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326 更新时间:11-02-23 22:18
在换了一套正装后,昂西带着我来到了这个家的餐厅。餐厅里挂着几幅巨大的油画,画中人皆穿着不同时期的柬埔寨军服,神色有的忧伤,有的淡然,各有各的神态。后来,昂西告诉我,那些画中人,都是摩尔萨家族的祖先,换言之,他们是我的祖先。
可惜,我当时却没有膜拜他们的心情,原因无非是围绕在餐厅里的紧张气氛。三叔沉着脸,拄着拐杖坐在轮椅上。帕拉满脸敌意地站在三叔身后,见到我时,竟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这笑容放在平常也就算了,可放在这个蛇蝎女人的脸上,真让人大白天都起鸡皮疙瘩。
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一声响亮的“阿嚏”声,宣告了我今天悲惨的一天的开始。
昂西体贴的为我拉过了一把椅子,示意我挨着他坐下。看到众人不善的脸色后,我识相地照做了。就坐完毕后,穿着清一色服装的佣人点起了熏香,并且开始陆续上菜。
面对一桌子丰富的菜肴,三叔并没有动筷子,而是对身后的帕拉说道:“孩子,过来,坐到我的身边。”
帕拉的脸色立刻扬起了一片得意,但她却佯装谦虚的说道:“义父,这怎么可以。”眼睛却示威般的向我挑来。
“这又怎么了。帕拉,你好歹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早已把你看成我的女儿。孩子,坐过来吧。”
帕拉闻言,得意地冲我笑了笑,随即坐在了三叔的右手旁,正好与昂西面对面。
难怪她那么得意,原来找到了三叔做她的靠山。我坐着不语,等着下面即将上演的戏码。
在打量了我一番后,三叔收回了目光,终于开始动筷。看到他动筷,昂西也拿起了筷子,为我夹了一块豆腐。我可受不起这恩惠,忙夹了一块儿青蛙腿,放到了他的盘子里。
想让我吃他豆腐?还是吃癞蛤蟆吧。
切。
这一幕,虽然放在我和昂西之间有点儿不和谐,可在外人看来,却是一副温馨的夫唱妇随的画面。坐在昂西对面的帕拉,此时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哈哈。
昂西的嘴角,隐约升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尽管我猜不出,他为什么而笑。因为吃醋的帕拉,还是因为面前的蛤蟆腿呢?
三叔静静地打量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眼中若有所思。
这顿火药味十足的早餐终于要到了尾声。然而,刚才一直不说话的三叔此刻却开始说话了:“普丽莎,昨夜昂西对你怎样?”
这老头,怎么对人家的房事那么感兴趣,果然应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别看表面阴沉,其实心里也八卦的很。
我的脸刹那间通红起来,刚要做回答时,昂西却在下面踩了踩我,力道还挺大。
我忙含糊其辞道:“昨晚……他还好。”
帕拉瞅了瞅昂西,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
三叔看了眼帕拉,点头道:“嗯,帕拉,今天,你跟着昂西回去,处理下那边的事宜。普丽莎,你跟我到书房来一趟。”
我的脚,又被昂西踢了一下,只不过这次力度没上次的大。我偷偷瞟了昂西一眼,看到他似乎在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能妄动什么。
擦了擦嘴,我推着三叔,按照他的指引走进了书房。关上门后,三叔端起了桌上的一杯茶,慢慢地品了起来。
这老头,是在考验我的耐性吗?他坐着我站着,他喝茶我渴着,而他却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继续喝茶……
三叔的一杯茶,终于喝完了。他伸过茶杯,说道:“孩子,再倒一杯给我。”
搞不清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我乖乖地接过茶杯,将之放在茶几上,倒好茶后,放到了他的手中。
摸着暖暖的茶杯,三叔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我的眼睛逐渐迷蒙起来。这种感觉,如同飘在吴哥上空的雨,轻轻扬扬,却充满了落下的感伤。
“三叔。”我不自然地叫了一声,他的这种眼神真让我站着难受。
似是我惊醒,三叔手中的茶杯,忽的落到了地上,发出了清亮的破碎声。
可惜了,这摸在手里滑滑的瓷杯,就这么碎掉了。
我下意识地小跑过去,捡起了溅落的碎片,免得这位阴沉的老家伙不小心踩在碎片上,回头再把账记到我头上。
“不用捡了。”三叔的声音,在我头顶幽幽的响起。我冷不丁一个哆嗦,这个三叔,莫非是个外强中干的感伤主义者?
“跟我来吧。”三叔轻轻地转动了一下书桌上的一座石像,随着石像的转动,书柜也缓缓打开了来,出现了一条石头铺就的平滑小道。三叔平静的转动着轮椅,样子颇为吃力。我忙跟在他的身后,顺便为他推起了轮椅。
在推了三叔长长一段儿路后,我的眼前,出现了一扇硕大的铁门。三叔颤巍巍的从怀里拿出一串钥匙,将其中一把插入到了锁孔中。随着“吱呀”一声响,铁门打了开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恶臭从门里飘了出来,熏得我差点栽倒。
这貌似是肉腐烂后,混着血水的味道……
三叔带我来这恐怖的地方干什么。怀揣着不安,我推着他,缓缓地走入了大门。门里安装了感应灯,我们所到之处,头上都会亮起橘黄色的光亮,在这昏暗的地下室里,像极了恐怖小说中应有的气氛。
“哦……”一声呻吟在一头响起,似是发出者非常痛苦。三叔闻声,身子绷了起来,他使劲的转动着轮椅,似乎急切的要带我去看那个声音的主人。
长长的路终于走到了头,借着上面黯淡的橘色光,我依稀看到,在一个箱子旁边,似乎锁着一个人,浑身弥漫着我不喜的恶臭味。他的身旁,洒落着已经凝固的血点,看起来遭了不少的罪。
“孩子,看清楚这个人是谁了吗?”三叔阴阴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仿佛万千蛇蝎在噬咬着我的心。
我禁不住一个哆嗦,一个不好的想法涌上心头,巨大的寒意瞬间包围了我。我努力睁大却不敢去看此人的真面目,直到他无力的抬起头,嘴里喃喃地叫我道:“普丽莎,救我。”
这个声音,我再次一个寒颤。同时,心中的那块大石落地了,还好,他不是安迪,但却是我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的男人—带来我无数梦魇的父亲。
如今,看到他这副可怜的样子,我曾经的恨,却再也火热不起来。尽管小时候不止一次的想,该如何惩罚这个抛妻弃女的坏蛋。
“孩子,你们在那边的遭遇,我多少了解。现在,这个欺负你和你母亲的人,就在你的面前,想想你身上的伤疤,说吧,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三叔一定会助你如愿的。”
听了这番话,从来强悍的父亲,眼神忽然暗淡了下来,难道此刻,他开始反思自己曾经对妻女做过的那些罪恶吗。
此时,我很想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内心的想法。可惜,我看不到他的眼睛,自然猜不到他的想法。
忽然间,他哈哈大笑起来,凄凉的笑声回荡在空空的走廊内,余音使人心乱如麻。
我感到,自己的心里仿佛有块冰渣子在不停地刺着,过去与现在的影像不断地在眼前交织浮现。而三叔则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他面色沉稳,让人更猜不透这个老家伙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又开始装疯卖傻。”三叔哼了一句:“普丽莎,这个人的性命就在你的手里,怎么样,想好如何处置他了?”
“我……现在还没有想到。”我吞吞吐吐地答道。
“孩子,对待伤害过你的人,绝对不能心慈手软。”三叔的嘴角,挂起了一丝残忍的笑,这幅笑容在忽明忽暗的灯光的照射下,像极了传说中的ghost。
带着如此残忍的笑容,三叔拿起了放在一旁的一个方形物件,看也不看就朝父亲的身上扣去。随着一声惨叫,父亲捂着身上被扣的地方,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这是什么。”我忙上去,挡在三叔面前问道。
“哦,”三叔无所谓的亮了亮手头的物件,继续阴阴的笑道:“这是电压器,压在人身上时,效果尤其显著,要不要再欣赏一遍?”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仿佛一股电流流遍了全身。这个三叔啊,果然不是正常人,那么可怕的物件在他的手里,竟然说的跟玩具是的;活活的一条人命,在他眼里,竟然连被悲悯的权利都没有……
我再一次萌生了离去的念头,站在那里默然不语。
“孩子,不要总站在这里,如果你对电压器不感兴趣的话,这里还有老套点儿的火钳,还有石膏模……”三叔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可我却没有半分听的念头,这个老变态,开了一个地下私刑室不说,还对这些刑器如此感兴趣,说不定哪天就用到我的身上了。
“孩子,想好了吗?”三叔在我耳边,戏弄般地问道。
我瞅了瞅伤痕累累的父亲,在三叔这里,他明显吃了不少苦头,且看他身上的伤口就知道了。我在考虑了一番后,黯然道:“逝者已逝,追寻谁对谁错还有什么意义。我妈的性子虽然倔强,但却是不会记恨人的。而今,他已经得到了惩罚,这些对他而言,也算足够了。”
本想缓和一下气氛,不料我说出的话,更加刺激了三叔。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刹那间失了神,可忽然脸色又变得十分阴沉,不屑的说道:“果然是妇人之仁。三十多年了,脾气还没有变。今日,就让我来出这口恶气。”
老天,他又要做什么?我惊愕地看到他重又拿起电压器,就要往父亲的身上扣……我忙挡住他的胳膊,阻止道:“三叔,别这样。”那个人再怎么不好再怎么禽兽,他还是我的父亲。
三叔气喘吁吁地瞪着我,一双眼宛如牛铃,瞪得我心惊肉跳了一阵儿才罢眼。哦滴娘哎,我妈妈离去的时候,您不在她的身边,她死后您却做一副义愤填膺状?我脑袋锈了才会相信。
果然,这老家伙在发了一通飙之后,终于徐徐地说出了他今天的目的:“普丽莎,你真傻吗,和我那养子昂西一样。昂西那孩子,从小就没有了父亲,虽然被我收养,可是他暗地里受的委屈,不比别的孩子少。然而,不论怎样委屈,那孩子都没有向我告状过。当初,他是打定了心思要娶你的,为了你,他可受了不少罪。”
说到这里,三叔的眼似有责备地看向了我:“普丽莎,虽然你出生在美国,可这里的习俗你也应该知道。做为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有了家的妇人,有些事是应该做的。”
我低头不语,等待着他即将说出的话语。
“普丽莎,昂西这孩子,你要好好跟他过日子。昂西的年纪也不小了,算算也二十多了,这年纪,换上这里的男人,早已孩子满地跑了。你们虽然新婚,但也要抓紧才是。”
原来这才是正题,想让我跟昂西生孩子……这个三叔,看样子阴沉冷淡,心里却这么渴望孩子吗?
直觉告诉我不是。
见我一直低着头,三叔的面上浮现出了不快。他趁势说道:“昂西对你还是很好的,为了帮你出气,他派人不远千里抓来了你的父亲,对他施与惩罚……”
后面的话我无神去听,敢情父亲身上的伤痕,都是昂西的杰作?
我对这个猜测,实在不知该持怎样的态度。有些人,究其一生都令人无法琢磨透。很抱歉,昂西恰恰是这样的人。
怀着矛盾的心情,我默默地推着三叔,离开了这个令我窒息的地方。里面,父亲的呻吟还响在耳畔,而我的心里,早已乱如麻。
回到房间后,我无神的坐在床上,冷眼看着这个与昨夜完全不同的屋子。昨夜,这里是我与他的婚房,布置的那样狂野嚣张,而今日,那些狂野与嚣张已经被素雅和平静所取代,一片灰白色是我目视中唯一能见的色彩。
这家子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他们到底想怎样!
抓走了我的父亲并且如此折磨他,纵使他有千般不好,可他还是我的爸爸!在我结婚的第二日,他们竟然用灰白来装饰我的屋子,这是在示威么。
我闭上了眼,倒在了床上。原本大而典雅的房子,由于四周站满的警卫,总让人感觉这里是牢房而不是家。
那么,我一直期盼的家又在哪里?
过了不知多久,楼下传来了汽车熄火的声音,我躺在床上,冷眼瞅向窗户外。昂西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如往常般带着一副黑色的墨镜,走起路来笔直笔直的,他的身后,跟着牛皮糖似的帕拉。帕拉的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袋子,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笑容,末了还以胜利者的目光向我这里挑来,一副成功小三的样子。
我的心里一阵厌恶,对这个所谓的家的好感更是归于零。而安迪,他又在哪里呢?
我叹了口气,继续闭上眼睛。
不多时,我听到了转动门把手的声音,还有轻轻走进的脚步声。是昂西进来了吧,我如是猜测着。我忙闭上眼睛,装作熟睡的样子。
带着一声轻微的叹息,一双湿润的柔软落在了我的唇上,迎面而来的温热气息挠的我鼻头痒痒的。
普丽莎,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一定不能醒来。
我憋住心里的异样感,死活咬着嘴唇闭着眼不肯醒来。可是,我面前的家伙似乎偷腥上了瘾,如一只馋嘴猫似的缠住了我,糟糕,我的身上开始热了起来,仿佛一只火炉子架在了身上。
我忙睁开眼,推开他骂道:“色狼。”不对,应该是色猫。
看到我的窘样,昂西哈哈大笑起来,他侧躺在一旁,一手支着头,似笑非笑道:“你醒了?”
我无语,根本就没有睡,何来的醒。
“这个东西,别再丢了。”一个袋子被放到了我面前,细看之下,竟是帕拉今天回来时拿着的袋子。
这不是帕拉的东西?
我疑惑地打开了袋子,发现里面放着一个精致的方形盒子,盒子周遭,依稀氤氲着久远的木香。而我的呼吸,也随着盒子的打开而收紧起来,天哪,盒子里装的,竟然是……四面佛。
我颤巍巍的拿出了四面佛,轻轻地抚擦着它。四面佛在拿出来的时候,还是一片寒凉,可是在抚擦了一顿后,竟然也有了淡淡的温度……这根木头,也是有灵性的吗?
忽然间,我的眼前一片眩晕,那些奇怪的影像再次浮现在脑海中。我无法说出这股奇异的感觉,只觉得那个曾经缠绕在我梦中的少女,似乎再次回了来,她不停地徘徊在我的眼前,一双如水的眼睛似乎在向我暗示着什么。
忽然间,我的眼前一片眩晕,那些奇怪的影像再次浮现在脑海中。我无法说出这股奇异的感觉,只觉得那个曾经缠绕在我梦中的少女,似乎再次回了来,她不停地徘徊在我的眼前,一双如水的眼睛似乎在向我暗示着什么。
“普丽莎,普丽莎……”远处,似乎有人在惊恐地呼唤着我的名字。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战将,而他,似乎就在我眼前。
“哥哥。”我不由得伸手抱住了他,将头磨蹭在他的怀里:“为什么让我等了那么久。”
对方似有一刹那的愣神,可他还是抱住了我,安慰似的说道:“傻瓜,不要再想这些事情了。哥哥一直陪在你身边,守护着你,好不好?”
我像个孩子般点了点头,任由他不断地抚着我的头,这一刻,我似乎真的退化到了自己的孩童时代。
然而,迷蒙中,我却没有看到,躲在门后的一双眼,正嫉恨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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