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590 更新时间:10-05-25 12:21
承远师叔当年被赶出普度寺的事,欢喜曾听一个大嘴巴的师兄提起过,说是破了清规,犯了色戒,具体怎么犯的不清楚,总之被老方丈发现以后,还不知悔改,执迷不悟。然后师兄倚在欢喜肩头,嘿嘿傻笑了两声,凑在他耳边道,你是没见到,那可是个美人,要摊我身上,我也悟不回来。
和尚犯色戒,其实是件挺丢人的事,更别说被轰出了寺,又让自己的小辈给找着了,这要搁欢喜身上,欢喜也不认。可承远不能不认,离交接大典还有半个来月,欢喜带不走师叔回去顶缸,就得硬着头皮自己上,到时候袈裟一裹身,欢喜的下半辈子就算栽了。
承远一天不肯走,欢喜就跟他磨一天。每天跟他身后转悠,一口一个师叔的喊。承远不大理他,但也没赶他,偶尔让他喊烦了就应个声。
欢喜听说过,那些躲深山里几十年如一日的隐士,大多身上都带点怪癖。承远也有点。欢喜有时晚上醒过来,就总看见承远立着身子看他,一双眼睛在夜里亮亮的,也不知看什么,乍一看去怪渗人的。第二天欢喜提起这事,承远就凑过身来,将脸拉得极近,笑着问他:“小师父不看我,怎地知道我看你?”
承远的五官近看之下特别漂亮,出尘入画,眉目之间又隐隐带了几分魅气。
师父说,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就念佛号,准没错。欢喜垂下头,双掌合十:“阿弥陀佛。”
承远还习惯在屋外的石桌旁坐着,有时一坐就是一下午,神情看着也不像发呆,眼底眉梢里都透出一股子沧桑气。这股沧桑气没个十几年的也沉淀不出来,欢喜站得远远的望着他侧脸,觉得这位师叔兴许没看上去的那么年轻。承远被赶出去时多大年岁欢喜不知道,但在这山里住了起码二十年,欢喜合计着,这师叔少说也得有三十五六了,可容貌看着一点都不显老,一头长发黑黑亮亮的,欢喜也想不出来他当年光头是个什么样子。
承远不言语的时候就显得性子冷些,欢喜最受不住冷清,就总坐在石凳上陪他说话。
林子里常有些山雀翠鸟啾啾的叫唤,攀着树枝儿跳来跳去。欢喜瞅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小家伙道:“师叔一人住在山里这么多年,也不养个雀鸟解闷么?”
承远拄着下巴支在石桌上,懒懒地道:“麻烦。”
欢喜道:“不麻烦的,很好养活。”
承远看他一眼:“如此说来,小师父养过?”
欢喜抬手比了个大小,道:“养过只白的,小时候毛绒绒的,绿眸子,挺圆滚,大了以后顶漂亮的。”
承远还看着欢喜,拖长了声音道:“哦?”
欢喜还要再说,顿了一顿,再细细一想,又想不起自己到底何时养过这般的鸟,只抓抓脑袋道:“唔,其实也记不大清了。”
承远没答话,眼神冷冷地瞅着欢喜,直把他盯毛了才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的,看起来不大高兴。
欢喜默默松了口气,觉得这师叔脾气委实古怪,自己也不知哪句话说错就冲撞到他了。前些天也是,欢喜想把承远弄回寺,就总想法子劝他,那天正问他总在这待着不闷么,不如出山走走,承远答说走不得,欢喜脱口就问为甚,承远说等人,欢喜又问等啥人,承远淡淡看他一眼,挺含糊地说一个故人。然后无论欢喜说什么都不答话了。
等人,什么人等了二十年还等不来,该来的早来了。这话在欢喜心里滚了滚,到了没说出口。承远师叔的脸色就跟块冰坨子似的,欢喜没敢说。
转眼在山里住了十来天,欢喜看承远实在是没回寺的意思,不好强求,也在这山里耽搁了许久,便起身向承远告退,承远那时正在整理他那一架子经文,头也未抬道:“慢走不送。”
承远的态度挺干脆,欢喜倒有些舍不得,这么些天相处下来,师叔人有点怪,但也是个好人。欢喜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了门走了没几步就又退了回来。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雾,雾气看着不大,可一走进去就是满眼的白,哪儿哪儿都是茫茫一片,压根辨不清方向。
于是欢喜又住了下来,想等雾退了再走,这么过了十来天,寺里举办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雾气却一点不见散,反倒一天重似一天,团团围在屋子周围。
这雾来的古怪,欢喜的话也慢慢少了,有时一整天都不曾说话。欢喜静了,承远也不主动开口,还是跟前些天一样的过日子。欢喜闲暇无事就去翻翻竹架上的经文,经书里密密麻麻的写着注解,封页下盖着个红红的小戳,上面印着承远二字。欢喜合上书,锁着的眉头又再紧紧。
眼见着隔天就是欢喜继承他师父衣钵的日子,欢喜等不下去了,硬着头皮往外走,一头扎进浓雾里,从天明走到天黑,七绕八绕地居然又走了回来。承远还是他离开的那副样子,坐在桌旁拎着茶杯晃来晃去,再见到欢喜也不如何吃惊,只拍拍身旁石凳道:“小师父真是有缘人,这么快又碰面了。”
欢喜走近两步,低眉合掌道:“不知施主究竟是何人,要困小僧于这深山之中。”
承远抬头看他:“啧,小师父不是一口一个师叔,喊得挺顺口么。”
欢喜抿了抿唇,道:“你……不是我师叔。”
承远笑弯了一双眼:“我从未说过我是。”
欢喜抓起承远带着佛珠的那个手腕,皱眉道:“可这佛珠确是师叔所有,屋舍亦应是四师叔所住,你却不是师叔,你究竟为何人,如今又施术将我阻在这迷雾阵中,意图为何?”
承远被他捏着腕子也不见恼,侧着头道:“这我就不懂了,小师父不愿走,却又怪罪于我,这山中天气甚为晴朗,哪来的大雾?”
欢喜闻言环顾四周,方才还遮天蔽日的大雾居然统统消散个干净,仿佛不曾存在过。
欢喜一愣,拧眉望着他:“你……到底是谁?”
承远呵呵笑了两声,忽的一把反手抓住他,往身前一带,两人顿时近了不少。
承远凑过身来,喷出的热气酝在欢喜耳侧,他脸上笑容未退,声音里却带了几分恶狠狠的意味:“你问我是谁?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就等来这么一句话。”
欢喜脑中一阵阵的胀痛,直直地看着承远放大了的一双眼。仔细瞧来才发现,承远的眼睛原来不是纯黑的,墨色深处隐隐流着一抹浓浓的绿。
欢喜张张嘴,喉头上下滚动,怔怔的道:“你……”
承远轻笑出声,眼底的暗绿越发浓烈:“我什么?你忘了我也罢了,没想到你却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欢喜望着那人已渐渐变成青碧色的眼,倥偬间恍若入梦,梦里人那双漆黑的眼和眼前人渐渐重叠,额间的朱砂痣藏在发后,红的刺眼。
那人俯过身子,和欢喜额头抵额头,鼻尖对鼻尖。欢喜听他轻轻地说:“我是谁?承远,告诉我,我是谁?”
欢喜嘶哑着声音,唤道:“白……”
后山有精怪,其状如雉,文首白翼,身长八丈,展翅可避日,天生绿瞳,可幻化成人型,容貌清丽,名唤白鵺。
师父说,你入了梦,梦中尽是假象,梦醒之后你以为这便是真实,可世事变幻莫测,孰真孰假,又有何人能分辨。谨记佛家六字真言,一切皆为虚幻。
周围的山涧竹林一瞬之间皆褪了颜色,风声虫声鸟鸣声统统消失,唯有眼前人一双青碧色的眼波光潋滟。
指尖缓缓触上那人额头的一点朱砂,他低声唤道:
“白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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