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4公演

章节字数:4188  更新时间:25-01-03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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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5年的省城民众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作为本省政治文化中心的省城,一个来自穷乡僻壤名不见经传的戏班,居然给他们带来了一出震撼视听的大戏。一开始人们眼见报纸上争论,大多认为这只是新戏促销的一种噱头,但还是吊足了人们的胃口。但眼见为实以后让他们的优越感受到了冲击,人们被这文化奇观惊得有点坐立不安。守道者们捶胸顿足,说这是欺师灭祖,亵渎道统;新文化的拥护者则说这是国戏当下应有的样子。而更多的人是被惊住了,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眼前的这一出戏。而且最奇怪的是:这戏在售票窗口买不到票,谁家的大爷玩的这一出。面对观众的抗议,戏院居然用抽签的办法放出了少量的预留票。

    人们更感到奇葩的是,首演当天,一大群一大群装束土气胯声胯气的乡野之人,目中无人大呼小叫地闯进了戏院,这可是本省最顶级的戏院,向来往来无白丁。日了鬼。

    幕一拉开人们就被这新奇的布景吸引,布景是温先生请省大美术系的师生制作的。原本人们以为看到的又是一块幕布,前面两把椅子,两个人唱的咿咿呀呀。

    可这次布景却虚实结合,闪光面料做成了湖水,用风机吹动布景,制造出了波光粼粼的样子,让人叹为观止。舞台上这样类似的东西不断给人带来惊喜。

    灯光也在安邦的调教下,充分利用了强弱、各种色度配合人物情绪,无一不用到恰到好处。一个人在台下的过道上手舞足蹈,引领台上的人,那个激情甚至感染了观众。

    这戏无论是声腔、身段、造型,还是舞美、灯光都突破了以往的程式。而保留的程式又恰如其分地为剧情服务,给人以意外的惊喜。

    人们在此看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东西,原来古老的戏种还可以这样出新,不突兀又惊奇。人们没有想到,这一出以小生担纲的大戏,刷新了戏迷的眼界,几乎所有的人都惊呼,这是这几十年来未见的大戏。

    另外就是那个生角,把角色演活了,春江公子魅而不娇,纵而不淫,可谓雌雄同体双面放光。声腔的设计更是贴近角色,把角色的声色意气发挥得淋漓尽致。声腔上,那是一种介乎于生与旦之间的假嗓,略带嘶哑,如泣如诉,那是从来没有过的声音模型,在范式里找不到,可是却如此地沁人心脾,仿佛这声音就长在角色的生命里,那是历经沧桑却绝没有放弃的呐喊,是来自熔岩边沿不屈的呻吟,正映照着春江的境遇。

    于是人们奔走相告,一时间在这省城的每一个角落《春江复国》都成了一个热议的话题,只是这戏一票难求,黄牛应运而生。

    此时,省城甚至远至北平的大戏院纷纷发来邀请,盛情邀约青家班驻场演出。一时间,青家班名声大噪,已不再是偏居一隅的草台班子了。

    媒体到此时好像也反应过来,集体跟进。北平城里有影响力的报纸惊呼“一代巨星横空出世”“雌雄同体颠倒众生倾倒男女”“改写国戏的一部力作”“一路向西——中西戏论的合体”。

    省报出人意料在头版发表社评,称这出戏各方面都堪称优秀,实乃这些年的标杆之作,无意中提高了国戏的制作标准,算得上是振兴之作。而出戏的上演的背景又恰恰迎合了民间卧薪尝胆抵御外敌的想法。

    但是很快就有了不同的声音,有评论说,这是为旧朝代借尸还魂。也有人说这是对东北事态政府不力的指责。也有说这是鼓励人们抗日。

    而这一事件的主角士林几乎是在恍惚的状态下经历这一切,他只牢记师傅的一句话,钻进春江的身体里,一门心思演戏。

    直到首演结束,在观众的叫好声中,全体演职人员集体谢幕,魏瑶拉着士林跨前一步,向观众鞠躬。魏瑶对士林说:“成啦,你听那观众掌声雷动,你成角儿了。”

    士林只是一脸懵懂地看着魏瑶,仿佛魏瑶说的是别人。

    第二天白天,士林基本上处于梦游状态,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持怀疑态度。昨晚是怎么回事,听说居然大部分观众是雁城来的,也就是说,还没有过观众关,自己的演技并没有经过观众验证。但是分明这一早送来的报纸已经说明了一切,包括《中央日报》、《华北时评》这些大报都有演出的评论。至于省报,还有娱乐报纸更是连篇累牍。事实证明士林成角儿了。可是士林却没有任何感觉。他感到他们都在骗他。胡立三隐瞒了些什么,他不懂戏,只是有好心,但未必能办好事。

    师傅告诉他已经成角儿了,但是他怕师傅是在安慰他。魏瑶倒是跟他说真不错,观众应该是真心的,不然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他多少有些不信,胡立三花钱买掌声不是做不出来。偏偏温先生昨天回了学校,说是组织师生来看演出。

    亚美大戏院每当上演戏曲时,在大厅里总会有一个特别台子,台子边堆满了花篮,有大中小三个品种,价格各异。台子后坐着位老先生,桌上放着砚台、纸笔一应物品。顾客来买花篮,顺便老先生代书,在对联上写下赠某个角儿,另一边写上赠送者的姓名。这是戏院助销的手段之一,源自旧时代戏园子的规矩,专做戏迷的生意,利用的却是人们的虚荣心和激情。这是要跟角儿分成的。当戏迷为某个角儿着迷、倾倒时,无以言表,总要做些什么事情,花篮就是一个替代品,也算是跟角儿有了亲近的机会。可人总是有攀比心的,一看别人出手,总免不了要一比高下,以示自己的品味和实力。于是明争暗斗,互相比试,热闹无比。这也是戏院乐见其成的,有时候遇见了大角儿,这副业的收入远超过票房,这也是戏院青睐大角儿的势利。同时,从侧面也能看出,光从花篮的销售程度能看出这个角儿的受欢迎程度和热度,这倒成了另一个比拼的舞台。

    当然有更大户,算是更高层次的戏迷,这种人往往懂戏,而且家底雄厚,他们会对自己青睐的角儿一掷千金,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但言外之意同样不言自明。不过这种戏迷可遇不可求,一来就会引起某种风波。

    亚美大戏院还有一个传统,戏演完了,演员谢幕,司仪会走出来,逐一念出戏迷打赏的明细,演员一一答谢,与金主互动。这几乎立马标明了角儿的价码,也借以显摆戏迷轻重。赏家有了面子,角儿的账房也在忙碌着,比如,这一晚角儿该赶赴哪家的局,哪家该当面表示谢意。这也是戏院刻意为之的。这才叫捧。当然也有名不符者,借着托儿做局,但是还是不能长久,如果被内行看穿,少不得一阵奚落。

    这一晚,戏完了,台上台下已经堆满了花篮。这时,司仪开始逐一念出赠与者的名姓,当念到,北平城逯意风打赏十封大洋时,观众群里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嗡嗡声。这算是笔不小的赏赐了,而且还不是士林圈子里的人。不过这一切似乎在证明:士林真的成角儿了。

    士林这几天还是在恍惚中,总有人在他身边叮嘱,该对什么人说什么话,该赶赴什么样的局。戏班在亚细亚饭店的住处被媒体和戏迷包围,成天都有媒体和戏迷上门,他们都想看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戏班到底怎样的卧虎藏龙,会倒腾出这么一出惊艳的戏。士林倒是庆幸胡立三有先见之明,买了小院,并让自己住在那里。

    这天来采访的是《远东文化生活》报的记者,即到此时,他才发现温先生的重要。只是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呼喊,你们为什么都没有看出来断袖余桃,或是看出来,却不敢说出来,难道这本身是个禁忌,都被灭了口。可是它就在哪儿,延续了几千年,为什么都不能大张旗鼓高歌一曲。

    士林算是沉浸进去了,他就是春江,春江进入了他的身体,他一定觉醒了,就像自己一样。士林和春江合二为一。他是可能这样,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值得质疑。他毁于附加在爱情之上的东西,情非得已,我们又有多少不得已,如同生命中的诸多疑问,可是又有多少可能,悲欢离合,潮起潮落。

    “你是怎样理解春江这个角色的?”你是真不懂,还是不懂提问题。士林想你这个问题太浮皮潦草了,我要真回答你,你会吓一跳,落荒而逃,想到这里士林差点笑出来了。

    “怎么说,这是一个一直处于挣扎、挣脱和争取的人物。在爱的漩涡里起起伏伏,生生灭灭。但又是一个悖论的故事,他讲我们生活中无处不在的悖论,只是用了戏曲的形式。”这几乎是千篇一律的回答,可是他心在说不是这样的。

    “那么在你的生命里有过这样的经历吗?我这么问是因为你的年纪。太神奇了,你在这个年纪把这个人物演绎得太出神入化了,完全突破了传统程式,可又看出脱胎于传统。”

    “应该没有,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想想我们随时随地的不得已,它可以被带入形成共情。”我一直是个爱的渴求者,现在也是,这出戏唤醒了我。

    “你每次回答都要看向温先生,这些都是他教你的吗?”

    士林终于笑了说:“我才十几岁,看见你们紧张正常的,身边有个师长安心一点,他可以给我打气,也可以提醒我,不逾矩。”

    “这没有想到,你这么年轻会这样老到。顺便问个私隐的问题,也是读者最关心的问题:你有爱的人吗?”

    “没有,但是我想他会出现的,我充满了期待。”应该不远了,他的眼前已经有了人影。

    “可是你怎样做到淋漓尽致体现爱不够,得不到,抓不牢,这么复杂,层次这么多情绪的,难道你在这方面受过刺激?”

    “也许吧,有些东西我们不记得了。但是最多的还是想象力,这是每个演员的基本要求,还有我的老师们,他们都是个中翘楚,给与了我高超的指导。”当然我受过刺激,他让我辗转难测,为什么茫茫人海中,没人懂我。

    这家记者好像无话可说了。士林感到疲倦,如释重负。

    “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这出戏是宣传抵抗吗?”

    “这是人类共同的话题,但面对外侮时,人们都会有正常的情绪反应,古往今来,各种种族都是如此。”

    “你太圆滑了,简直超出了你的年纪,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提问了。”

    “是我的老师太厉害了。他们的教诲让我超出了同龄人。”

    出了采访的房间,士林跟温避远都松了口气。

    温避远笑言:“我没想到你比我想象表现得好,老练得我都有点不敢相信。”

    “还不是您教导有方。只是太累了,比演戏还累。”

    “这也是演戏,我们每个人都在演。”

    “你跟我也在演吗?”

    “你个小子竟敢打趣我。”不知什么时候起,两人已经生出默契。

    第三天早上,士林对上门来看望的胡立三说:“你得把戏票退出来,现在真正的观众没有票,咱们有钱不使在这些地方,要靠戏去吸引人。”

    “你小子开始说人话了,开始懂事了。”

    “你敢骂我不是人。”

    “骂你咋的了,有时候还想揍你呢。”

    “你揍给我看看。”士林开始犯横,有了成角儿的感觉。

    “行,行,逗你玩的,不闹了。”

    “那不行,得让我揍一下。”

    胡立三看确实躲不过,说:“揍吧。”

    士林做了一个举动,超出了胡立三的意料,他凑上嘴,亲吻了胡立三。

    胡立三惊呼:“我家的榆木脑袋开窍了。”

    接着告诉士林今天晚上不陪你,我可能跟同僚去喝酒去。

    士林翻了个白眼,嘟囔着,好像我要你陪一样。

    说来奇怪,胡立三的这般反常,倒撩起了士林的欲望,像是突然发现自己还有欲望,而且这种欲望特别强烈。好几次都想拉住胡立三,话到嘴边却咽下,内心却责怪起胡立三,人家正是需要安慰和支持的时候,你却这样。由是想到温先生,那双瘦削的手总在眼前摇晃,被没有来由的欲望折磨怎样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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