇手边儿那一堆被随意放着的名片和写了联系方式的纸条,笑得意味深长,江遇有些反感这样说话的腔调,皱了下眉低声“嗯”了下便没了后文。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江遇进了更衣室还没来得及脱衣服,柜子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困得有点睁不开眼下意识以为是林叔打来的,便按下了接通键。
“喂,林叔。”声音透着淡淡的疲惫。
电话那边半晌没人说话,江遇有些迷惑以为是谁打错了正打算挂掉,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句轻哼,“整个江家是没人了还是怎么着?偏就只记得一个司机。”
这声音还真是令人生厌,江遇心里的怒气也开始蹭蹭地往上涨,怒极反笑地问:“整个江家还有没有人我怎么知道?不过听您这声音,应该还有好一阵能活呢,我不着急。”
声音里尽是厌恶和嘲讽,那边的男人似乎被他的话彻底惹恼,大喊了一声:“爸!你听听这个不孝子说的什么话?”接着像是不解气一样对着江遇这边说:“没人教就是没人教,对着长辈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
江遇的心脏猛然收紧,一股寒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冰冻住,“二叔,我爸妈死的早,我的确没人教,让您见笑了,不过……”
江遇话头一转,“你要是有时间还是不要在我身上费什么心思了,还是管管您的儿子比较好,毕竟学校都提了好几次退学了,不知道您手里的拿点钱够不够找关系再给他找个像样的学校啊?”
“你!”被他称作二叔的人似乎被戳到了痛处,一时气急说不出话,江遇也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挂了电话。
他几乎能想得到现在江家究竟会闹成什么样子,一群诡谲的老狐狸盯着那点儿钱眼睛里射出贪婪的光芒,嘴角流着肮脏的口水,既想独吞钱财又想树立高尚的形象,这跟借刀杀人的凶手对外宣称自己无罪有什么区别?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让人恶心的要死的程度,江遇撑着衣柜的手逐渐用力,费了一番力气才勉强换下衣服,浑浑噩噩地走出了酒吧。
一连几天顾寂都没见到江遇,那人仿佛只是短暂地在他的生命里出现随即又迅速消失,他每次出门前都会不由自主的瞄一眼隔壁的方向,但是那扇门从来都没有打开过,也没有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生从里面走出来。
以至于顾寂偶尔在想:江遇是不是搬走了?可是他没听人说这里有人搬走。
天气逐渐变得热起来,大概两个礼拜之后,顾寂又一次见到了江遇,在逐渐升温、即将迎来花开的春日。
彼时,江遇破天荒地没再穿一身黑色的衣服,他换了一身深绿色的冲锋衣和灰色的运动裤,应该是在外面运动完刚回来洗了一把脸,额前的头发被水浸湿垂下那么一两缕,脸上的皮肤透着点红色,江遇手里提了一瓶矿泉水,是他之前递给自己的那个牌子,顾寂记得的
不知道是不是时隔两周的原因,这样的江遇让顾寂有些陌生。
场景重现似的,他们在开门的瞬间看见彼此,不过一个打算出去,一个打算回屋,顾寂拉着门把手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好像不知道说什么。
“顾寂?今天周一你没去上学?”江遇看见他倒是笑了笑,只是这笑似乎并非发自内心,顾寂敏感地觉察到江遇这几天不在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并且不是什么好事儿。
“嗯,我发烧,请假了。”顾寂心里沉沉的。
“发烧了?你那儿有药吗?”闻言,江遇稍微敛了敛笑意,顾寂身体偏瘦弱那一类,之前在江遇家里吃饭那次也没吃多少,他下意识觉得顾寂可能身体不怎么好,听见他说自己发烧了不免有些担心。
“……没有,还没来得及去买。”想起自己桌子上的那些花花绿绿的药盒,顾寂放在身侧的拳头稍稍收紧,他跟江遇撒谎了,算上之前骗他没带钥匙那次,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他也觉得自己这样一点也不好,他明明不喜欢扯谎的,可是他骗了江遇,还是两次。
“那混蛋不在?”江遇走到他面前,打量了几眼发现顾寂身上似乎没再添什么新伤,他当然不会蠢到以为是那个混蛋突然良心发现不打他了,他这样的混蛋总是劣根难改的。
除非他被雷劈了。这是江遇唯一能想得到的合理的解释。
意料之中的,顾寂点了点头。
那个混蛋这几天一直都在外面鬼混,顾寂难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就连他妈妈也罕见地会露出笑容,顾寂曾在一个极其平静而普通的午后问她:“为什么不离开?明明跟他分开才会过得更好。”
女人僵立在原地似乎对他的话感到非常地不可思议:“小寂,你说什么?”女人木讷地开口,脸上还带着隐约可见的伤痕,裹着纱布的手微微颤抖,那上面还渗着血迹。
而顾寂身处的这件狭窄逼仄的终年不见日光的屋子里都有什么呢?他麻木的环视着,伤痕累累的母亲,堆成山也没人收拾的空酒瓶、碎掉的碗碟、破旧不堪写满斑驳的墙壁,还有过了18年暗无天日的生活的自己。
他所看到的这一切都是那个混蛋的“手笔”。
没有一处地方能让他在深不见底的深渊里窥见一点光亮。
顾寂不解地问:“他不在你才会笑,既然跟他在一起那么痛苦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如果说他还没有那个能力无法逃离着阴暗的地狱,那么他的妈妈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他吗?
顾寂宁可不要这种献祭式的奉献,这只会让他更觉得自己没用透了。
“如果是为了我那根本没有任何必要,您离开这里去过自己的生活,我才不会有负罪感,否则我只会觉得是我太废物,才把你的一生也活生生地葬送在这里。”
他不要变成一个罪人。
女人怔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嘴巴张开又合上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最终她选择了沉默,并且无比珍惜那个男人没有回来的日子,她近乎虔诚地祈祷着,祈祷这样安静的日子能维持得久一些。
顾寂在那一刻终于明白,有些人的人生之所以悲惨,或许并不是因为他无力反抗当下的悲剧,而是他亲手埋葬了自己的希望,因为那个人告诉自己,他没有可以反抗的资本和能力,并懦弱地试图把逃避的原因归结到旁人身上,然后让自己得以心安理得地接受那悲哀的结局。
想到这里,顾寂忽然脸色发白,他有些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即使他也没多重。江遇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在顾寂即将倒下的那一刻伸出手扶了一把。
顾寂如梦方醒,微微用力挣开江遇的手,他的生活环境让他下意识地和所有人保持距离,顾寂其实并不习惯和人离得这么近,他和江遇之间的距离,已经算是例外了。
江遇不知道顾寂突如其来的沉默是为什么,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种时候不要问太多,于是他开始转移话题。
“发烧严重吗?我那有药,你看一下有什么你能吃的。”江遇把剩下的那点水一饮而尽晃了晃空空如也的水瓶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
他得腾出手扶着点顾寂,这人看起来随时都能倒下的感觉。
“。”
说实话顾寂有点心虚,他望着江遇伸过来的手有点犹豫,顾寂搞不懂自己怎么老是控制不住想跟江遇回家的冲动?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只不过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嘴比脑子快的他已经把谎言说出口,并且江遇对此深信不疑。
这其实并不是个好征兆,可他不知道怎么办。
他最后还是跟着江遇回家了。
顾寂开始立flag:下次,下次绝对不会这样了。(众所周知,flag就是被用来打破的。)
“VE酒吧?你在酒吧工作不会被学校发现吗?”顾寂知道了江遇的打工地点是在酒吧的时候不免有些惊讶,一时间都忘记喝手里的药了。
他们学校对学生兼职的行为是不怎么支持的,尤其还是像酒吧这样在传统和大众印象中被定为成“不务正业”的地方。
“啧,您还挺操心,先把药喝了再说。”江遇晃了晃自己手里举了好半天的水杯,手都有点酸了,这哥们还一脸震惊地盯着他看,傻了吧唧的。
“……”
就着水把药咽下去,顾寂感觉这药有点苦,那种混杂在一起的苦涩在他整个口腔里弥漫开来,他正想皱眉,江遇适时地递上了第二杯水。顾寂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又灌下去一大口水,还是温的。
顿时顾寂觉得嘴里的苦涩缓解不少。
“我那地儿挺偏的,而且我刚转学过来还不到两个月,而且我又不去学校一直呆在家里,也没什么人会认得我,概率不大。”江遇把水杯放了回去,理直气壮地说:
“况且我只负责调酒又不犯法,他还能把我抓进去不成。”
顾寂一时不明所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遇是在跟自己解释他一开始问得那个的问题。顾寂点了点头,觉得他说的好像很对。
他正想问江遇这几天去哪里了,一旁江遇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瞧见江遇的脸色几乎是在看见手机屏幕那一秒变得很难看,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也才半个月,可是顾寂没见过江遇这个模样,他隐约觉得江遇这几天不在家应该和打来这通电话的人有关。
江遇不耐烦地按了拒接,可是那边的人很快又拨来第二通,大有一副锲而不舍的精神,顾寂猜想这人应该是江遇的家里人或者是亲戚之类的什么人,否则他直接拉黑就完事儿了。
“说。”江遇一手叉着腰,接通电话的那一刻厌恶而无奈地闭上眼,只简短地说了一个字,看起来的确是没什么交流的欲、望。
“TM爱怎么着怎么着,你要是觉得自己做得到,哪怕你把整个江家拆了我都没什么意见!”
那边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惹得江遇原本还能忍耐的怒气直接达到了顶峰,他几乎是冲着电话里吼了一声,接着就挂掉了手机。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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