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8606 更新时间:10-04-25 07:47
整个天空泾渭分明,窫窳这一侧,晚阳正艳,晴空如洗。祁肇那一侧,云层滚滚,惊雷阵阵。
祁肇的身体不知何时飘到空中,头发散开,怒目圆睁,眼角流出血痕。他单掌向前,肌肤上血脉迸起肿胀,脉管里仿佛有球状活物跑动。
窫窳似乎感受到这一掌之威,低声嘶吼,欲退不退,喷出一只硕大紫色火球,却被逼在掌前三丈开外。
祁肇以全身精血为引,化天地之威入体成为自已掌控的功力。脉管里的雷劲包裹着精血,循环运转,在背后忽然连环炸开,每炸开一次,掌锋就往前推进尺许。
碧落被姬无玉扶起,远远看着前方祁肇的背影,血流迎风洒下,热泪在不知不觉中布满脸庞。
天空中隐隐忽然有吟诗声传来:“历史从来不堪解,故纸堆中,灰飞烟灭,英雄也是平常辈……老大回头似而今,高歌酒后,风流往事,暇思真真如当年……”
声音清脆,听起来象是还在极远之处,细听却清晰异常,不仅压下了雷声吼声,更似穿云拨雾,连那滚滚层云都缓缓退却,不复有进逼之威。
碧落缓缓挺直身子,仔细倾听,忽然面露喜色:“这……似乎是她!”
“是谁?”姬无玉好奇。
天边一道精光破空而至,仿似流星,又比流星威势更盛,不知其所起,光一入目,已经到了眼前。众人只觉心中一滞,恍然心脏在瞬间停止跳动。那道光就已经压到窫窳头上。
祁肇的掌势再也无法推进,只觉那光线如有实质,光纤象活物一样从毛孔钻到身体里面将雷劲一个个击破。他的血脉平复下来,借不到天地之力,“惊雷引”再使不出,人“哎哟”一声从天空掉落。
慌张之余,大头冲下,就看见那道光里伸出一只羊脂玉般的手掌,轻轻按在窫窳头上。
窫窳如猫儿一般乖,轻轻低头,接着从全身鳞甲里放出毫光,那光芒渐闪渐盛,忽然炙烈,令人无法逼视。
众人不由自主闭上眼睛,急忙再次睁开,晴空万里,窫窳低头蹲在河中,那道光芒和光芒的主人全部消失不见,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空气中忽有一阵风来,窫窳的毛发就渐渐变成飞灰散去,接着是皮肤、肌肉、骨骼,硕大身体就被这轻轻风儿一吹而散。
姬无玉使劲揉着自已眼睛,不敢相信让自已费了那么多力气,生死之间多次轮回打转的怪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没了。
“这是……这……怎么可能?她是七玄?六圣?还是三王?”在她心目中,只有这些近乎传说中的人物,才能出得如此威力无斯的一掌。
祁肇躺在地上,重伤不起,知道来人破了“惊雷引”,其实也救了他一命,远远望着天边余光消散,忆起两人的初识,轻轻喟叹:“人生若只如初见……”
海蓝一路循着猫声向前,心急似焚,在林中绕来绕去,忽然光线大亮,林子已到尽头,来到一片野地。只见漫地鲜花,各色芍药,争奇斗艳。血红、橙黄、淡黄、碧玉、墨玉、莲白……怕是天下芍药的品种全都在这一地相聚。纵然海蓝心中有事,也不得不赞叹一声,端的是好景致。
一片花海之中远远有处小屋,看不真切,但却听得到猫儿的叫声。
海蓝深吸一口花香,心旷神怡,迈步前行。裙下双腿交迭,裙掖里翘出一只小巧的葱草绿绣鞋,雪白罗袜,与花色交相辉映。
走出几步之后,忽觉不对。这花海看似杂乱,不同种类不同颜色混合排列,其实却暗含阵法。这几步一走,花海的气势明显一变,原来远远看不真切的那处小屋,居然连看都看不到了。
海蓝心中一凛,后退回去,结果景色又是一变,身后也是无边花海,竟然退都退不出去。
微微冷笑,食中二指一并,搭在唇边,打声呼哨,就听前方右侧“喵呜”一声。
海蓝脚尖一点,循着声音来处,闭目仗剑前冲。剑气至处,花瓣漫天飞舞。她双目不受所迷,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更兼有声音指引,一往直前,实际已经破了这阵法。
空气中一声铿鸣,有琴音响起,随即一片花瓣被劲气附体,破空袭来。
海蓝被这片花瓣所阻,不得不落下。脚方沾地,琴声再起,一曲《春江花月夜》,如熏风拂涟漪,带得花瓣片片破空,竟然将海蓝就困在方寸之地。
海蓝衣袂飘飘,将剑势舞得滴水不漏。花瓣上带有丝丝真气,渐渐如春蚕吐丝一般,其势越来越黏稠,让海蓝手上的剑也越来越沉。
海蓝却不慌乱,甚至笑起来,大声说:“空灵姐姐,你的花我照价儿赔偿给你,你就饶了我这次吧,好不好?”
琴声一滞,随即清音一拨,悄然无声,漫天的花瓣顿失依托,下成一场花雨。
“是洁生么?还是海蓝?我不发动阵势,你直走进来就是。”一把慵懒女声响起,仿佛才睡醒不久。
海蓝收剑回鞘,踮起脚尖直入而去,果然前行二三十丈远就到了小屋之前。
一名梳着坠马髻的宫装女子坐在琴前,纤手捂嘴正打着哈欠,她的动作自然,伴着风吹花动,仿佛天造地设此时此刻就应该有这样一个女子打着这样一个哈欠一样,又似她本身就是这自然的一部分,从不曾离开。
一袭华丽的石榴色钿钗袒衣,交领大袖,饰有绣金凤纹,加双佩小绶。在阳光直映下艳色无边,生生把所有芍药的色彩全部压住。
“空灵姐,三年没见,原来你躲在这里。”
“原来是你,看到刚刚一往直前的架势,我还以为是洁生呢。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凌厉了?”
“人总是会变的嘛。”
“洁生呢?你们不是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她,最近忙着相亲捏,哪有空理我。”
海蓝微笑走近,一眼看到一只黄色小猫正滚在空灵的脚边,玩着裙裾流苏,玩得不亦乐乎。她眼中一亮,急忙叫道:“傻小子,快过来,你可让我好找!”
这小猫的名字是“傻小子”,长得象猫,却不是猫,而是只异兽,别具异能,能够识毒辨毒,自幼被海蓝养大,视同心头肉一样。这次不知怎么被借借抓住,害得海蓝和借借大战连场。
那小猫听见海蓝呼唤,眼睛一亮,往她那就跑,跑了两步,又舍不得那流苏,频频回头。
海蓝又气又笑,抓住它双腿一把搂进怀里,用力温存,然后又仔细检查:“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事的。它中了‘迷魂引’,听人摆布,来到我这里后,我已经解开了药性。”
海蓝一怔,随即叫道:“不好!”她和坐听千辛万苦过了露棱那一关,就为了接近这件大事,现在借借把她远远引走,显然目的并不单纯。
“你也想到了?那人是故意把你引走的。”
山顶忽然响起清越的金铁相交之声,令人心头震憾。
空灵懒懒地说:“白马寺的迎宾钟一响,来不及啦。唉,其实何必呢,人生若只如初见……”
林木之中,空气清鲜,鸟儿啾鸣,亓官仰面朝天,借借趴伏在他胸口,良久不动。
亓官忽然一声咳嗽,呛出一口黑血。他缓慢抬手,将嘴边的血迹抹去,然后把借借推到一边:“小娘皮,这么沉,压死我了……”毒性未消,仍然起不了身,心脏剧烈跳动,大口喘着气,亓官伸手进怀,颤抖着掏出包着秋海棠的纸包,全部倒进嘴里。
刚刚他求险一搏,吞下情人苦的同时,在无名指关冲穴偷偷夹了金针一根。关冲穴份属手少阳三焦经,循手腕而上,贯肘而出,入缺盆,布膻中,散络心包,下膈,遍属三焦,与头、眼、耳、心脏都有联络。借借将他扶起之时,金针被推入肉里,刺激相关脏腑功能,濒死的亓官就恢复了一点神智。
他早猜到借借随身携带的药物全是粉末状的,所以吞服下足以保命的份量后,借着神智清醒之机一口吹出。这秋海棠虽然能中和情人苦的药性,却也是极厉害的麻药,借借措不及防下果然中招。
秋海棠再次入腹,两药相交,腹痛难忍,亓官紧咬牙关,盯着林荫如盖,借此分散精神。足有盏茶功夫,腹痛渐去,酸麻的手脚再次能够活动,亓官一骨碌爬起,已然汗出如雨,整个人如在水中浸过般全身湿透。
将鬓角汗渍抹去,亓官自怀中掏出一方白巾擦了擦脸,活动活动手脚,虽然仍然酸疼,但还在可忍受的范围。“小娘皮,真不好对付,害老子下这么大本钱……”
他来到借借身边,将她的头扳正,扬起手掌:“这一巴掌,是要告诉你,药物用足量就行,多了就是浪费!浪费是可耻的。”眼见借借闭目不动,如同熟睡一般。几绺鬓边散发搭在脸颊之上,越发显得瓜子脸蛋端雅娴丽。日光不知什么时候盛放起来,林间细碎的光线洒下,橘红、橙黄甚至炽烈的刺亮,如幽影般在她身上浮动,各种色彩明媚争艳,放眼望去却如陪衬一般,都抵不过一个“白”字。所谓肤如凝脂,也不外如是。
亓官心中一软,这一掌就打不下去,变拍为抚,在借借脸上摸了一下。
他呼出一口气,总觉得心有不甘,又举起巴掌:“这一巴掌,是要告诉你,江湖险恶,只要人没死,就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呃,就算人死了,也可能会发生点什么事。我一辈子的经验都浓缩成这一句话,白送给你,你赚大发了。”
他这一巴掌高高举起,到了脸边,又变成摸,不禁叹气,“我怎么就不忍心打你呢?不行不行……”他把巴掌举起,忽然奔到一棵槐树下,“啊啊啊”如疯牛般连打十几下,“叫你下毒害人!叫你浪费药物!叫你神出鬼没地吓人!叫你眼睛瞪那么大!……”打一下说一句,自已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发泄一阵,终于呼出一口气,“爽了。”
“我眼睛大不大,和你有什么关系?”清清淡淡的温柔声音在耳后响起,却如同晴天霹雳一样。
亓官悚然回头,惊见借借就在身后,不是想象中的远远躺在地上,而是离自已只有一步之遥,脸上一抹艳红,分明气得不轻。
亓官脸上勉强挤出笑容,嘴角抽动,肌肉僵硬无比,“你……”不敢相信她居然这么清醒地站在自已身后。
“你什么你?哼,以为我中毒了是吗?我那是诈你呢,看看你到底敢把我怎么样?”借借轻描淡写地说。实情自然不是如此。她是天生的百毒不侵体质,凭借这个秘密不知闯过了多少大风大浪,但却恰好对海棠花过敏,导致身体酸软无力,否则哪会任亓官轻薄。“不错啊,看你年纪轻轻,五官端正,貌似是个好人,没想到居然是个下流胚子,趁我昏迷就敢轻薄我?”
借借的语气越温柔,亓官越觉不寒而栗,知道这是爆发的前兆。他少年时的几个师傅都是如此,往往笑得最开心的时候,就是下毒手最狠的时候。
“没有没有。那是幻觉,一定是幻觉。你看秋高火盛,容易中暑,这个,人一中暑就容易产生幻觉。哎呀,我头好晕,一定是也中暑了……”亓官捂着脑袋倒在地上装昏,他可不想让这不认识的女子抓去做什么试药童子,只是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了,索性耍无赖,让她知难而退。
借借本来想好好发顿脾气,趁机给他个下马威,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如此无赖,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用脚踢踢他,喝道:“起来!”
亓官嘟囔:“我晕了。”
“你……”借借一时没有办法,琢磨是不是弄点麻痒散一类的东西治治他,忽然风中传来“铿、铿”激越的金铁相交之声。
“哎哟不好!时辰到了。”借借懒得再和他啰嗦,随手点了亓官几处穴道,拎着腰间束带,足尖一点,摇摇摆摆地踩上林子枝头,一路往山顶奔去。
亓官手脚悬空,脸面朝下,如同一只被拎住腰肉的小猫,晃晃荡荡,一路看着树林快速向后退去,不由吓得心惊肉跳:“喂喂,放我下来!”
借借冷笑,忽然站定,说:“你真要我放你下去?”
亓官眼见两人离地面足有十几丈高,她若松手,自已又不会轻功,这一摔下去,英俊潇洒就要变成一摊大鼻涕,于是说:“啊,还是算了,麻烦姑娘继续赶路吧。”
“哼,那就老实闭嘴。”
疾行不远,就见一片大院,飞檐翘脊,壁染朱红,巍峨庄重如同王府都城。院中又有一塔,七层体制,圆头宝盖,通体象牙白色,在一片嫣红中如鹤立鸡群一般。
这是……白马寺啊。亓官这才恍悟,刚才看到坐听和露棱举的石狮子就应该想明白的,除了白马寺,天下又哪来这么大的石狮子?
太祖初年,天下抵定,太祖有感于乱世太久,人命轻贱,故尔遍寻风水名山,在这大河之滨建得白马寺一座,用以超渡天下亡魂。白马寺最著名的风景,除了那对天下最大的石狮子之外,就是这一座白玉塔了。全塔以白玉石堆砌,接缝处极细,七步以外去看,浑如一石雕成。整个塔身的石料都是从极南的漳厉之地运来,耗时耗功,又耗人命,运送石料的二十万蛮人俘虏大军,到最后不过六七万人活命。
白马寺占据整个山顶,一大片院落里建筑层峦密布,简直看不清尽头。奇怪的是从山下看却只看得到绿叶葱郁。再远处一条大河安静地绕山流淌,豆花村所在的位置滚着处处浓烟,看不清什么状况。亓官似乎听到有人在吟着什么诗,心中奇怪,想要看得再清楚些,忽然那里绽起一道白光,仿佛谁用镜子故意晃他眼睛似的。亓官本能地一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重重摔在地上,身在院子之中,。
那院落甚是广阔,地上遍铺大片的青石砖,形制、用料可比京都的内城规格,甚至犹有过之。亓官心想:这当和尚比当皇帝可舒服多了。
借借伸出莲尖,踢他几脚,真气灌入,把穴道解开。“起来,跟着我走,别装死猪!哼,以为我真的没有药了是么?你再装死,我就把你从我这里收集的毒药,全灌你肚子里。”
亓官吓了一跳,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急忙爬起来,跟在她身后。
借借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东拐西绕,所至之处尽皆无人。
亓官犹豫良久,耐不住心中疑问,讪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借借“咭”一声笑出,急忙抿住嘴唇,得意地说:“你闯了我十二道毒阵,我自然要去探查一番。本来我还纳闷,就算破阵,也没有这般干净法,连药粉都似被搜刮尽,再想到你后来说的什么‘浪费’的话,要还猜不到就有鬼了。”
亓官一阵假笑,翘翘大拇指:“姑娘果然聪明。”
“少拍马屁。”
说话间两人已经拐入一间精阁,入目是一排排书架,整整齐齐陈列,书架上堆满一卷卷的书与轴幅。静谧的屋里气味陈旧,檀木香、墨香以及书架的木香混杂在一起,浓郁而又沁人。
亓官随手抽了一本翻阅,居然是梵文佛经。
“这也有人看得懂?”
“你不懂别人就不懂么?”
亓官面无表情地随手放回:“看得懂也没什么了不起。”
来到精阁深处,绕过几张书架,靠墙居然有一张铺地软塌。三面围有书架,在外面自是看不到这里。塌上被褥齐全,塌边是一盏莲灯,莲花形的精瓷灯盅里还有小半碗的清澈灯油,四周堆满书籍,有的只看了一半,倒扣在旁边,显见主人经常夜宿于此。
“我们来这做什么?”
“上床。”借借温声说。
“啊?”亓官惊诧,腼腆地说:“这不好吧?我们才刚刚认识没多久,你忽然……提到这种事,我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
借借在他后背猛击一掌,一脚踹到他膝窝,“别那么啰嗦!”
亓官踉跄向前,趴伏在塌上,还未起身,腰间就压上一条结实小腿。然后两只纤细柔荑搭在肩膀之上,双肘压到背上,京城徐大娘秘制的玫瑰露味道充盈鼻翼。亓官脑中轰然,兴奋之际隐约仍觉不对,这是什么姿势?
借借往下压压,似乎试试稳不稳,然后身子前倾,略为趴伏,右手前伸不知触动了哪里,机括声响,两人就一起跌落下去。
“啊——”
亓官眼前一黑,双目不能视物,只感觉整个人似乎是沿着一条甬道滑落。借借扳着他的肩膀如同控制滑车一般,双膝用力,顶得他腰眼酸疼。
黑暗之中只觉无穷无尽,也不知滑行多久,身下忽然一空,仿佛从高空坠落,亓官手脚挥舞,想要找个借力之处,却被借借牢牢抓住,实实地撞到石板地面。
亓官闷哼一声,只觉一口气憋在胸口,肋骨平平几乎嵌入石板之中,连石板上有几颗砂砾都感觉得一清二楚。肘部、膝盖,接着是下颌,首先接地的地方疼得如同断掉,嘴唇一磕之下咬出血来。腰部后背也硌得生疼,脑袋摔得七昏八素。
借借雀跃一声,从他身上跳起,“每次来这里都要摔得头昏脑涨,真是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混帐家伙设计的通道,出口弄这么高,还好这次有了肉垫。”
借借轻功虽好,黑暗之中看不清高度,力度不对,因此每次都挨摔。只是她却不知当年建设这地方的人,绰号里有个“蝠”字,一身轻功举世无双,可不会因为这点高度就挨摔。当年他为了在部下面前保持神秘,特意将出口修高。每次出场的时候,都是如鬼魅一样从洞口飞出,不知不觉来到部下的上空,极为撼人。
借借打着身上的火折子,点亮嵌入墙内的长明灯,那灯芯设计得巧妙,由极细火线串在一起,点亮一盏,火焰沿火线烧过去,片刻之间,整个空间沿着道路伸展开来,借借的前后,每隔丈许,就有一盏灯光亮起,无数盏灯一路点燃,隐没在黑暗尽头。那火线由于太细,一燃即灭,因此可以反复使用多次,不虞用完之忧。
借借转头见亓官还趴在地上,过去踢他一脚,“起来啦!”
亓官一动不动。
借借寻思,忒不经摔,不是这样就昏过去了吧?脚上用劲,又踢两下,见他还是不动。难道真的昏了?借借蹲下身子,扳他的肩膀。
亓官的头随着肩膀甩过来,忽然睁圆眼睛,呲着血牙,恶行恶状地“呀”了一声。
借借“啊”一声尖叫,一巴掌煽开他的头,身子向后飘出四五丈远,双手按在高耸尖挺的浑圆左胸之上,只觉“噗通、噗通”的心跳声连整个空间里都有回响。
亓官吓走借借,昏头昏脑地挨了一巴掌之后,才看清这个地道是一个何等巨大的所在。高度怕有三丈之高,即使是骑兵骑在马上,也可以挺胸抬头,不怕撞到顶部。宽度则可供四马并行,青石板砖铺就的宽敞道路森然冷酷,即使百年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磨损。长明灯火焰灵巧地跳动,一路如星光般前后均延伸到黑暗尽头,可以想见这山洞会有多长。
自已和借借出来的地方则设在顶部不远的位置,比周边更显黑暗,如不细看都看不到,黑漆漆的,亓官不敢想象自已是否有勇气再从那里摔下第二次。
借借见亓官目瞪口呆的样子,知道他也如自已初次见到这地道一样被震撼住,心中微快,转念又觉不甘,飞起一脚将亓官踢飞,“走啦,猪头。”
亓官滚了几匝,震撼未去,依旧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连全身疼痛也不觉得,“我们……真的是在地下吗?”
“你以为?”
借借不再理他,自顾自往前行去。周边的长明灯火焰随着她的走动一跳一跳,借借投在壁上的影子便也忽大忽小,绸白长裙在光线映射下微微反光,整个身体便笼在一层光纤浮影之中,苗条结实、曲线玲珑的背影在黑白二色里更显姣美难言。
亓官爬起跟上,前行不远,忽然转进墙上的一处暗门,门开即有微光射出。亓官一愣,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出口?心中颇有不舍之意,似乎一见到日光,就再看不到这美丽背影。
他抢前几步,发现门里是一付小小旋梯,拾级而上,借借的白色裙裾已经消失在上层。
亓官把着木制扶手,攀上旋梯,隐约听见人声嘈杂,上去却见整个上层是一处不规则的圆球状狭小空间,空无一物。斜上顶部有几处天光透入,光线柔和,射出飘浮的尘灰点点。借着光线可以看到地面一层厚厚灰尘,怕是多年没人打扫。借借正踮着脚尖站在墙角,眼睛紧贴墙上,不知做些什么,见他上来,如乖巧的猫儿一样轻轻转头,将食指比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真没想到,多年不见,你的‘琉璃掌’又见精进,居然一掌就悄无声息地劈死了窫窳。”一把浑厚嗓音沉沉响起,颇见感慨。
“其实我本来不想出手的,只不过恰好遇到故人,不想从今往后又失去一位老朋友。”回答的人声音清脆,却是个女子。
“是祁肇吧?一年前他在那书院呆下,我估计就是为了这一天,果然如此。”先一人嘿嘿冷笑几声,似乎十分不屑。
“人间自有大法器,天地不肯轻示之。祁肇放不下百姓,我们又何尝放得下?这次我一错在不该来见你,二错在不该出手救人,三错在不该掌毙窫窳……”说到这里,沉默片刻,不堪重负地叹了一声:“我们都老啦……雨后。”
她的意思是天法自然,阴阳互生互克,世间若有妖怪,那是上天在惩罚人间,当惩罚一了,自然就会有法器现世把其消灭,所以身为武者就应该有不破坏自然的觉悟,而不去诛杀妖怪。这种思想已是道家一流的极高境界,这女子在其中浸淫日久,却仍然无法放下那些昔日朋友。放不下,就突破不了这一境界,达到“白日飞升”终极境界,不禁喟叹。
“是啊,我们……都老了。”那男子闻言也有些意性萧索。
两人半天没有说话,借借觉得无趣,向亓官招招手,将位置让给他。
原来她眼睛所在却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红色琉璃,这琉璃如此之大,怕是世上独此一块,更难得清澈透明,绝无杂质。亓官好奇地贴上去,只见那琉璃透光极佳,整个外面世界在一层红色浸染下看得清清楚楚。
一整片宽广的青石地板,红柱青灯,阳光从红门处斜斜射进半边,一名窈窕女子站在门口不远,背光下看不清面目,只看得出穿着麻布短褐,上白下青,中衣中裤,竹编草履,鞋头微露,一头黑色秀发上没有一钗一簪,随意披在脑后,有种说不出的出尘之气。
她尽管只穿家居闲服,肥大的中衣中裤将身材尽数遮挡,可是在炙烈晚阳之下,光线从布料里透射而出,反而隐约显出里面的曼妙身姿,风采更见动人。
那名男子则负手而立,背对自已。身材颇见高大,穿深绿紧腰窄袖袍,披明光甲,刻有兽纹的黄铜钉护腕,黑革鞣制的绑腿,足蹬短皮靴,脚下不丁不八,气如沉渊。
“这是……什么地方?”亓官疑惑。
“你猜猜看。”
既然能猜,那就是可以从当前看到的情景判断出。亓官从琉璃再望出去,发现视野颇高,入目除了两人和红柱,就是那男子身后的香坛蒲团。想到这块红色琉璃,亓官灵光一闪:“这里是……天王殿?我们在笑弥勒佛的肚子里!”此言一出,疑团一应而解,不规则圆球状的空间,自然是肚子形状。那些透入天光的地方,怕就是在弥勒佛手里的串珠、元宝,甚至是双乳乳头安有琉璃的位置。
借借愕然,“你怎猜的这么快?”
亓官之前听一个师傅说这天王殿是白马寺的主殿,挑高三层,雄伟壮阔,单论主殿规模,堪称是中州第一。大殿居中供着一座巨大的笑弥勒佛坐像,佛头几乎顶到横梁。据说当初修建之时,就是先有的佛像后起的佛堂。
他的师傅当初对他讲解时,是这样说的:“……尤其是笑弥勒佛肚脐眼上镶嵌的那块红色琉璃,堪称绝品,如果能挖下来磨成心型,制成链子坠往女人胸前一挂,啧啧啧,就算是皇后娘娘,怕也忍不住要对你投怀送抱……唉,可惜可惜……”语气遗憾之至。
那时亓官还小,童声童气地问:“那怎么不去挖下来?”
他的师傅瞪他一眼,眼神飘向别处,那含意分明是:你怎知我没试过?
亓官能猜到两人位置所在,泰半还是因为这块红色琉璃,他手上加力稍微推动琉璃边缘,纹丝不动,果然牢固。于是转头望向借借胸前,扫到那片酥白无比的乳沟,想到如果能挂上一颗红心,红白相映,果然是艳色无边。只是这话却不能同她讲,打个哈哈:“蒙的,我纯是蒙的……哈哈。”
借借看出他神情闪烁,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外面那男子声音又起:“不管对错,无论如何,你也是来了。来了就好吧,夜色。”
夜色缓缓摇头:“不好。人生若只如初见,恨不当初。唉……”
二○○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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