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三章急港

章节字数:2229  更新时间:25-07-25 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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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钟的秒针卡在锈迹斑斑的“7”字上,像条搁浅的鱼。

    时针压着十二点半的刻度,分针斜插进“5”与“6”的夹缝——像把生锈的剪刀,剪碎了时间。

    大脑还在解这道谜题,身体已弹起来。

    工作服的拉链卡住拉不上来,纽扣扣错眼,帆布手套沾着昨夜的红丹漆屑。

    走廊顶灯频闪,影子在铁壁上抽搐。

    舷窗外,港口吊桥的巨影正缓缓张开钢铁臂膀,探照灯刺破海雾,光柱里尘埃狂舞如暴雪。

    对讲机炸响:“尾缆准备!拖轮顶流!”

    船尾甲板狂风猎猎,像刀子,刮得耳朵生疼。

    老陈蹲在缆桩旁搓手,哈气在探照灯下凝成白雾:“这鬼天,撒泡尿都能冻成冰棍。”

    我拽着引缆绳往导缆孔穿:“少扯淡,搭把手!”

    老陈跺着脚骂娘:“这鬼风,骨头缝都结霜了!”

    二副缩着脖子盯拖轮:“红烟囱那艘!引缆准备!”

    我搓着冻麻的手指穿钢缆,缆绳冷得像条铁蟒。

    拖轮顶着船尾“突突”冒黑烟,浪沫溅上甲板。

    “甩引缆!”二副吼。

    老陈抡起撇缆绳,“嗖”地抛过去——绳头砸在拖轮甲板“当啷”响,水手比个OK手势。

    粗缆绳开始过导缆孔,三人肩抵肩拽尾绳。

    “一!二!走你!”老陈号子带着颤音。

    尼龙缆吃透江水,死沉。手心勒出深沟,寒气顺绳往骨头里钻。

    带缆机“嗡”地启动。

    钢缆绞紧时,老陈突然骂:“操!卡槽锈住了!”

    二副抄起撬棍捅导轮:“泼柴油!”

    黑油浇上去,锈渣混油污滴成黑泪。

    缆绳猛一窜!

    三人被惯性带得前扑。老陈膝盖磕桩座,“嘶”地抽气。

    二副拽紧刹车柄:“稳住了!拖轮加力呢!”

    后背忽地冒汗,棉袄里像塞了暖炉。

    江风还在刮,汗却渗出来了。

    老陈扯开领口:“邪门!冻成狗又热成蒸笼!”

    他后颈亮晶晶一层汗,探照灯下像涂了油。

    我抹把额头,手背蹭到汗珠——凉的!

    带缆机发疯般嘶吼。

    钢缆绷成直线,船身“嘎吱”呻吟。

    二副背肌绷紧,工服黏在后背:“绞慢点!码头碰垫要撞烂了!”

    他吼完喘粗气,白雾喷出半米远。

    “哐!”

    船靠稳时,震得脚底发麻。

    老陈瘫坐缆桩上,棉袄大敞:“汗透了三层!”

    他撩起衬衣——热气混汗味“噗”地腾起,像刚揭盖的蒸笼。

    解缆时摸钢缆,竟觉得烫手。

    老陈嗤笑:“人肉暖风机,牛逼不?”

    二副掏本子记录靠泊时间,钢笔尖冻住了,哈气焐半天才出水。

    汗珠顺他鬓角滑落,“啪嗒”滴在本子上,洇出一朵灰云。

    回舱脱棉袄,衬衣能拧出水。

    老陈拎着衣领抖:“盐花子够炒盘菜!”

    窗外,拖轮正解缆离去,红烟囱隐进外滩灯火里。

    暖气片“滋滋”响,玻璃上凝的水珠往下淌,像条微型黄浦江。

    剩下的活儿——加淡水,看缆绳,值货班都是他们的了,我直接回到房间,洗个热水澡,直接睡觉咯。

    凌晨靠泊的震动还黏在骨缝里,睁眼时阳光已晒透舷窗。

    胃袋空得发慌,喉头泛着铁锈味。厨房冷灶台凝着夜露,水槽里泡着昨夜刷漆的脏碗,油花结成了蜡状膜。

    “伙食来了,大家都来搬一下!”二副的声音在广播里喊着。

    这次伙食供应商来得早,应该是知道我们没多久就要离港了,所以得抓紧时间送上来。

    广播余音还在甲板晃荡,伙食车已怼到舷梯口。

    冷藏柜门“嗤”地泄出白雾,露出码成城墙的泡沫箱。鱼腥味混着冰碴子喷出来,呛得大厨连打三个喷嚏。

    人肉传送带——水头叉腰当桩基:“排好!别跟抢屎的狗似的!”

    我接住抛来的冻鱼箱,冰水瞬间渗进手套,指关节冻得发麻。

    老陈传蔬菜筐,洋葱滚落脚边,被他当球踢进海里:“去!喂鱼加餐!”

    寻宝大作战——快递堆在角落活像垃圾山。

    大副的纸箱印着外文logo,胶带缠得密不透风;水头的蛇皮袋破了个洞,露出半截红内裤;

    我的包裹最寒酸——缠满黄胶带的小纸盒,瘪得像被踩过的烟盒。

    老四举着碎屏手机吼:“谁见我媳妇寄的酱菜坛子?”

    众人哄笑:“早碎八瓣了!听响儿都没赶上!”

    他扒开泡沫箱狂翻,突然惨叫——手指插进冻虾尖刺,血珠滴在冰面上,红得刺眼。

    阶级分明——老轨包裹单独码放:实木箱裹防震膜,印着“易碎·精酿”。

    大副签收进口牛排,干冰白雾缭绕如仙气。

    水头拎起破洞蛇皮袋,抖出三包酸白菜:“妈的!又碎一袋!”

    酸汁渗进纸箱,泡烂了我那盒廉价普洱。

    老四终于挖出酱菜坛。瓦罐裂了道缝,辣油渗进纸箱,染透半捆大葱。

    他蘸着油渍舔手指:“香!媳妇的手艺没漏光!”

    毕竟前不久靠港卸货的时候,上过一次伙食,所以这次就不需要太多。随便几下就搬完了所有,只留下我和大厨在库房里慢慢盘着货。

    哦对了!二管也在这!这个月是他负责做台账的,所以得在这边监视着,要是有什么少货坏货,要提前跟供应商那边沟通。

    忙完了活儿,也快十点了。还是先做饭吧!

    淘米水刚漫过指缝,对讲机突然炸雷:“水头水头!带着卡带检查下绑扎!”

    不一会儿,水头撞门冲进来,安全帽檐扫翻盐罐。“哐当”一声,盐粒瀑布般泻向地面,在油污甲板上铺出星群般的白点。

    “操!这么快就要走了!”他牙齿咬得咯咯响,“老子刚梦见啃酱肘子!”

    高压锅“嗤嗤”喷出第一缕白汽,米香混着焦糊味飘散。

    锅盖掀开——米粒半生不熟地翻滚,像溺水的珍珠。

    绑扎桥变身钢铁丛林。四十尺冷藏箱垒成峭壁,箱角件闪着冷光。

    水头踹开卡死的舱盖销:“狗日的锈!”

    销杆插回锁孔时“咔嗒”闷响,像给棺材钉上最后一颗钉。

    引水员踩着踏板登船

    蓝制服被江风鼓成帆,鸭舌帽檐压住半张脸。

    三副的广播刺破热浪:“甲板部,前后准备——”

    几个水手晃下舷梯,眼屎糊在眼角,安全帽系带松垮挂着,像群梦游的斗兽。

    老陈瘫坐缆桩啃干脆面,面饼屑撒进前夜刷的红丹漆里。

    “瞧见没?”他戳我腰眼,“三副那眼圈黑的,活像被锚砸过。”

    拖轮汽笛“呜——”地长啸,盖住了所有未尽的牢骚。

    船身震颤着离岸时,灶台上那滩琥珀色米汤正凝成地图,盐粒在裂缝里结晶成星,

    而我们的早饭——永远留在了1130的上海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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