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霍家二小姐

章节字数:5022  更新时间:23-05-29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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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溪童游魂一样飘回苏行芷的别院,见到苏行芷的第一句话就是。

    “这不可能。”

    苏行芷把落汤鸡花溪童扯进后院,催促花溪童换身衣裳的过程中一个问题都没问,花溪童喝着苏行芷给他端来的姜茶,眼睛睁得贼大的死死瞪着苏行芷,突然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在苏行芷认识花溪童的这么十多年来,花溪童哭的次数大抵比一个姑娘家还多,不过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魄的情况屈指可数,上一次已经是三年前世人开始传花溪童痴恋梦中人的事了。

    “花家的,”苏行芷这下不得不问了,“你哭了作甚?”

    然而花溪童哭的太伤心太真诚,居然气喘声噎,一肚子的苦水全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于是哭得更厉害了,面对这样任性惯了的花家小公子苏行芷哭笑不得,只好坐下来等他慢慢说。

    等花溪童把舌头捋直,伤心欲绝的第一句话就是。

    “他长得好丑啊!”

    苏行芷被呛了一下,花溪童声情并茂的表情让他接下来又被呛了一下,随后花溪童伤心欲绝的真诚终于让他被呛的不住咳嗽。

    苏行芷问,“咳咳……花家的,你说的是那个你想见的男人?”

    花溪童挂着眼泪使劲点头,一副自怜自伤的哀叹表情哀叹道,“我真的想不明白,他怎么会长得那么丑呢,就没见过比他更丑的!那张脸是怎么一回事,貌比无盐,说不出来的匪夷所思,简直像是从烈火里爬出来的恶鬼,要是长成那样我宁可直接去死,他居然还活着?”

    话逐渐说的过火,苏行芷咳了一声皱起眉来瞪着他。

    花溪童淌着眼泪颇有些委屈,心心念念的让他吃尽苦头一路奔波的“美人”,居然长得连普通都算不上,是结结实实的丑,这个打击实在让他无法接受。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把话说的这么难听。

    苏行芷捧着一只黑色的瓷茶杯淡笑道,“花家的,要是我再听到一次将才的言论,你就别想再进我这别院的大门。”

    花溪童瘪着嘴,从小时候起只要苏行芷看不惯他的什么作为,就以这个方法整治他,然而花溪童从小就很吃这一套,所以花溪童低头杵着腮帮,苦思冥想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太过分了点,身体容貌都是天生的,他也不应该光凭外貌诋毁旁人,便结结巴巴的表示不会再犯。

    苏行芷点点头浅笑着端起桌上凉着的茶,给花溪童斟个七分满,花溪童喝了一口,尝出这是珍藏的行止茶,不由得多贪了几口。

    “花家的,我这别院可是吃不起甚么好东西,你切莫抱怨。”

    花溪童一哂,“这有什么,扬州的螃蟹不是挺好……豁!”花溪童猛地一拍大腿,“我可是付了钱真多银票的!却把那全蟹宴给忘在望江楼了!”

    苏行芷话还未说,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瓷器碎落的声音,隐隐还伴着一个小童的哭声。

    花溪童听着这声音像极了苏行芷身边的书童有信,起身去查看,这小书童大抵是被门槛绊了一下,带着的食龛落到地上。

    花溪童忍不住道,“你瞧你,不就摔翻个食龛,哭些什么!”

    这句子原有调侃之意,谁想被这么一说的有信猛地怒瞪花溪童,有信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本身性子就温和,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竟又嘤嘤的哭起来,这倒让花溪童有些手足无措。

    “你、你这个无礼的小人,”有信边哭边道,“公子在服丧期中沾不得荤腥,你想着那劳什子破事就算了,居然还派人送黄伯宴来,这不是想让公子折寿又是做什么!”

    花溪童愣了一下,暗自寻思半天,眼角余光扫到搁在一旁精致的三层食龛,愣是没瞧出里面放了些个什么。花溪童瞪了那个好像很眼熟的,望江楼的食龛,啊了一声,猛地一下就反应过来钱真多难得的好心坑死了他。

    花溪童转过身,刚好遇上后来的苏行芷。

    “苏魔头!”

    花溪童先大吼一声,随即劈手夺过苏行芷手中惯常不离手的黑瓷茶杯,用小指蘸了一点茶水尝尝,惊讶的看向苏行芷,“你居然喝着种劣质茶?!”

    这种不可思议的语气激起了有信的护主心,立刻瞪大眼睛狠狠瞪着花溪童,恨不得把他撕个稀巴烂。

    苏行芷淡笑着拍了拍有信的头,“花家的哪里是个值得生气的主。”

    有信瘪瘪嘴,恭敬的收好食龛,呈到屋内的桌上。

    花溪童被瞪得特委屈,尴尬的摸摸鼻子,说什么也不是,等有信走远了才悻悻的看了苏行芷几眼。

    “那啥……苏魔头,”花溪童心虚道,“那壶行止茶,你是专门给我泡的?”

    苏行芷好笑的点点头。

    “哦……”花溪童犹犹豫豫的摸摸鼻子,“螃蟹也算荤腥啊?”

    苏行芷咦了一声,反问道,“不然呢?”

    花溪童这下不好意思了,往食龛那边缩了几步,眼神躲闪。

    “那、那我……把它拿出去解决?”

    苏行芷忍不住勾起嘴角,看着比贼还心虚的花溪童,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花溪童脚下生风,抱起食龛就呼啦啦的走出别院,寻思着实不大乐意当街大快朵颐,只好使起轻功找个不错的店家坐下来吃螃蟹。

    这食龛抱在怀里还热乎着,花溪童掏出一块干净的手绢擦了擦手,寻思着吃快点好去买些糕点去讨好苏魔头。

    心心念念的螃蟹才吃到一半,花溪童半抬不抬的头就僵在半空。

    一个披麻戴孝,蒙着面纱的女子,站在这家还算干净的酒家门前,对着花溪童行了一个不小的礼。

    女子哀伤的道。

    “花哥哥。”

    这一声花哥哥喊得花溪童魂都酥了。

    尤其是自小便是家中最小的幺子,能摊上哥哥这个称呼实属不易,所以花溪童尽管思维一飘再飘,还是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再看那戴孝的女子,露在外面的眼睛虽然低垂,但却掩盖不住锐利的锋芒,让花溪童看的心惊。

    所以……这是哪家姑娘!

    花溪童左看右看,愣是没看见有其他陪同者的影子,当下警铃大作,哪家姑娘会这样单独离开宅院去会一个男子?

    这姑娘似是略略笑了下,苦笑道,“你忘了也是自然,我们也就大略的见过一面罢了。”

    花溪童干笑两声。

    这姑娘腋下倒挟着一把白色油纸伞,纤纤素手将油纸伞头朝下,伞柄搁在门边。

    “原本这事应该是爹爹来做,然自家兄不幸亡故,家父也卧床不起,只能由小女子代为操办。”

    说着姑娘一抚裙摆,竟然在门外就直直跪了下去,双手捧着一本烟色的折子敬呈过额头,恭敬的一叩首,朗声道。

    “家兄霍辉逝于八月二十八日午时,九月初一受吊送库,初三午时发引运柩,请花家三子前往吊唁。”

    语气不卑不亢,但分明是恳请,花溪童心里一咯噔,眼前的姑娘与养在深闺的女子不同,是确确实实的江湖儿女,花溪童年幼时在花家宴席上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霍颜,扬州兵武门的霍家二小姐。

    花溪童端起一盘蟹黄起身放到依旧俯首在地的霍颜手中,换将讣文拿起。

    “我认定你是没有认错人的,”花溪童吸吸鼻子,抖了抖手中的讣文,“所以我觉得前去未有不妥。”

    霍颜的脸绷得紧紧的,从地上抬起身子,一动不动的看着花溪童。

    花溪童被她盯得有些发毛,尴尬的抓抓头,“地上挺脏的,我这有帕子,你拿去擦擦吧?”

    霍颜愣愣的接过花溪童随身的手绢,蓦地笑了一下,但不知为何她松了口气,表情柔和许多,语气里也带上了不小的歉意。

    “请往这边来。”

    花溪童自知属于招摇过市之人,所以对于他人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一事并不介怀。

    兵武山庄坐落于扬州城外西南方向的狮子山山腰,处处高悬霍字白灯笼,人人披麻戴孝不敢高声言语,鎏金门环也暗沉不堪似是在哀悼少主的逝去,还未夜幕正堂的灵柩前就已经燃起白蜡烛,数量巨大的花圈、挽联、冥钱、祭幛皆是白色,凝重的像是一潭死水。

    花溪童因此行本意是出门闯荡,装束虽是惯常的江湖人士,颜色却稍显花哨,让他好不自在,偏偏这霍家二小姐非要从兵武门正门进去,管家融入内力的高声一嗓子“花家三子到”更是传的满山庄皆知。

    花溪童踏入兵武山庄大门的那一瞬间,立在正堂门前一个年纪轻轻留着山羊胡的精瘦男子抬起断了一掌的左臂做了个揖,披麻戴孝的霍家弟子便齐刷刷的跪下,也不知道是在跪他还是霍家二小姐,花溪童忍不住多瞧了这个并未叩首还断了一手的男子,毫不自知的盯着对方黑的像墨一样连女子都比不上的头发,思量着这大概是霍家请来的知客。

    花溪童挑挑眉,眼神不经意往旁边一滑,却看到霍颜正偷偷的用袖口抹去眼泪,到了嘴边的疑问被吞回去,强做镇定的由这精瘦的知客领着先去正堂灵前上香。

    灵前一动不动跪着一个少年,仔细看和霍颜有几分相似,约莫十一二岁,表情僵硬的挂着两行泪,不知是不是哭的太久,看见花溪童也不做任何反应,只是呆呆的看着灵柩。

    “这是家弟霍宇,”霍颜大略介绍道,眼眶忽的一红,“家弟尚且年幼,还请见谅。”

    花溪童不敢去瞧那灵柩,生怕见着什么会做噩梦的东西,只能沉默的点点头,由她领着向后院走,最后将花溪童引到主厢房前,饶是花溪童再如何不学无术,也知道这主厢房不是随便哪位客人可以入住的。

    丫鬟无不毕恭毕敬,甚至不敢抬头多看他一眼,来来往往的往主厢房中添置物件,霍颜为花溪童添上一杯茶水,恭敬的呈递给他后道。

    “明日是家兄的吊日,请您早些歇息。”

    说罢依依不舍的偷看他几眼,才领着众丫鬟退下。

    花溪童在厢房门关的那一瞬间就立刻跳起来,前去查看有些年头的楠木屏风后,那后面是一桶水还冒着热气的浴桶,所有的用具都搭在一旁的木架上。

    睡榻上搁着一套崭新的粗麻布斩衰服,孝帽孝带白鞋一应俱全,和新的不像样子的锦缎被毯形成鲜明对比。

    花溪童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霍家上下对他的态度,居然是按未来兵武门主人的待遇对待的!

    “苏魔头啊苏魔头,这回可不是小爷我故意贪玩,着实是不得已啊,”花溪童苦着脸看了那斩衰一眼,长吁短叹,“不过这代价忒大了,我平日里是最讨厌这些粗布衣服和粗食。”

    大略把自己洗了洗,花溪童对着下人送来的粗茶淡饭挑挑拣拣愣是没吃几筷子,不由得怀念起中午吃的全蟹宴来,那个滋味仿佛还回荡在肠胃。

    勉为其难的给自己灌了几杯茶,屹立于江湖扬州城半山近百年雄伟端庄的兵武门终于逐渐隐于黑暗,白烛昏黄的灯光在轩窗上跳动,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排满视线所能及的尽头,不知为何花溪童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亥时三刻,不安的在厢房里来回走动的花溪童悄悄地打开一扇窗子,不着痕迹的往外望了一眼,随即他纵身从窗户越出,翻身上了青瓦房顶。

    有风吹过,带动房角悬垂的铜铃,杯弓蛇影的花溪童差点把脚下的瓦踩碎。凝神静息片刻,花溪童偷偷往次厢房移动,在有护卫把守的一个厢房上停下,厢房没有亮灯,霍家家主应该是歇息了。

    花溪童悄悄地掀开屋顶的瓦片,从缝隙中往下看。

    床榻上一床不算新的被褥展开,微微隆起,确实是歇息了。

    花溪童习惯性的把手指搁到嘴边,不过没啃,颇有些疑惑的维持着这个动作想要思考,但是尽管想要思考,却不知道应该思考什么,这样维持了大概一刻钟,花溪童自己被冻得小小的打了个喷嚏,吓得花溪童赶忙捂住嘴。

    下面的人没有什么反应,幸好幸好,不过,这白发苍苍的老人,怎么手上的皮肤那么光滑呢?

    嗯?

    花溪童又揭了块瓦,瞪大眼睛使劲去看,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突然,他打了个哆嗦,这是实实在在的哆嗦,确实是因为感觉到了寒冷。

    花溪童后怕的捂住自己的后颈,轻手轻脚的把瓦片归位,脚下生风,使起轻功就往苏行芷的别院去了。

    一豆灯光,苏行芷坐在桌边披搭着素布外衣,正聚精会神的读着手中的一卷经书,有信已经歇息下。

    火焰晃动一下。

    苏行芷收了收思绪,将书卷搁于一旁,尽管衣物没有完全穿戴也是一副整洁温和的样子,不徐不疾道,“饶人清静,该打。”

    “苏魔头,若是今夜小爷不来,你是将与周公失约的帐一并算我头上了吗?”

    花溪童语气散漫随意,抓起茶壶嘴对嘴便往肚子里倒,苏行芷对他这牛饮的不雅行为摇了下头。

    “苏魔头,我跟你说,我三哥干了件天大的坏事!”将茶喝个底朝天后花溪童满意的打个饱嗝,抬手用袖子一抹嘴就狠狠地将自己的三哥告上一状。

    “甚么?”苏行芷顺着他的话问。

    啃着指甲的花溪童用理直气壮非要让苏行芷评理的语气哈了一声,“我居然要替他披麻戴孝,你说这坏事做的大不大!”

    苏行芷淡笑着起身将快燃尽的灯芯拨出来更换,再点燃第二盏油灯道,“这说大也不大,然说小倒也不小。”

    “他可害苦我了!”花溪童对苏行芷平静的反应大为不满,气鼓鼓的继续咬着指甲,“我今个晚饭就没吃成,现下还饿呢。”

    “这事莫不是要怪我?”苏行芷语气上扬,难得的显出一丝幸灾乐祸来,同时眼神一尖盯着花溪童塞在嘴里咬的手指。

    花溪童背后一凉,僵硬的把手放下,觉得苏行芷要落井下石,不敢啃了。

    落下来的不是什么石头,而是一盘什锦甜糕拼盘。

    花溪童先是狼嚎一声,呸呸两声随即左手桂花糕右手绿豆糕使劲往嘴里塞,差点把自己噎着,赶紧喝几口茶。

    “敢情是来我这填肚子的。”

    “非也非也,”花溪童吃饱喝足摇着手里的茶杯强词夺理,“是明个不知道能吃什么,先来找些吃食。”说罢猛地一拍手,“哎哟!忘记留一些备着明日充饥了!”

    苏行芷叹了口气似是认命,“罢了罢了,你等下罢,我再去给你做些。”

    花溪童傻笑两声,猛地往苏行芷铺上一倒,手一挥给自己盖上薄被。

    苏行芷瞧着他,端起一盏油灯,“你这是作甚,莫不是要留着不走了罢?”

    “不走了不走了,”花溪童闭上眼,“那甚山庄东西又难吃,我为什么偏要去自讨苦吃。”说完翻了个身,睡了。

    苏行芷也不恼,吹了放在桌上那盏灯,端着手上的烛火便往后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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