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900 更新时间:25-12-12 11:02
中午的舱室闷得像刚熄火的蒸笼。我瘫在沙发上,听着空调外机哮喘般的嗡鸣。
现在的位置还是比较靠岸的,手机信号不是很好,得靠在左边的窗户上能收到信息。
手机在枕边震动——是家族群在晒午餐,红烧肉的照片油光发亮。我把屏幕扣在胸口,咸腥的海风从舷窗渗进来,冲淡了记忆里的家常味道。
眯了不到二十分钟,身体就像上了发条般自动醒来。恍恍惚惚推开厨房门时,大厨正在给冻鸡腿化冻,微波炉的蓝光把他侧脸映成深海的颜色。“来得正好,”他头也不回,“土豆削皮,洋葱切丝,西芹抽筋。”
“好!容我先把这些盘子给收拾掉!”
下午三点的阳光斜切过舷窗,在砧板上投出晃动的菱形。削皮器在土豆表面旋转,棕色的外皮卷曲如浪花褪去时的泡沫。最难的是西芹——要把背面的老筋一丝丝抽掉,纤维断裂的脆响像远处缆绳的轻吟。
切洋葱时我学聪明了,在案板边放了碗水。可刀锋落下时,辛辣气息还是刺得眼眶发热。大厨突然递来片薄荷叶:“含着,比戴泳镜管用。”清凉在舌尖炸开的瞬间,窗外的海鸥正掠过金红色的海面。
四点整,油锅开始歌唱。蒜末在热油里爆出金黄的浪花,鸡块下锅的滋啦声惊动了排风扇上打盹的苍蝇。我把西芹倒进锅里时,大厨正往汤锅撒白胡椒,粉尘在夕阳的光柱里飞舞,像被照亮的微小星座。
当最后一道菜装盘,晚霞正把整个厨房染成蜜色。消毒柜亮起红灯的嗡鸣声里,我靠着冰箱喘气,工装后背的汗渍已绘出新的地图。这个下午的潮汐,终于在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里,缓缓退向夜晚的深港。
厨房里的时光褶皱
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缓慢地在厨房里流淌。我将最后一个土豆削净,看着它在清水盆中旋转下沉。大厨从冷柜里拖出一袋冻虾,冰块在塑料袋里哗啦作响,像是微型的浮冰碰撞。
“虾线要挑干净,”大厨用剪刀剪开虾背,动作熟练得像个外科医生,“上次老陈吃出沙,骂了三天。”虾壳在指尖碎裂的感觉很奇特,那是一种介于脆弱与坚韧之间的质感。我学着大厨的手法,用牙签挑出那条黑色的细线——虾的消化道,在航海日志里我们叫它“黑航道”。
窗外传来水头的口哨声。他从舷窗边经过,安全帽倒扣在手里,露出被汗水浸透的花白头发。“晚上有虾啊?”他探头进来,鼻子抽动着,“多放蒜,我那儿有瓶广东蒜蓉酱。”大厨头也不抬:“你那酱咸得能腌鱼,省着点用。”
下午四点半,厨房进入最安静的时段。只有切菜的嚓嚓声和远处主机低沉的嗡鸣。大厨开始调酱汁,各种瓶瓶罐罐在操作台上列队:生抽老抽、料酒米醋、蚝油豆豉。他尝味时闭着眼睛,喉结轻轻滚动,像是在与某种古老的味觉记忆对话。
“零八年在宁波港,”他突然开口,手里的勺子继续搅动着酱汁,“跟个绍兴老师傅学的调卤。他说好卤要能看见三层色——酱色、油色、亮色。”他举起勺子,琥珀色的酱汁顺着勺边缓缓流下,在阳光下果然泛出三种不同的光泽。
我处理西芹时,大厨开始切配菜。胡萝卜在他的刀下变成均匀的菱形,青椒被剖开后露出白色的筋膜,他用刀尖轻轻刮去,动作细致得像在修复古董。这些细节,是岸上餐厅不会在意的,但在海上,食材的珍贵让每个步骤都变得庄重。
锅灶边的航行
油锅正好升温。大厨将手悬在锅上试温,这个动作他做了三十年。“油温六成,”他喃喃自语,“低了粘锅,高了焦苦。”蒜末下锅的瞬间,香气炸裂开来,穿过排风扇飘向甲板,我听见外面有水手吹了声口哨。
鸡块滑入油锅时,大厨迅速盖上锅盖。油爆声在密闭空间里闷响,像远方的雷声。透过玻璃锅盖,我看见鸡块在热油中翻滚,表皮渐渐变成金黄色。“翻!”大厨一声令下,我配合着颠锅,鸡块在空中短暂停留,落下时已换了面。这个动作我们练习了半个月,现在终于有了默契。
西芹下锅是另一番景象。绿色的蔬菜在热油中迅速变得鲜亮,像是被瞬间注入了生命。大厨沿着锅边淋入料酒,火焰“轰”地窜起,把他额前的白发照得透明。那一瞬间,他不再是个厨子,倒像个指挥火焰交响乐的法师。
汤锅在另一个灶上咕嘟。大厨往锅里扔了截甘蔗:“南海的土法子,去腥增甜。”甘蔗在乳白色的鱼汤中浮沉,散发出淡淡的甜香。他撒白胡椒时,粉尘在夕阳的光束中飞舞,每一粒都在讲述着不同的旅程——有些来自海南,有些来自越南,还有些可能是更遥远的产地。
五点钟,最后一道菜下锅。豆腐在煎锅里滋滋作响,大厨小心地用锅铲翻动,不让那娇嫩的金黄色外皮破损。“豆腐要煎出虎皮纹,”他说,“像老水手脸上的皱纹,那是岁月的味道。”窗外,夕阳正沉向海平面,把整个厨房染成温暖的橙色。
暮色收尾
装盘时,大厨展现出艺术家的苛刻。每道菜都要摆出船形——主菜是船身,配菜是风帆,酱汁勾勒出航迹。这不是必需的,但他说:“在海上吃饭,就得有海的样子。”
我端着最后一盘菜走向餐厅时,听见里面已经热闹起来。刀叉碰撞声、椅子拖动声、还有熟悉的喧哗。推开门,二十几张面孔转过来,眼神里写着同样的期待。在海上,晚餐不止是进食,更是一天中最重要的仪式。
回到厨房,战斗才刚刚开始。油腻的锅具堆成小山,蒸笼屉的每个孔洞都藏着面渣。大厨已经点上烟,靠在冰箱旁休息。烟雾在他脸前缭绕,让他看起来像个刚打完仗的老兵。
“洗吧,”他吐出口烟圈,“洗完还有明天的早饭要准备。”热水冲进洗碗槽的声音,像远去的潮汐。我知道,这个漫长的下午,不过是无数个相似日子中的一个。但在蒸汽朦胧的舷窗倒影里,我看见自己脸上有种陌生的平静——那是与大海达成了某种和解的人,才会有的神情。
洗碗池的水声还在耳边回响,我已推开驾驶台厚重的水密门。雷达屏幕的绿光在黑暗中脉动,像颗缓慢搏动的心脏。大副正俯身在海图桌上,手里端着那个磕掉瓷的搪瓷杯。老陈瘫在高脚凳上,安全帽扣在脸上,可我知道他没睡——烟灰缸里新按灭的烟头还飘着最后一缕青烟。
“收拾完了?”大副头也不抬,水笔航海日志上划出轻微的沙沙声。我瘫进角落的观察椅,皮革坐垫立即传来冰凉的触感。窗外,南海的星空低垂得仿佛伸手可及,银河像撒落的盐粒横贯天际。
老陈突然摘掉鸭舌帽,几根花白的头发在仪表盘微光中泛着银丝:“这趟回上海,我就下了。”他声音平淡,却在寂静的驾驶台里掷出涟漪。大副的铅笔停了停,在图纸上留下个小小的墨点。
“三副也下,”大副重新写起了日志,笔尖却不如刚才流畅,“他老婆预产期在下月初。”高频电台里突然传来其他船只的通话,带着电流杂音的英语在空气里短暂停留,又消失在夜色中。
老陈摸出烟,打火机的火苗把他脸上的皱纹照得深深浅浅。“公司不给开封,”他吐出口烟,烟雾在雷达光里缓缓旋转,“得找新船重新实习电机员。”烟灰掉在裤腿上,他随手拍掉,动作里有种认命的轻慢。
大副终于放下了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大概凉了,他皱眉的样子在仪表盘微光里格外清晰。“海员就是这样,”他说,声音突然变得很远,“上上下下,像潮水。”窗外有货轮驶过,航向灯在墨黑的海面上划出转瞬即逝的光轨。
我们沉默了很久。只有雷达扫描线规律的转动声,和远处主机隐约的震动。老陈突然笑出声:“也好,在一条船上待一段时间,该换换水了。”他弹烟灰的动作很用力,烟灰在黑暗里飘散如细雪。
八点钟,三副来交班时眼睛红肿,看来没咋休息好。大副拍拍他肩膀,什么也没说。老陈把帽子端正戴好,跟着大副走向门口,在门槛处顿了顿,回头看了眼满屋的仪表盘。那些闪烁的指示灯在他瞳孔里映出细碎的光,像某个正在远去的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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